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南泽离开后,沈南舟立刻向那个手机号提交了好友申请,只是不知道洛南烛在忙什么,三小时过去,那边却依然没有反应。
直到太阳西下,隐约露出颓靡之势,绿色软件里依然是空荡荡的一片。
沈南舟鲜少有这样耐不住性子的时候,商场上的交锋要求他必须拥有非同寻常的耐心,和如猎豹般敏捷的速度。但今日这几小时,却等得他头一次体会到了何为“心急火烧”。
——许是因为,答案就近在眼前吧。
又不经意地瞥了眼没有动静的手机,沈南舟起身将它揣进了裤兜中,正打算回家和父亲说说这件事,一声急促的电话响铃却突然响起。
来者的姓名让他有些意外,“有事?”
电话那头,一声吊儿郎当的男声响起,“我听说你找上南泽了?左夫人真是你妹妹?”
那小道消息传得有板有眼,沈南舟不意外他听说了这件事,“嗯”了一声,“不清楚,那边还没回我。”
“那真这样,左先生岂不是你的妹夫?”那边似乎没听见他的否认,兀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woc,那要是南泽出了意外的话,岂不是你也有一份?”
他在说什么东西?
沈南舟皱紧眉,“你成天混着酒池肉林把脑袋腌出味了?”
不说现在他们关系尚未明确,就算左夫人真是他妹妹,南泽怎么样和沈家又有什么关系?
他们一没股份,二没合作的。
想掺把手也不看其他人乐不乐意?
还有,“什么叫南泽出了意外?”
那人自知失言,被沈南舟对着鼻子骂了句后讪讪笑了笑,听他这样问,忙答道,“你没看新闻吗?”
“刚刚手机推送,南泽掌权人左珏在路过凤阳街道的时候发生车祸了,被一辆突然左转的红色轿车撞了个正着。得亏那辆库里南扛造,左珏好像只是昏迷了,问题不算大。”
车祸?!
沈南舟眼疾手快地翻出跳出的信息,火速浏览了一番。
——是半个小时前的事。
车祸起因是并行的一辆红色跑车突然左转,撞上了准备掉头的库里南。
那跑车加速性能相当不错,不过起步的几秒,便直接把库里南撞了个“七零八落”。
沈南舟下意识皱紧了眉,这事无论怎样看,都是那辆红色车的全责。并且在直行车道上左转……
这事怎么左瞧右瞧着,都一股不同寻常的味?
各种阴谋论从他脑海中闪过,又转瞬被压下。
沈南舟盯着报道中的医院名字,陷入沉思。
如果左夫人那边一直不理会他的话,或许……去医院探望一下也是不错的主意。
只希望左先生到时可别嫌弃他冒昧。
沈南舟暗自想着。
他的计划很好,不可谓不是一箭双雕之计。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算珠打得“pingpong”响的沈南舟并没有想过身为左夫人的洛南烛会不去医院照顾左珏。
毕竟两人在之前的宴会上是如此故剑情深、琴瑟和谐。
左先生住院,左夫人却避而不见——这无论有什么理由,都是有些说不通的。
但是,偏偏这说不通的理由……还恰恰就这样出现了。
不对,准确的来说——左珏的昏迷其实还是因为洛南烛这边出了点,不大不小的事。
而这一切,还要从半个小时前说起。
左臂恢复了十之八九后,洛南烛把左珏推去了公司,一个人开完会后回到了阔别已久的斛篱小巷。
那棵老榕树依旧青葱,但中下处却意外沾染上了些黄。
这院子空荡荡的,放在深秋,那股寂寥味便酝酿得愈发浓厚。
