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母亲……不,应该是养母,今天很高兴。
沈蕴站在栏杆边,看着楼下相谈甚欢的养父母陷入沉默。
她知道那位真正的沈家二小姐已经被找回来了。
在医院打印出亲子鉴定报告的那一天,她的大哥——沈南舟就坦然告诉了她这件事。
那个时候,沈蕴仿佛回到了半年前的夏天——无措地跟着去山城找“沈舒”的时候。
时间并没有冲散焦虑,反而还和其他意外一齐将它酿成了高浓度的绝望。
而在确认“沈二小姐”真正身份的那一秒,沈蕴除了恐慌之外还感到一丝羞愧。
年少力薄,但如今已是高校教授;谦逊平和,内敛自洽……听着“亲人们”赞不绝口的形容,沈蕴由衷地感到一丝惭愧。
可以看得出,那位沈小姐身边的资源绝对比不上“她”身边的沈家,但二十几年过去,人家功成名就,不用耗费力气,自有清风徐来。而她……吃了那么多好处,如今也不过大学毕业,连事业,都还在起跑线上。
与那位洛女士相比,当真是……逊毙了。
而除了事业,谈起婚姻——
“我找左先生聊起这事,他让我称呼妹妹为洛女士。”后面沈家人谈起“亲女儿”的婚姻时,许是为了宽父母的心,沈南舟就把自己找上左珏几次的经过和家人谈了谈,其中自是不会少了那令他印象深刻的两句话。
【沈先生可以称呼她为洛女士。】
【我不会替她做任何决定,这件事您该亲自和她谈。】
洛南烛是和左珏结婚了不错,但这不代表她成为了他的附庸——他们互相平等,并不存在谁依附于谁。
不得不说,这两句话虽然质朴,但也的确安了沈家人的心。
有钱人家的婚姻并不是很简单——因为它们往往涉及到利益。
婚姻是维持阶级的砝码,所以这个圈子里,其实很少有“不平等”的婚姻。
比如沈鸿云和文沅如。
文家虽然在四九城名声不显,但在南方,却也是赫赫有名的。
如果说一位前途光明的年轻人选择了一位“看上去与他并不匹配”的女性结婚的话,其后十之八九隐藏着见不得人的秘密。
像是什么“男方是个gay”,或者“不行”什么的……各种妖魔鬼怪都藏在光鲜亮丽下面。
太多天真的女性被金钱蒙憋双眼,然后被泥潭里的藤蔓拽住拖入了深渊。
沈家与南泽并不熟悉,唯一知道的,是对方那传奇的经历和如日中天的声势。
但事业有成可不代表在感情上这位掌权人也会是个尽职的爱人,文家和沈家当初也算联姻,所以——文沅如真的很担心自己的女儿沦为博弈的牺牲品。
但幸好。
幸好——左珏不是这样的人。
在听到沈南舟的话,还有沈南醉蹭课时所见的各种场景后,沈鸿云和文沅如松了口气,而没什么存在感的沈蕴心底却生出一抹难言的苦涩。
她什么都比不上她。
——哪怕有了沈家作后盾。
依旧,什么都比不上那位沈小姐。
难道,这就是真假千金的“差别”吗?
真残忍。
——仿佛在无声却坚定地告诉她,任由你沈蕴再怎么幸运,但“假货终究是假货”一样。
可是,这个假千金又不是她想当的。
虽然,如果不是阴差阳错的成了假千金,她的人生……或许会更糟糕一点也没错。
但,这也不是她造成的呀。
沈蕴觉得委屈。
成为养女后,她的耳边“假”字出现得频率委实有点过高了。
塑料姐妹花背地里打趣,相识的世家夫人眼底多了几分轻蔑,还有她的未婚夫……口口声声说着“我爱你,绝对不会抛弃你的”,但每次也少不了“你不是沈家的真女儿又怎样”。
沈蕴感觉自己陷进了怪圈,但……她又什么都做不了。
就像现在这样。
看着养母像个准备出游的小孩一样在养父面前殷切地问着“自己这样穿好不好看,小九会不会喜欢”,她也只能站在角落里,空落落地看着。
失去,好像是一件太简单不过的事。
沈蕴脸色苍白地把自己往阴影中藏了藏,内心愈发痛苦。
她到底该怎么办?
