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大的瓣叶如墨玉般层层蜷曲,流转着温润却危险的光彩。
花盘硕大,压弯枝茎,似一团凝固的夜焰。
洛南烛无端的觉得有些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它生长的地方开始燃烧。
恍然间,似有火舌舔舐,但一细看,却是瓣缘扫过,姿如垂首冠冕,锐利如裁,泛起点点痛意。
雍容孤寂的花朵肆意摇摆,洛南烛没去管,只眨了眨眼,固执地纠结着他刚刚那句话的含义,“什么意思?”
为什么说……这里不是蓝星?
左丘珏笑了笑,抬起手,一个立体的透明棱柱出现在他的掌心。
——若是只看外观,恐怕会将这棱柱误以为是水凝结出的冰块。
但其间无声流转着的莹白光辉,以及棱柱四周微微塌陷的空间,却又无声地诉说着它的“不凡”。
这座大殿被藏在海底,但头顶却有各式明珠闪烁。这种“后天”的光并不刺眼,但在此时,却显得分外“重要”。
透明棱柱静静悬浮,无形的光线穿过,被静默吞噬。
棱柱内部并不是一块实体,而是……凝固的空间虫洞。
意识到这一点,洛南烛反应过来他为什么要给自己看这个了。
“这里,是你创造的空间?”
“可以这么说。”左丘珏答道,五指向内一握,棱柱边缘的空间微微扭曲塌陷,像被无形之力压弯的丝绸,泛起肉眼几乎难辨的涟漪。
那道微薄的光与尘埃一并湮灭,伴随着细微的嗡鸣,向内收缩。
这情景有些眼熟,不久前,她似乎才看过。
——在小曲的领域内,那个加贺大师被“吞吃掉”的时候。
但这一次,空间内陷带来的不是猝不及防的离别,而是一束漂亮的……铃兰花。
还有,眼角处恍若冰雪消融的安然。
铃兰花挤进,洛南烛抱住,有些没有搞懂事情的发展。
——不对,应该说,自来到这里,她一直试探掌握说话的节奏,但总是被打断,或者说……干扰。
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心理却没有生出不痛快或者厌烦。
明明是火烧眉头的关头。
……奇怪。
那种抽离感愈发明显。
左丘珏总是不舍得让她为难的。
——哪怕这种为难来源于她本身。
“闭上眼,小九。”
凝结出的寂灭花在枝头乱颤,摇晃坠下。
洛南烛合眼,意识被拽入深海。
一颗蓝色的种子在潮湿的泥土中破壳,星光落下,好若雨露,却更似滋补。
银色的流星带来未知光年中的另一段故事,种子呆呆吃下,把苦涩藏在记忆中。
满天星斗的美停驻在表层,更深层的,只能化作尘埃被吹向各处。
种子愈加强壮,渐渐的,孕育出自己的世界。
最初是死寂,茫茫的蓝色遮天盖地。
那时候,星空很近,最亮的两颗星子在南北遥望,而后一个坠入深海,一个高悬于空。
此后,静止的世界开始衍变。
无边海洋包裹星球,雷暴撕开永夜,在原始的汤羹中投下生命的咒语。
无机物在漫长电光中聚合成最初的链,微小的生命在温暖咸水中悄然分裂,如同一声叹息落入虚空,却泛起永不止息的涟漪。
而后随着时光推移。
奇迹自海洋诞生。
三叶虫用坚硬的甲壳分割光阴,鱼群演化出脊骨,试探着触碰陆地的边缘。
蕨类与森林第一次将绿色泼洒向大陆,巨大的昆虫在浓郁氧气中振翅,投下斑驳暗影。
接着是一段崇尚“巨大”的时代。
恐龙昂起如山峦般的头颅,长尾扫过蕨类原野,嘶鸣声在蒸腾的暖湿空气中传向远方。
吵闹又安静,它们统治了一段岁月,但最终在一场天火中归于沉寂,将世界让渡于更渺小、却更敏捷的生命。
冰川去而复返,大地几经浮沉。
猿类从枝头落地,学会直立,望见星辰。
指尖触碰出火花,智慧如野火燎原。
聚集成部落,筑起城邦,雕琢金石,驯服河流。
最后,灯火连成一片。
钢铁的骨骼刺破云端,玻璃与光芒折射着文明的喧嚣。
船只犁开海浪,飞行器划破天际,无形的电波在深渊中传递着低语与歌谣。
世界被重塑,覆盖上另一层鲜活跃动的、名为人类的皮肤。
而这颗蓝色星球依旧悬停于寂静宇宙之中,如同一个圆满自足的梦,继续围绕着它的太阳,沉默地旋转。
直到——不速之客来临。
游荡的“流浪汉”从宇宙的尽头飘来,盯上了这颗“饱满多汁”的果实。
它尝试性地伸出满是眼睛的触手,想要捆住它喂进嘴巴,却被无形的意识赏了两个“大嘴巴子”。
洛南烛知道这个时候笑出来多少有点不合时宜。
但看着被轰飞老远的巨目以及蓝星上浮现出的大圆球,却依旧没忍住用手抵着额角摇了摇头。
……真可爱啊。
被夸奖的大圆球若有所觉,晃了晃胖胖的身体。
这本该是个阖家团圆的HE。
但不死的豺狼却从未放弃过“觊觎”。
武力不够,便只能拿智慧凑一凑。
直接吞噬不可取,那撕点肉、喝口汤总可以吧。
自觉不贪心的豺狼造了一场梦,吸引来了无数自以为是“天选之子”的蠢货。
【想要攻陷一座固若金汤的城池最明智的做法是什么?