洛南烛叩响了石桌,一个银白色的阵法刹那间出现在院落中央。它富有节奏得闪着光,半空中,一层薄膜悄然成形,将整座院落都笼罩在了其中。
打开隔绝的阵法后,洛南烛不疾不徐地捏了几个手势。
眨眼间,薄膜下的院落展现出它最真实的模样。
青石板的路面呈现出如湖面般剔透的澄澈感,但这地下却并非如湖水般宁静,而是如血般汹涌和沸腾的波涛。
像位慈眉善目的老人的榕树此时也不可避免地沾染上了几分阴森之感,在它的不远处,一扇雕花双开铁门散发出阴诡和不祥的气息。
那门上纹饰繁杂,勾勒出的字像是小篆,又像是甲骨。
在雕花门出现的那一秒,本就有浪花翻滚的水面更是疯狂了起来。
有许多看不清模样的影子尖啸着从下方冲出,如飞蛾扑火,毫不犹豫地冲向了铁门。
洛南烛将它们的心急收入眼底,倏然冷笑,抽出发髻中的一根木簪,而后右手掐诀反手劈出一道剑气。
成形的剑气激起千丈高的洪流,把那些妄图“鲤跃龙门”的厉鬼尽数冲刷了下去。
紧接着,无数根锁链从海底探出,缠绕住厉鬼们的躯壳,沉默却有力地将它们拉进了湖底。
湖面恢复了平静。
——看不见尽头的岸边上妖艳的红花轻摇腰肢,瞧上去危险又美丽。
收拾了那些完全没了意识,只知道凭着直觉想要逃离的厉鬼后,洛南烛慢慢来到了门边。
她轻抚上铁门,闭眼将身上的玄力注入。
蓝白色的玄力从点向面上蔓延,而后渐渐凝聚在有棱角的体上。
铁门此时看上去不再那么让人不舒服,反倒是更多了些平和。
湖底最深处,有几个被捆成粽子、完全看不清模样的厉鬼若有所觉地睁开了眼,它们愤怒地挣扎了一番,但身上的铁链却越来越紧,明明是无形之物,但在铁链的束缚下,这些鬼脸上却充斥着一种即将窒息的“青紫”。
众鬼急促地喘着气,而后终是不甘地闭上了眼。
他们的动静洛南烛觉察得一清二楚。
——而这也正是她为什么要往铁门上注入玄力的原因。
在很久以前,这里是一片荒地。
四九城也没有斛篱小巷。
但五年前,冥界大乱,有鬼在这里把两界的通道砸出了个口子,自此便有了这道门……以及,斛篱小巷。
洛南烛是这里的守门人,负责看守这些死不悔改、枯等着封印减弱妄图再次“破土而出”的厉鬼们。
最开始那波看见鬼门就激动得想要冲出来的只是些脑子不清醒的小喽啰,只需一道剑气便能击退。
真正需要提防的——是那些被束缚住、看上去“老实本分”,却一直从未放弃的老鬼。
它们阴险狡诈、诡计多端,稍不留心,可能就会被钻了空子——像五年前那样。
地府的净化和轮回素来是公道和正直的。
但偏偏进程太慢了些。
这些鬼身上的凶煞气需要一次又一次的轮回洗净,可它们又怎么甘心投身在各种低贱的生物上让自己被折辱。所以这些厉鬼们就在五年前一拍即合,戮力凿开了地府连接人界的通道,想要去觅得那一分自由。
——可惜棋差一招,它们无一不被洛南烛和其他玄术师联手镇压在了这里。
铁门,就是镇压的实体化身。
而除了镇压以外,洛南烛这五年也尝试着往上面叠加了许多其他的阵法。
所以后面,才有了那些束缚的锁链,和上面流动着的,代表着治愈与净化的光。
李叔提到的苏教授之前所称赞的,正是这些东西。
不过和满口赞誉的苏教授不同,这些鬼却是对她的所作所为可谓是恨之入骨。
洛南烛只要一想起那些老朋友见到她就下意识咬牙切齿的样子就忍不住想笑。
唔,简直是蠢到没边了。
女人将长剑变回发簪,插回了原位。
黑色的眼睛里是漫不经心的嘲讽。
也不知道这些家伙究竟为什么会觉得她会心软的放它们一马?
她要真是那种“好人”,五年前就不会二话不说地以身为祭直接选择把它们封印了好伐?
