惊恐声中藏着满腹不安,刚刚还胜券在握的恶鬼们绷不住那张堪堪维持的人皮,躯壳散去,雾气苍茫茫的,像是噩梦具象化一般,疯一般地向突然出现在玄术师们和恶鬼之间的屏障涌去。
那层屏障只是浅浅的一层,但却像是金钟罩一般坚不可摧。
恶鬼们扑在上面,法阵不停转动,带着金色的光将他们一一反弹了回去。
“小九——”
呐喊声此起彼伏。
余鱼手中的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那张娃娃脸写满不知所措,三秒后,她像是突然反应了过来,狰狞之色慢慢爬上眉梢。
“小九!”她挤过身边的众人,想扑到屏障里面去,但一层浅浅的壁垒却像是天堑,在洛南烛与众人之间画下了一条不可逾越的银河。
身后的声音太大,站在屏障内的洛南烛若有所觉地向后看了一眼,她轻轻皱眉,说出的话并不是宽慰,而是一句冷漠的“别过来”。
语落,甚至为了阻拦心情急迫的友人,那柄覆盖着蓝白之色的唐刀被她反手向后丢下。
“嗤——”
刃尖没入泥土,刃身散发出一道刺目的光,而后自它之后,所有人——被击退了两米。
面前是凶神恶煞的恶鬼不甘怒吼,处理完后手,洛南烛才漫不经心地收回眼神,直直看向那道因为恶鬼们挣扎变得愈加愈宽的裂缝。
忘川和奈何,还有轮回透过裂缝无一例外地出现在她的面前。
“果然有点麻烦。”面孔稍显稚嫩的少女低低说了这么一句,她没有理会敌人们的张狂,闭上眼,面色镇定地勾出一个很复杂的手势。
她的动作很快,全程没花上两秒,左珏便听见那已难以维持原样的恶鬼们惊慌地发出一声“威胁”。
“以灵为饲!你这样也不怕自己从此魂飞魄散,再也没有来世!”
“你好像废话挺多的。”洛南烛眼皮都没掀,镇定自若地继续着手上的动作,她平静得不像是去面对那么一场再也没有明天的未来,倒更像是左珏更熟悉的——每个下午坐在花园中,悠哉悠哉喝茶看书的模样。
世人都爱称轮回,无论是安慰亦或是威胁,不得不说,这的确是个“托付”的好借口。
虽然自从破四旧后,所谓地府与轮回都成为了不可言说的“封建迷信”,但作为玄术师,他们却是知道这是实话。
所以玄术师们并不执着于长生,也更加坚信因果报应。
魂飞魄散——意味着没有来世,也永远没有下一次。
听到恶鬼这句威胁的本人没什么反应,倒是旁边的亲友们脸上流露出不敢置信的神色。
起初被另一人抱住的余鱼一把甩开身后人的双手,岑东博看着爱人,眼睛中是她通红的眼还有那下面的决然与擦不去的哀伤。
“对不起。”
岑东博知道自己留不住她了。
余鱼和洛南烛之间的感情绝非三言两语能说清,后者出事,哪怕上黄泉下碧落,余鱼都会想方设法把她给救回来。
“……去吧。”端庄君子嘴角扯了扯,露出一个极为难看的笑。
他没再阻拦。
余鱼低低道了声“谢”,躯壳下一秒软软地栽倒在地,接着,一团类似恶鬼的雾气直冲冲扑向了身体愈发透明的洛南烛。
另一边,看着洛南烛化为光点的巫双和蛊莘也是半点没有犹豫。
玲珑可爱的女娃娃变成一天巨大的白蛇,男娃娃眼瞳化作银白,玄力不要命地叠加到了白蛇身上。
洛南烛此时无暇顾及身后的事,以刃为界的结界内,恶鬼们被裂缝中探出的锁链撵得十分狼狈。那些不知道来自什么地方的锁链目的明确的把一个个恶鬼捆成了肉串,接着,血色长河漫出,一眨眼,周遭似乎换了个地方。
妖艳的曼珠沙华舒展腰肢,众人的记忆被一点点剥离,恍惚间,眼中只有那朴素的蓝白之色。
“且以吾身,镇鬼门。”
冷静的女声如珠落玉盘,清亮脆耳。
而后,张牙舞爪的黑色触手被月光一点点封压,粗暴直接地塞回了那条裂缝。
一只无形的手攫蓝白为线,以锁链为针,如穿花蝴蝶般将那条裂缝缝上。
最后,血色长河倒灌,整个世界上下颠倒,他们倒立着,看见面前出现一道玄色大门,没入忘川,恶鬼们在脚下的河流中不见天日,咒骂着,不甘地闭上了眼。
随着大门埋入忘川河底,四周也逐渐恢复了光明。
——而这,也到了告别的时候。
“愿世间昌平,再无纷争。”
洛南烛回首,看着师长、朋友,温柔笑了笑,留下一句简短的祝福后,身形化作光点,被风吹散在空中。
