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还未相遇的时间里,他们已尝尽离别。
——题记】
这个结界分外混乱,人性中最难以直视的恶赤裸裸展现在所有人面前,它们张牙舞爪,一点点勾动人心中最最脆弱的角落,并对以浇灌,让它长成参天大树。
荀子喜“性恶”,三字经“教人为善”,不否认人群中的确存在那么一部分天性难以教导的“恶人”,但大部分人是可以被教养向善的。
而在这过程中,最不能去挑战的——是用试探和诱导的方法去证实何为善,何为恶。
左珏素来欲望不高,对于耳边的钱权色诱惑充耳不闻。但显然并非所有人都是如此,远处乌泱泱的一群人中,有几个痛苦地闭着眼,神情中满是挣扎。
洛甫洵站在最前方,对身后一人招了招手。
五彩之色的巨大法阵现于众人脚下,莹白色的光挡住了黑色的触手,左珏虽没被迷惑,但也确实感受到身体一轻。
“你们可真烦人。”
悄悄走近,与洛甫洵他们对峙的那群恶鬼也逐渐清晰。
他们大多数没有固定的形状,更遑论人形,抬头看去,只有满目的暗红与墨色,将这苍天白日染得面目全非。
为首的那团恶狠狠瞪着洛甫洵,身体因情绪的波动不停扩散着,“洛甫洵?我听过你。”
“你倒是命大。”这些恶鬼对如何挑动人心中最深的欲望十分在行,“那些老不死的都死了,就留你一个,你也有脸这样活下去。”
“灵宝宗落魄到这份上,也不知道你有什么脸面去见那些老不死的。”
此话一出,在场所有人下意识向最前方的老人看去。
灵宝宗的落寞是所有灵宝宗人主动选择的。
——因为局势。
其他玄学流派心知肚明,也为此感到悲伤。
但主动选择并不意味着这个结局能被接受。
作为那个唯一一个被留下来的人——洛甫洵生平最在意的事,灵宝宗的败落绝对列入前三。
所有人面上流露出担忧,左珏看见人群中被护在后方的妻子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
灵宝宗。
他默默记下,紧张地关注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这么想知道,不如你下去帮我问问前辈他们。”洛甫洵敛住心绪,盯着那团不承成人样的雾气冷冷说道,“多管闲事。”
雾气嘲讽一笑,它身后另一团红色雾气耐不住性子大吼了一声,不耐道,“和他们说这些干什么,要干就干,把这些人都吃掉,这个世界还不是任我们所为!”
一条巨大的舌头倏然从雾气中伸出,带着腥气横扫向玄术师们。
洛甫洵反应很快,一把其貌不扬的褐色木剑出现在他手中,无形的剑气扫尽周遭的鬼气,无色玄力覆盖在其上,眨眼变得三米高,直直对上了那根舌头。
“砰——”
地动山摇。
玄力与鬼气的对抗恍若自然灾害再现。
但这种动静对那些虎视眈眈的恶鬼而言却是兴奋剂。
为首的那只拦不住、也不想拦同伴,所有恶鬼一窝蜂涌上。
慢半拍的其他人见状也不甘示弱,纷纷祭出自己的法器对上了恶鬼。
他的妻子站在最后,身边是他认识的那些熟人,穿戴着银饰的双胞胎兄妹玄力彼此应和,妹妹手上的红色小蛇吼出一声,毒气扩散,恶鬼避之不及后悔数十里。哥哥脚下法阵涌现出一道道符咒,慢悠悠飘在其他人身上,为他们增益。
娃娃脸的余鱼身边刀影闪烁,“噗嗤”声不绝于耳,唯有浓重的雾气彰显着无数恶鬼的殒命。
狐狸眼的茅山道士身边雷电与符咒伴随,招招致命,在地上留下了一个一个焦黑的坑洞。
而和其他专心致志的人相比,小九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左珏看着她一手负在身后,指尖不停划过指节,另一手握着唐刃,不时挡下那些偷袭的鬼。
这些人实力确实不弱。
先发制人却没有占到便宜的恶鬼见势头不好又慢慢缩了回去,小喽啰被解决掉一批后,露出了身后那道狰狞的裂缝。
——它远比他们所开辟出的那道裂缝更显得恐怖。
大约十几米长,宽度大概在半米左右,露出了一点裂缝之后的景象。
惊鸿一瞥,左珏看见了无边红色的花海,看不见边际的血色河川,鬼气森森的小桥,还有一口朴实无华却只一眼便能叫人寒毛乍起的古井。
“艹,真麻烦。”
暴脾气那只鬼凝出个壮汉样,因为被伤得不轻,他的躯壳有些模糊,但很快这具身体又凝实,在那道裂缝不停渗出的鬼气滋补下。
湮灭的恶鬼一点点填补。
壮汉握了握拳头,“幸好我们砸出了条口子,不然对上他们这下可真要吃亏。”
为首的瘦弱男子得意一笑,“所以叫你别一个劲地冲,动动脑子不好?如今我们能打能补,只要这裂缝在,这些人不足为惧。”
他这话虽然是和壮汉说的,但眼神却一动不动地直直盯着对首的洛甫洵,显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知道这话是特意说给自己听的洛甫洵面上闪过一抹凝重。
的确,有些麻烦了。
虽半懂不懂,但知道该怎么提炼重点的左珏很快明白那恶鬼什么意思。
用游戏术语来说就是——这些恶鬼现在是站在泉水里面和玄术师互殴,而显然,玄术师很可能拿这些下一秒就能复活的恶鬼毫无办法。
玄术师们沉默着,无形的焦灼蔓延,但没有一人后退,所有人眼里都是视死如归的决然。
曾在直播间中出现的那一幕随后出现。
“聒噪!”洛甫洵一手扇在了为首那鬼的脸上。
瘦弱鬼帝先是一怒,而后猖狂大笑,“哈哈哈哈哈你也知道对吧,洛甫!怎么样?喜欢我这份礼物吗?我倒要看看你还有什么办法!”
