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愣愣的样子惹来上位的左先生轻声一笑。
他站起身,一步步向下走来。
——恍若神明踏入红尘。
而随着他这一步步靠近,洛南烛脑海中装载的记忆开始猛烈摇晃。
“嘶~”
她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那人露出心疼又踌躇的神情。
“抱歉。”他的声音似乎自远古而来,夹杂着寂寥,像是能扎进骨头里,连呼吸都跟着疼。
洛南烛听着心口一痒,她没再像之前那样将繁复的心绪压下,而是任由这种焦躁的急促席卷全身,然后抬头对着他笑了笑。
“没事,相反,我应该说多谢。”
他和她记忆中那位左先生虽然长相相似——五官深邃,眉峰如墨裁,飞斜入鬓,俊美却并非柔和的赏心悦目,反倒是带着一股金属般的冷硬质感与侵略性。
但现在的他,身上却更是多出了一股神性。
——金色的眼瞳深处熔流转淌,倒映万物却无一丝滞留,高踞神座俯视尘寰。
“谢谢你救了我。”
他摇了摇头,“无事。”
这个被引出的话题截然而止,他似乎不想多谈,站在距离她半个手臂长的地方一直这样静静地看着她,眼神纯澈,一眼望去,唯有欣喜。
洛南烛本以为他另有所图,毕竟两人无亲无故,不知费了多少力将她救活……那所图的,必然不小。
可目前来看,情况似乎有一点,偏移。
洛南烛眨了眨眼,不确定的想着。
情绪让高高在上的神明变得不再遥远和生人勿近,但却又催生出另一种复杂的情感。
“您,好像没有所求?”
她试探性问道。
男人笑了笑,“左丘珏,你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小九。”
“我想要的,会自己去拿。”他回应着她的打探,态度坦诚。
多了个丘字,和那位左先生相比。
洛南烛一边想着,一边皱了皱眉,“左丘先生,那,有什么是我能帮你的吗?”
他们这一来一去的问询倒真是印证了“不熟”二字。
左丘珏脸上带上了些真切的笑意,似乎觉得她这个样子分外可爱,“不用多想,小九。去做自己喜欢的事就好。”
这种“朴实”的情感着实不在洛南烛的考虑中。
这世上的付出,就没有不求回报这一说。
——况且还是将一个碎的拼都拼不回来的人救回来。
这么大的沉没成本,只是一句“不用多想”和“做自己喜欢的就好”可以一笔带过?
洛南烛叹了口气,无奈道,“您这态度,会让我误以为什么时候救过您的。”
这话像是感慨,但左丘珏却只是一笑,不接她这“回马枪”似的试探。
“……”
得,这人不好骗。
洛南烛默默在心中下了定义,也不和他在“救命之恩”这件事上掰扯,而是问道,“那你们让我来这里,是想告诉我什么呢?”
左丘珏不觉得她猜到自己和曲鹤白他们有关系这件事有多难,听她这么一说,从善如流答道,“没有什么,或者说……”
他顿了顿,“只是帮助你想起一些事。”
“已经开始了不是吗?”他看着她,眼底闪过一抹复杂,“当然,如果你有什么不理解的,我们可以一起探讨一下。”
他的语速不急不慢,自带一股悠闲,像是漂浮在天空的白云,胖胖软软的,闲适悠哉。
但洛南烛的脑海却是在这一句建议下翻出了滔天巨浪。
那些急躁的记忆,仿佛积蓄力量达到了峰值,冲破阀门,狂放地倾涌而下。
死前狰狞的巨目,旁边不停摆动的绒毛和根须……
背叛者脸上的癫狂,各大陆上死寂荒凉的土地……
梦幻的蓝色星球,还有,一声声哀鸣……
——这个世界确实,走到了尽头。
属于洛南烛的深层记忆终于毫无保留地回归,她深吸了口气,毫不犹豫地转身向外走去。
“抱歉,左丘先生,我有点事。”
“如果你想出去帮忙的话,不如先看看这个?”
似乎意料到她会说什么,左丘珏在她出声后一刻也不耽搁地回道。
身后隐有白色的光一闪而逝。
洛南烛回头,一片水幕映入眼帘。
“已经太迟了。”神明无情地下了判词。
画面中,裂开的地幔喷涌出冲天的岩浆,漫过深林平原,吞噬掉所看见的一切。
裂痕蛛网般蔓延,高楼如积木倾斜、坍落,玻璃幕墙在烟尘中迸裂成万千碎片,折射出末日降临前的最后霞光。
人群慌不择路,哭喊声还没有出口,就成了万千尘埃中的一员。
如果说这些只是天灾,那当画面缩小,出现的那只覆盖苍穹的巨眼和密密麻麻的“触手”便切实告诉洛南烛这其中也有“人祸”。
地下是逐步沦陷的人类,天空上是巨眼欣赏着这“精彩绝伦”的惨剧。
洛南烛手一紧,喉头有些干涩,“这是外面发生的事?”
