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九是故意留着施渔雪的命的。
这个猜测冒出后,李叔下意识皱紧了眉。
他其实很不愿这个猜测成真。
倒不是因为这事会让他对洛南烛有什么不好的印象,只是如果真如他所想……那这事百分百是个麻烦。
而在现在这种关头,他最怕的——就是这种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爆炸的隐患。
“施家背后站着封家,若是他们非要追究,这事不好办。”没继续再在“施渔雪”之死究竟是否为阚平所为这件事上纠缠,李叔口锋一转,提醒道。
贺谢沈封。
封家。
洛南烛冷笑一声,“现在知道追究了?那七年前施渔雪害死那么多人的时候,怎么没人追究到底?”
“难道是因为施渔雪的命比那么多人的命都要贵重吗?”
这话尖锐得有些难听。
李叔叹气,“……这话也幸好只是你和我说,不然的话,怕是会惹出不小的事来。”
“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小九。”他正色道,眼底闪过一抹深恶痛绝,“那些家族,盘根错节,烦人得很。”
而阚平只有一人,阚家早不认他,如果真被查出来,要以一己之力对抗一整个家族……无疑是痴人说梦。
“烦人就一把火都给烧了。”洛南烛冷静回道,面色淡定,“不就是一千年前的事再上演一遍,又不是没有做过。”
李叔扶额,完全没想懂这话题怎么突然走到了这个“鱼死网破”的地步,“现在是和平社会。”
他强调道,“你别说得像是下一秒就要起义一样。”
“当正义得不到伸张,秩序崩塌,末世就会来临。”
洛南烛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不疾不徐道,“这不是显而易见的道理吗?李叔,您之前那话可真是有失偏颇。”
“我是不知道这事究竟是谁干的,但就按你说的那样假设吧……假设,真如你所想,这欠债还钱,杀人偿命,可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我以为我们国家的法律是对所有公民人人平等。但既然施渔雪七年前……无罪逃脱,那天道轮回,寻仇的那人岂不是也该无罪释放?”
“一雕一琢,这世上可没有你行我就不行的道理。”
七年前“铁证如山”,施渔雪却因为“精神疾病”和律师的“巧舌”逃脱了制裁,眼下这凶手死了,这个时候就知道秉公执法,追查到底了?
挺有意思啊~
一褐一墨的发簪轻轻晃了晃,晃出一个嘲讽的弧度。
李叔沉默了一下,嘴巴开开合合,想说些什么解释的话,但最终半晌后却也只干巴巴吐出一句“抱歉”。
抱歉?
洛南烛微微侧头,无奈叹气,“您这话可是找错了人,我又没什么不高兴的,和我说抱歉干嘛?”
这人,当真是像条滑溜的鱼……怎么都找不出错。
李叔喉头动了动,声音因情绪不稳定而变得嘶哑,“……封家那边给了压力,这阵子,估计麻烦得很,你小心些。”
他没再问下去,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清楚在洛南烛不想说的情况下他不会得到任何答复。
或者,也因为李叔心里也厌恶着那些视人命如草芥的“权贵”,故而他最后只委婉提醒了一句“当心”。
“……”
屏幕暗沉,照出女人温婉的眉眼。
洛南烛瞥了一眼vx中弹出的一条信息,在“谢谢”二字后回了个“小三花猫敬礼”的表情包。
屏幕那边的人没回信,不知是不是又在奔波的路上。
十二月了,寒风刺骨,吹得人五官都跟着冻成了一团。
洛南烛其实很少回忆七年前。
——因为所有的一切都该在那个时候画上句号。
但权势啊,真的是种邪恶的东西。
它把人变得不像人,也不像鬼。
——倒像个畜牲。
“天之骄女”的玩乐与欢声笑语中,埋藏的是数具尸骨。
它们静静地躺在泥土里,不成模样,长久地折磨着被留在原地的人。
腕间白玉镯亮光一闪,一枚胸针出现在洛南烛指间。
胸针很漂亮,麦穗簇拥花环,但边角却有些锈斑,还透露出点暗沉的血色。
“云简哥,七年了。”
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
说不上心里是种什么感觉,洛南烛该松口气的,就像是一直挂念的事终于迎来了结局一般。
但想到那位记忆中爽朗的大哥哥,她却并没有一种“大仇得报”的喜悦,反而,还生出了一种恍然。
洛南烛的记忆很好,过目不忘四字来形容都略显单薄,但现在回忆起在哨所中见到的那位年轻人,她却忽然发现有许多细节被遗忘在时光深处。
七年,或许……还是太久了。
“早知道那个时候……我就不该答应他的。”
但一剑解决了施渔雪,又好像太轻松了。
洛南烛喃喃着,眼角有一滴泪滑落。
左珏回来时,见到的便是她这副“黯然神伤”的样子。
他大步流星地走到妻子面前,眉宇间满是关切,“小九,怎么了?”