——是不战而屈人之兵。】
所谓“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莫之如是。
既然它破不了城门,那就让人从里面主动打开不就好了?
这么简单……怎么可能拦住它?
豺狼露出志得意满的笑,而后,将自己藏在星海中,闭上眼,开始等待。
总有一些愚蠢的“救世主”觉得自己很了不起。
但这些小虫子们连“众志成城”都不懂,想“蚍蜉撼大树”无疑只是痴人说梦。
不,不能这么掉以轻心。
它轻慢地想着,居高临下地吐出一张蛛网,并驱使着伥鬼刺下致命一击。
只是……小虫子的确麻烦。
它舔了舔嘴巴,不甘地看着近在咫尺的蓝色泡泡球,把脏污的口水给咽了回去。
明明,很快就能吃到了。
它气急败坏地想着。
……算了,再等等。
而且,谁说这个转机一定是坏的呢?
感受着灵气灌输后,伥鬼们对自己的供养,豺狼愉悦地笑了起来
——更美味了。
那就先养一养吧,养得再肥一点,再,可口一点。
而后,岁月再度流逝。
天空上再看不见那轮明月,大地上阴霾不断,唯有海洋一如既往的平静。
终于,时机成熟的那一天。
豺狼迫不及待地撕碎了那身早已维持不住体面的衣服,狞笑着张开了嘴。
“……”
画面定格。
洛南烛慢慢回神,努力理解着这一切。
“你是……蓝星意识?”
她回想着最开始那个圆圆胖胖的大光球,又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面前长身玉立的男子,小声嘀咕道,“不是很像啊。”
左丘珏,“……”
他没有想到她的第一反应是这个。
但,这话委实有些冒犯了。
攻击性十足的俊脸上浮现出一抹“尴尬”。
“不,我可不喜欢吵吵闹闹的。”左丘珏脸上浮现出一抹嫌弃,如果是他,这颗星球上完全不会诞生任何生命。
“而且,我不喜欢大光球。”
域外某处,有感觉自己被吐槽了的大光球狠狠打了个喷嚏。
“我,可以算是和这颗星球同时诞生的意识吧。”左丘珏正色道,“懂一点空间法则。”
像是为了证明他这句话一样,那束饱满的白色铃兰倏然化作星点,而后在洛南烛身边凝聚出一个个小小的黑色圈洞。
——它们飞快衍变,最终变成了一个个小的世界。
洛南烛讶然,明白他这“含糊”的话下藏着的究竟是怎样一种恐怖的力量。
面前这人的身份并非她想象中“属于蓝星”那么简单,从这手法则的掌控可以看出,或许……他是和蓝星相同的存在。
“这么说……你们早就知道巨目的存在。”从杂乱的毛线中找出头,洛南烛脸色有些难看,“为什么要任由它成长?”
这话显然带着点指责,左丘珏听来也不恼,只淡淡回道,“乞丐讨黄连,自知苦头。前有饵钓自上钩,怨不得他人。”
“毁灭只是人类的说法,它还不足以对蓝星本身造成危害。”
这话凉薄,但显然什么都说尽了。
罪有应得,祸不及己身。
——无懈可击的理由。
而因果报应这话,没尝到之前自是没人信。
——但却一直存在着。
直到悔恨的那天。
洛南烛与他对视,说不出半句,喉头苦涩。
两人对话间,水幕的镜头从苍穹之处最终定格在花国的四九城(第一基地)。
一间灰房子里,两队人相对而立。
面色肃重的军人一脸不可置信,对面的人则笑得猖狂。
“你们疯了吗?!”
“别这样意外,厉锋。”那人的脸有些眼熟,好像是在她的梦境中反复出现过的仇子晔。
洛南烛不确定地想着。
实在是这人被权势浸润了这么多年,面容早已没有起初的青涩,反而染上了不堪的阴鸷。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很简单的道理。”
厉锋的眼神扫过对面那形形色色的人群,白皮肤、黄皮肤,金发、黑发,如果是不了解内情的,恐怕还会以为他们是群正面人物,代表着“世界共荣一家”,象征着团结和伟大。
他用手抵住额头,轻轻笑了起来,“与虎谋皮,你们也不怕把自己也喂了老虎。”
是什么给了他们自信,认为外面那只巨目会放过他们?
喂到嘴边的食物,豺狼会吐出来?