五年过去,依然死性不改。
也不知是不是忘川泡久了把脑子泡没了。
她无聊得想着,不甚在意的把那些不见天日的厉鬼们丢在了脑后。
血海渐渐褪色,和铁门一起,慢慢隐入了虚空。
洛南烛站在榕树前,放开玄力对右手的抑制,任由那股奇怪的能量从指尖蔓上肩膀。
光滑细腻的皮肤顷刻间化为了皱巴巴的树皮,洛南烛眼底闪过一抹沉思,抬手按上了榕树的躯干。
树叶无风自动地发出“沙沙”的响声。
她能感受到,这棵蕴藏着巨大能量的榕树正轻轻拂过她的脸颊。
从叶昕玉透露出的未来,苏教授他们在榕树上找到了与诡秘区中相似,但比其更纯粹和浓郁的能量。
但他们对这些能量的效应以及应用仍然是一头雾水。
但可能是因为在五年前就和这榕树紧密缠绕在一起,洛南烛对它的研究远比苏教授他们要来得更深厚些。
在很早的时候,发现自己右手会畸变的洛南烛就怀疑过是不是因为借助了榕树的力量自己成为了类似于精怪一样的物种。
所以再李叔有时提到“想办法让她离开,不会让她死守在这里”时,洛南烛也曾自嘲地想过——一切难再回到从前。
毕竟,她连物种都变了。
但诡秘区一出,那些溃散后反哺回的能量,却给了她新的想法和思路。
榕树的能量,是不是也是诡秘区的一种表现?
再加上公寓楼1304住户习燕梨最后消失前对她手上凝结的玄力的那种特殊反应,洛南烛心底浮现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那就是——
别墅区并非第一个降临在他们世界中的诡秘区。
第一个,应该是这棵五年前阴差阳错救下她一命的榕树才对。
而关于它之所以没有像之前那三个诡秘区成型和具象化的原因嘛……
想到五年前的事,洛南烛猜测,许是因为玄力抑制了它的扩散,从而让它表现出这副无害的样子。
不过,回想那些诡秘区,洛南烛其实很难想到究竟是什么理由导致这棵榕树拥有了这股神奇的力量。
它虽然年代久远,但却并未诞生出灵智。
平时长在荒地,又没有生命威胁,怎么会成为诡秘区的引力源呢?
洛南烛想不通,所以……她打算将目前的平衡打破,催生下榕树试试。
五年来,玄力和诡秘区的能量在榕树中早已使天平相等,要引出其中的一股,必定要加点重物上去才行。
不放心的又叠了几个阵法,确保就算是来场核爆这院落也不会引起其他人注意后,洛南烛大胆地把手放了上去。
灼热的燃烧感从相触的地方泛开,而后顺着经络,涌向了她的全身。
洛南烛有些不适地皱起了眉,努力控制着玄力不对这股异常的能源做出反击,任由它们绕着全身跑了个转。
慢慢的,随着它们转了几圈,她的耳边突然响起了一阵有节奏的心跳声。
眼前,也随之出现了一颗,散发着柔和的白光,“扑通、扑通”跳着的绿色心脏。
它看上去是由树叶编织而成的,没有人体血肉带来的冲击,反而像是漫画或小说中那些树木的心脏。
洛南烛感到自己的神识似乎被触动了下,她下意识睁开了“识海”中的眼睛,直直地望向了那颗绿色的心脏。
“咔叽咕咕。”
一句不明意味的嘀咕声在耳畔响起。
洛南烛定睛一看,发现绿色的心脏上飘出了个长着翅膀而透明小人。
它戴着绿叶编织成的花环,小巧可爱,很像童话故事中的花精灵。
它振翅停在洛南烛眼前,嘴巴叽里咕噜的,像是想告诉她什么。
洛南烛困惑地看着它,内心有股直觉催促着她将神识凝聚在透明小人身上。
发现这股直觉后,她一时有些犹豫。
和那些修仙小说中所讲的类似,神识对洛南烛她们这些修道之人来说分外重要。