“就算今日你把我们赶回去又怎样,只要鬼门一日不关,裂缝一日存在,我们终有一天会重返人间!你只有几十年,而我们,还有千千万万年!”
洛甫洵身边的老人与他对视一眼,他动了动嘴唇,依口型辨认,似乎在问“怎么办?”
洛甫洵沉默了一下,心中突然闪过一个疯狂的念头。
玄术师知天命,也顺应天命。
——但灵宝宗的,却没一个认命。
灵宝宗凋零至今,究其根本就是他们意图逆天改命。
——改的,还是整个花国的国命。
他的弟子,就更不用说了。
——如果不是逆天而行,又怎么会落得个如此境地。
洛甫洵知道这是过去,所以他一开始没想要改变。
不过是再一次眼睁睁看见他的弟子以身为祭,镇压下这些恶鬼,魂飞魄散换一个“大义”而已。
他能接受的。
他要亲眼看着。
把这件事牢牢记住!
【这些都是过去,无论怎样,都是已经发生的事了。】
在那一刻即将来临后,洛甫洵脑海中闪过那句他劝说左珏不要插手的话。
但此时他发现——不能接受的,其实是他自己!
反正已经是过去,所以这一次……就让他来又怎样!
他已经被抛下过一次了。
——在灵宝宗前辈们献祭自己逆转国家命运时,他是最小的那个,所以被保护了,成了唯一活着的那个人。
五年前是第二次。
——被弟子抢先,说是“您老人家年纪大了,就不要玩这么危险的事了吧,有事弟子服其劳。”他再一次被抛下了,因为年老。
年龄啊,真是个难以琢磨清楚的话题。
难道还要再来第三次吗?
洛甫洵扣心自问,手下却是自觉地给出了答案。
那个烂熟于心的法阵在手下悄然成型,但甫一出手,洛甫洵却感知到一股熟悉的能量。
……小九。
他倏然转头,下意识向茫茫人群看去。
这么早……原来你早就做好打算了!
曾问过洛南烛五年前究竟是什么时候想好要那样做的时候,坐在雕花木椅上靠着椅背半阖着眼的女人轻轻笑了笑,说得很是真诚,“只是突然想到了而已,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不是吗?然后就做了。”
“就这样简单。”
洛甫洵记得他当时不知道用什么口气回了一句“那你倒是机智”,便没再继续问下去。
现在想来……那果然是个谎言。
什么突然想到,原来——早就做好打算了。
手下凝结的玄力猝然溃散,洛甫洵沉痛地闭上了眼,喃喃道,“小九。”
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的左珏心脏猛烈地开始跳动,要来了,他知道。
究竟会是什么呢?
他睁大眼睛,不敢眨眼,生怕错过一分一毫的动静。
而下一秒,他得到了答案。
一直在“摸鱼划水”的妻子面色镇定地举手至胸前做出一个“起”的手势。
下一秒,炫目的金色法阵瞬间出现在众人脚下,蓝白色玄力将她笼罩在其中,一唱一和地呼应着。她似明月升空,一点点驱散了无边的黑暗。
而后只听得“铮铮”刀声,还有恶鬼们那惊恐的怒吼。
“这,这是什么?”
“裂缝,裂缝闭合了——”
“你,你竟然以身镇门!”
以身镇门四字一出,左珏只觉自己的心脏被活生生撕裂成了两半。
——原来,在相遇前,他和小九……已是永别。
他后知后觉地想着,一行清泪顺着脸颊滚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