祭出生死蛊的蛊莘尾巴一甩,整条蛇用出最大的力气向她扑去;余鱼钻了空子,随它一起透过唐刃画下的结界直直追向身形模糊的洛南烛;洛甫洵面色沉重地画下一个“换命阵”,其他人不约而同地将自己的力量注入了法阵中……五彩斑斓的玄力闪烁,像是世人伸出的手,意图将一意孤行的“救世主”留在人间。
左珏看着眼前这一幕几乎要喘不过气来,他竭力叫自己冷静,告诉这都是过去,两年后,20XX他会在宴会上遇到小九,他们会相爱,在相识的一年后结婚,一直到前不久,他们都还恩爱更胜。
现实和眼前的虚妄交织,左珏终究还是没忍住,他划开一道裂缝,直直穿过画下的结界,出现在洛南烛眼前。
她只剩下半个身体了。
——像是仙人羽化,凡人再怎样努力,都是无济于事。
看见他出现在自己面前,洛南烛并不是很惊讶。
左珏愣了愣,但很快像是想通了什么,眼神流露出和岑东博看着余鱼一意孤行时的“悲伤”。
“……你真残忍,南烛。”
明明看穿了,却一直装不知道。
——还要他眼睁睁看着未来的爱人死在自己面前。
连一点犹豫也没有……对我真残忍啊。
被这样指控,洛南烛难得露出了抱歉的神色。
她张开嘴本想说些什么,但老天却似乎并不乐意给她这个时间。
仓促下,她只得无奈笑了笑,留下一句真诚的——
“愿你安康。”
之后,便彻底消失在众人面前。
被各个磁场干扰,枯黄的老榕树也慢慢走向生命的尽头。
飘落的叶落在地上,被无情地碾作了泥料。
她消失了。
左珏想到这里,只觉天旋地转,脚下一个踉跄,那双蓝色的眼睛旁浮现出无数黑白色的鳞片,紧接着,有鱼尾于虚空中闪过。
一直沉睡的神明终于睁开了眼。
——而左珏,也晕了过去。
今天注定是慌乱的一天。
结果称得上“完美”,但所支付的代价也远超众人想象。
这片荒芜的野地被铲去了杂乱的外壳,用一条窄窄的小道,锁住了那混乱的过去。
时过境迁,物是人非。
只有老榕树下,那个坐着轮椅的女人似乎一如既往。
……
再次睁开眼,左珏已回到了表层空间。
李叔见他醒来,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左先生,你还好吗?”
黑白色的鳞片入潮水般褪去,左珏眼神一闪,极快地整理好思绪,简短答道,“尚可,您操心了。”
李叔摆了摆手,直说无事。
他挠挠头,心想在左珏睁开眼时自己看见的那双异瞳可能是自己眼花了,这么有特色的蓝色眼睛……真是忙昏了头。
他默默在心中骂了一声,抬头看向表情也不怎么好的洛甫洵。
“洛老先生,里面一切可还顺利?”
洛甫洵压下心中翻滚的情绪,“嗯”了一声,“一切正常。”
他看向开始波动的水幕,“小九应该也发现了。”
嗯?
李叔顺势看去,入眼的是一张苍白但精神焕发的面容。
但凡见过洛南烛的人,就没有一个会怀疑她长相的绝丽。可她平静时,看上去更像画中人,只能远远看着,而不能伸手触摸——莫名的,有一丝虚幻。
或许是没有情绪的渲染吧。
当情绪没有被压住,从那双明亮的眼睛中隐隐透露出一点,整张脸就会被染上了生命的色彩——只一眼,便叫人永生难忘。
李叔慢慢在心中叹了口气,视线慢慢落在天边的血色月亮上。
“……是我的错觉吗?”他眨眨眼,“我怎么感觉那轮月亮好像黯淡了不少。”
像是要陨落一般。
洛甫洵递给他一个“赞许”的眼神,语气中满是愉悦,“没了那些人,局势就要逆转了。”
“它吃下去多少东西,小九会加倍讨还回来。”
正如他所言。
水幕中站在小窗边的洛南烛转了转脑袋,头上两支发簪其中一支褐色的化作唐刃出现在她手中。
左珏看着那把熟悉的唐刃,不知怎的,又回想到之前的那一幕。
……原来,一直喜欢这两支簪子,是这么个原因。
难怪他送去那么多珠宝,也不见妻子真正喜欢过哪样。
虽然早知妻子不是无力的只能被供养的金丝雀,但看着那两只簪子,左珏更清晰地认识到掩藏在那副美色皮囊下的坚定和锋利。
那不是装饰,而是她的武器啊。
——所以怎么能离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