厉锋觉得他们一定是脑子有问题,才敢做出这种献祭“同类”以换取力量的愚蠢举动。
仇子晔可怜地望了他一眼,施舍地解释道,“你们和我们可不同,再怎么样……它也不会对自己人下手。”
自己人。
果真是天真。
从种种证据推断出如今的祸事完全是由这些叛徒引发后,厉锋再听见这苍白无力的“辩解”已是宠辱不惊。
他也懒得再和这些无药可救的傻X掰扯,反正等会都会在下面见,现在和他们论个长短有什么意义。
但有句话还是应该说的。
“为什么要对道者下手?”
道者。
这个名字消失太久了。
久到再度被提起,都要在记忆中回回味才能隐约窥见个苗头。
“哦,你是说那个麻烦的女人。”
有个金发男子想了起来,笑得假仁假义,“因为她太难杀了啊。”
“明明都被丢了,还能遇到洛甫洵,长成更难杀的样子。鬼门大乱没死,诡秘区没死,非要我们动用最后的计划。”他苦恼地说道,“怎么就那么难杀啊。”
“不过最后还是我们棋高一着。”他笑得肆意,又有些可惜,“虽然不是我亲自动的手,但能折腾这么久,她也算厉害了。”
话中藏着“称赞”。
听来却更是刺骨。
厉锋曾听过寥寥几语——关于道者。
从经历上掰扯,的确是这样的。
幼年被抱错,年少满是荆棘,早早丧命,活着就没个安生的时候。
——偏偏又只能活着。
卸任的李叔也曾和他说过“怀疑”。
——关于这些经历,但没有证据,什么想法都无法落地。
没曾想,竟然都是真的。
而这些人的手伸得比他们想象中要长很多……导致他们落得个如今的地步。
这又算什么?
活该吗?
又或许,今日的种种在道者身死的那一刻便都已注定——
当明月被乌云遮蔽,这世上再没有光。
厉锋突然感受到一股从未有过的疲惫从心上泛出,奔涌向全身,将他彻底淹没。
那双坚毅的眼睛中失了光,如同陨落的太阳。
他惨淡地笑了笑,扯了扯嘴角,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那就……看看能不能如你们所愿吧。”
封家上位的那个家主见他依旧“负隅顽抗”,不免大声嘲笑着这位往日的劲敌,“你总不会在奢望你们那个所谓的‘终极’吧?”
“我承认,你们军部在研制武器这方面上的确是很有天赋,但那可不是仅凭你们就能杀死的存在。”
“鸡蛋碰石头,蠢得可笑啊厉锋!”
厉锋不想说话,他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
但和以前那些“视死如归”的时刻不同。
军人不畏惧牺牲,因为他死得其所,是为护这身后的万家灯火而死。
——没有什么可惧怕的。
可是,现在呢?
他在心中质问自己。
值得?
这个词好廉价。
和这些人钟爱的“权势力量”放在一起恐怕连一砝码都抵不上。
是“他们”自己“折断”了双翼,将自己变作了笼中鸟。
这一切……不过是咎由自取。
哈。
太可笑了。
一颗泪珠从他眼角滑落。
他想起那几位决然“背叛”的特级玄术师。
……蛊主,你们是对的。
早就没救了。
这个国家。
——崇高的理想早已死于卑劣的欲望。
鬼知道在什么时候!
身后的军人克制地禀告“终极”已释放,厉锋只是颓然一笑,起身走向了门外。
有人曾戏言,“历史和自然是最公正的老师,学不会的,它们会亲自教你一次又一次。”
而现在,他们得去领教这个“教训”了。
鸾鸟拖着长长的尾羽自南方飞向狰狞的巨目,轰然一声后,是碎裂的震动。
……结束了。
他漠然想着。
巨目抖动,鸾鸟的残肢坠落。
——直直向他砸来。
厉锋闭上眼,平静地等待着死亡降临。
“……”
不行,还是不甘心。
无名怒火在心中燃烧,他咬了咬牙,发现自己还是不甘心。
反正都要死了……
干脆他先带几个下去吧。
那些人活得够久了,帮他们早点死也算功德!
——如果还有来生。
这样想着,厉锋立刻折返,从腰间抽出武器,踹开门的瞬间二话不说向仇子晔等人射击。
没料到他会突然来个“回马枪”的仇子晔等人傻眼了。
正如封家那人曾说过“军部在制造武器这方面的确有些能力”,厉锋射出的子弹对这些叛徒们依然有效。
数不清的人大声哀嚎,还有不停的咒骂。
厉锋开了个好头,一看“老大”开始行动了,那些跟在他身后的军人们也二话不说地开始攻击。
政治部的也不可能站着挨打,还能行动的直接回敬。
一时间,这个房间热闹得不同凡响。
双方的战火带着最后的“癫狂”。
养尊处优的蠢货们自然比不上英勇的战士们身经百战。
厉锋看着对面死的死,伤的伤,猝然一笑。
他坐在地上,遥望着天际,叹了口气。
这一次,他是真的失去所有的精气神了。
疲惫地闭上眼,厉锋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为什么,动静渐渐小了。
按理说,鸾鸟的残肢会落下的。
他猛然睁眼,看向窗外——
发现了令他瞠目结舌的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