“对。”左丘珏回道。
“那东西,突破屏障了?”这话很轻,不像是询问,更像是自问自答。
洛南烛见过这只眼睛——在她死前。
突如其来的诡秘区浑身都是秘密,一味的接受显然不是“聪明的做法”。
洛南烛借着那棵庭院中的老榕树偶然窥见了真相,和李叔简单商量后,便一意孤行的,划破了那道“屏障”,“看”见了那只丑陋的眼睛。
蓝星被标记成了猎物。
意识到这一点后,她先是一惊,但还没等她理个头绪出来,面前、身后的攻击悄然而至。
淬毒的匕首正中胸口,紫色的蛛网铺天盖地……
她逃不掉。
但想要她的命,也没有那么简单。
感性几近于无,在知道自己结局的那一刻,几乎是下意识的,她找到了“利益最大化”的办法。
而后,便是积聚了所有力量、以命魂为代价的毫不犹豫的一击。
实话说,若是要真论一论她的死因……
或许不是那只巨目和叛徒的偷袭。
——而是她自己。
【她先于他们杀死了自己。】
为身后的万家灯火,和盛世安康。
分不清是哪种疼痛更要命,筋络如过度绷紧的琴弦,铮然俱断,在皮肉之下发出沉闷的哀鸣。骨骼承不住那力量,节节碎裂,白玉柱在内里塌陷成齑粉。
心脏最后一次抽搐后偃旗息鼓,肺叶被挤压得薄如残纸,肝与肾混作一团温热的泥,唯有灼烫的痛感仍清晰烙在每一片残骸上,无比鲜明。
而后魂魄撕裂似一缕烟遭狂风撕扯,散作万千无法聚合的碎片。
……意识被拉长、捻薄、碾碎,最后一点感知,如同水滴落入炽红的铁板,“嗤”的一声,只余空虚。
在闭眼的最后一刻,她知道自己成功了。
世界灵气枯竭,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导向和进化。
在“他们”放弃玄幻一侧时,无形的屏障便形成了。
这听来主观,但在破开屏障那一刻,洛南烛便知道这听来好笑的理由却确实是真实的。
灵气枯竭不是坏事。
——虽然对他们这些修道的来说确实有些残忍。
但大道素来讲究平衡。
失去灵气,也意味着和灵气同时相生的邪气也会被阻挡在蓝星外。
如果正常发展,当科技树点满的那一秒,世界将迎来新的跃升。
——可惜,欣欣向荣的星球被“蝗虫”盯上。
不知哪来的怪物将蓝星看作掌中餐,日复一日,极其耐心地守候在外等着屏障破碎能下手的那天。
诡秘区是手段的具象化。
——诞生于夹层中的空间一点点占据掉原本的和谐安宁,吞噬掉本该属于蓝星的能量,而后像是寄生虫一样,吸骨敲髓。
它来势汹汹,且不可阻挡。
在千钧一发的瞬间,洛南烛顾不了太多,只能赌一把。
——破开灵气的屏障,然后以自身为祭留下一个净化阵法磨掉邪气,为蓝星上的人争取时间。
不曾想,只是延迟了……十几年。
她长叹一口气,内心难得生出了焦灼。
千般心血,却是付诸一空。
“……让您见笑了。”
对上左丘珏关心的眼神,她下意识苦笑道。
“别担心,一起都会过去的。”左丘珏安慰道。
嗯?
等等。
……是不是有哪里不对。
洛南烛后知后觉地环视一圈,看着什么也没有变化的四周,下意识皱眉。
“为什么……这里没有受到影响?”
虽说这里的确是另一处空间,但如今的危机难道不是针对蓝星这个大群属的吗?
哪怕是另一处空间,蓝星崩塌毁灭……这个附属空间不可能不受影响!
她迷茫抬眸。
那双金色的眼瞳落在她身上,看着四周的白光渐渐湮灭,弯成愉悦的弧度。
他伸手,抚上她的脸,如光羽坠落,点亮枯燥的时光。
“因为……这里不是蓝星。”
什么?!
洛南烛瞳孔一缩,正要说话,他与自己肌肤相触的位置却倏然一烫。
紧接着,一朵黑色的花在视野的角落蜿蜒生长,那是……
寂灭花?!
——
手腕有点问题,这几天太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