他询问的声音很轻,轻得仿佛生怕吓到妻子一般。
左珏从没见过洛南烛落泪的模样。
不对,准确点来说,他从没见过小九这般“伤心”过。
——她似乎一直,都是一副坚不可摧的样子。
而像今天这般完全沉浸于“情绪”中,当真是头一回。
左珏有些不知所措,伸手替她擦去眼泪的时候,手都在颤抖。
洛南烛回神,浅浅露出个笑,“没事,只是突然想到一件事。”
“不想笑的话,可以不用笑。”左珏见她还能正常回答,心底稍松了口气。
他靠在她身侧坐下,揽过妻子的腰肢将她整个人抱在怀中,轻轻拍着她的背,眼底风云变幻。
为什么小九会露出这副神情?
在他不知道的地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是因为沈家人吗?
还是其他?
洛南烛埋在他的怀里,什么话都没说,但感受着胸前的挤压与湿润,左珏却知道她在悲伤。
“……是因为沈家人吗?”左珏试探性问道,“小九不喜欢,以后就不和他们见面了。”
这话听着有些蛮不讲理。
洛南烛轻轻笑了笑,坐直身体,摇头,“不,是因为其他的事。”
美人含泪,欲滴未滴,如海棠沾露,剔透妖艳。
她美得惊人,左珏看着却更是怒火中烧。
让妻子慢慢靠在自己的肩上,左珏语气平和,面上却是冷若冰霜,“那小九想和我说说吗?”
想吗?
其实,也没什么不好说的。
毕竟这故事,她在不久前刚和骆冬讲过。
——虽然,是不知道阉割了多少的删减版。
“嗯。”洛南烛欣然应道,“是个不长的故事。”
“很小的时候,我和师父曾去过一次藏省,在那里,我们不小心走散了。”
“大雪天,幸好遇见一位戍边军人救了我。他叫云简,对我还算不错。”
“因为大雪封山,我在哨所和他们待了半个月才被师父找到,临走前,云简哥和我约定如果有机会再见面一定请我吃他家乡的菌子火锅。”
“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缘。几年后,途径滇省的时候,我们再次遇见。只可惜那时师父临时有事,并没有实现约定,我就匆匆离开了。”
“再过了两年,我终于有机会再去一次滇省。而云简哥恰好有时间,我们便约定了那日的下午。”
到这里,这个故事显得尤为“平淡”,但左珏却听得很认真,他知道——真正重要的,估计就是在这约定之后了。
“这一次,失约的是云简哥。”洛南烛一边说着,一边回忆起那个阳光明媚的下午。
滇省鲜有天气不好的时候,那一天的天气和往日没什么不同。
——但为什么,却偏偏是在那一天发生了这样的事呢?
“他临时有个任务需要去做,然后,永远地迷失在了滇省的大山中。”
“我只等来了他殉职的消息。”洛南烛扯了扯嘴角,又一次想着如果那一天她能早点到的话……那云简哥,会不会能活下来。
只可惜,命运弄人。
没有如果。
“然后呢?”左珏听到这里,神色也跟着黯然,但他清楚这不是结束,所以强打精神着问道。
“然后啊,我以为他真的是殉职了。”和与当时给骆冬讲的不同,洛南烛慢慢说出了这个故事真正的结局,“但那个时候,他其实还活着。和缅北的人交战时,他被埋伏的敌人俘虏,带回了缅北。在那里,他受尽折磨。”
“直到半个月后,花国围剿缅北,他的尸体,才被带回。”
“但他其实本不该遭受这一切的。”洛南烛摩挲着胸针,笑了一下,“可为了救一个蠢货,他把命留在了异国他乡。”
“有人想要追责,那个蠢货却因为精神疾病和家世逃脱了制裁。”
“一直活到现在。”
听到这里,左珏终于懂了妻子为何一副“神思不属”的样子。
洛南烛叹了口气,“抱歉,秋秋。我只是突然想到……有些不甘心。”
为什么好人不长命?
但……坏人却还能苟延残喘呢?!
左珏“嗯”了一下,紧紧贴着她,柔声安抚道,“没关系,小九。不用说抱歉,没有人遇见这样的事会不难受。”
“这都是理所应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