可以说,哪怕是身体损坏了,但只要神识还在,她那些好友和师父都能用天材地宝或者布偶娃娃给她捏一个新的身体。
但若是神识受伤……那可就不是个简单事了。
那伤自愈极慢,一般都需要药材疗补。只是现在这个末法时代,能修补神识的药草早已灭绝,就连洛甫洵那儿,都只有几株囤着关键时刻救命的。所以洛南烛平时是莽得慌,但要涉及到神识,她却是不得不要三思而行的。
察觉到她的犹豫,花精灵飞上前蹭着她的鼻尖做了个贴贴的动作,然后飞舞着,又在空中画了个大大的“心”,竭力地表现着无害。
洛南烛失笑,用手点了点她的额头,闭上眼,调动神识伸出手轻轻搭上了它的手。
而在两人相触的前一秒,正是左珏乘坐的库里南被红色跑车撞上的时刻,察觉到自己放在丈夫身上的保护符被触动后,洛南烛不可避免地惊慌了一下。
稳定地神识随机不受控制地产生了谢波动,她本想收回“手”,打算确保丈夫那边无事后再继续这番尝试,但谁知面前这瞧上去人畜无害的小精灵却一下反手抓住了她的指尖。
紧接着,榕树上的能量疯狂涌入她的身体。
一声“咕力咕力”后,她的神识猛烈地颤动了两秒。
然后,白光袭来。
洛南烛瞬间晕了过去。
院落中也顷刻间恢复成与平常无二的模样。
只除了那上面的枝条和绿叶,又苍老了些。
这种晕厥对早几年常在悬索上漫步的洛南烛来说是家常便饭。
所以虽然这事有些出乎意料,但洛南烛却也并不是很惊慌。
只是她没有想到,这一次——被卷入的不只有她。
还有被“无辜”殃及的左珏,她的丈夫。
……
左珏出事的消息传得很快。
沈南舟半小时后才知道已经算是慢一拍。
像是时刻关注着他的李叔,几乎是左珏刚被送进医院,就从下属那听来了大概。
“是意外?”
助理摇头,“从监控和行车记录来看,那人百分之九十是故意的。”
李叔不解,“他们有仇?”
助理欲言又止,“八竿子打不着。那人现在在医院,直接送急救室了。”
李叔皱眉,“我们的人怎么说?”
助理,“没察觉到鬼怪作祟的气息。”
和鬼怪无关?
李叔沉吟,“左先生那边现在怎样?”
助理答道,“医院检查正常,并未遭受挫伤,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没有醒过来。”
“昏迷……”李叔喃喃道,感觉这更像是鬼怪作祟了。
没有外伤却无故昏迷,这要是和三魂七魄被抓走了没有关联李叔是半个字都不信。
“左先生……”他意有所指地看了眼助理,“还在吗?”
助理摇摇头,又点点头,“飞鸾检测说左先生的灵魂已经不在他的身体中了,但是我们的人却坚持说他还在里面。”
?
为什么会这样?
李叔不解,又想到恨不得把左珏当玻璃娃娃一样保护起来的洛南烛,问道,“小九过去了吗?她怎么说?”
这要是被发现是有人搞鬼……这妮子还不直接把四九城给掀了?!
这么平静?
不对头啊……
助理怯怯看了他一眼,为难道,“……我们暂时没有联系上她。”
!!!
李叔倏然站起身,表情有些不受控制,“没联系上?她还在斛篱小巷吗?”
助理道,“小楚他们正赶去那边,具体情况还要等几分钟。”
李叔压下心中的不安,吩咐道,“先封锁消息,尽量不要让人发现端倪,对了……你去拿苏教授他们新开发出来的那个仪器再去现场走一走。”
助理“唰”地抬起头,眼底惊诧之色滑过,“部长您怀疑……”
李叔起身,站在窗边沉重地叹了口气,“……我倒希望不是。”
不然,那可就太糟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