——她想怎么办?
时间嘀嗒走过。
看着养母高高兴兴坐上车,满含期待地出发。
沈蕴犹豫了一下,终究是没忍住,主动跟了上去。
沈鸿云在从管家那里得知沈蕴的去向后,眼神闪了闪,沉默半晌,“……没事,她知道分寸的。”
希望,是这样的。
……
这次的画展参展的人并不多,也不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主题是哲学的原因。
本就很靠主观鉴赏的艺术遇上深奥晦涩的哲学,没读懂都是小事,若是功课做得不到位悟性也差上那么一些,班门弄斧甚至都是小笑话。
文沅如早早到了门口,在距离约定时间还有五分钟的时候,她看见身着墨绿色长裙和米色风衣的洛南烛从一辆桑塔纳上走下。
驾驶位坐着一位戴墨镜的年轻人,文沅如看着有些眼熟,但在看见亭亭玉立的女儿冲自己走来后,那抹熟悉很快就被她抛到了脑后。
“小九。”穿着米色毛衣的文沅如笑得很温柔,洛南烛瞧着,心底莫名一动。
“沈夫人。”
再次听见这个称呼,文沅如已能平淡对待,“如果不介意,叫我伯母吧。”
洛南烛笑容不减,配合道,“伯母。”
“欸。”文沅如应了一声,试探性伸出手拉住洛南烛的手臂,见她没抗拒后,放心地挽住她,笑道,“这边正好也要开了,我们一起进去吧。听说这次有位厉害的画家也有作品参加,待会可以一起看看。”
洛南烛点点头,视线不着痕迹地滑过街边一辆黑色的轿车,嘴角弯了弯,“好。”
哲学派的画展似乎很避讳彩色。
从入口走到中间,清一色的黑白灰看得人心情都跟着沮丧下来。文沅如对哲学其实不算了解,毕竟这种偏文科还很讲逻辑的学科对她这位“偏科生”来说委实有些过。
也是因为找回来的亲女儿对这些感兴趣,她才会特意去研究。
而就今日的画展来看,显然她这研究也才刚刚入了门。
从第一幅作品开始尝试分析的文沅如在嘴巴张张合合几次后,终于放弃了挣扎。
“……为什么都是白灰色?感觉在营造一种没必要的神秘感。”她小声吐槽道。
没怎么说话,一直陪着身边人的洛南烛闻言轻轻笑了笑,偏头低声道,“是呀,明明星空也很好看。”
那种不用多加赘饰的美,才是真正令人震撼的。
这些由自己臆想出来的艺术投射在哲学上,造出的……不过是一类难以入目的怪物。
莫名觉得一些雕塑作品很像深市小区那个金属怪的洛南烛默默想着,甚至有点蠢蠢欲动想拍下来和小鱼分享一下。
一唱一和的回应明显拉近了两人的距离。
文沅如见她小声抱怨,话匣子也跟着被打开,“对吧对吧,好让人失望啊,明明那么多大哲学家的作品,怎么这些人的都是一些听都没听过的人呐?就算要讲特色,但这也小众的过分了吧。”
“既然是面向大众的画展,好歹也要有苏格拉底或者柏拉图的吧,就放几个名字都不认识的,叫人怎么欣赏嘛。”
她委屈巴巴地吐槽道。
洛南烛视线扫过那几个被她“点名”的作品,赞同点头。
一开始她并不知道这个画展是面向大众的,所以只是对这些“画家”根据哲学所作的作品有些意见,但现在……恐怕就还要再加上一个“孤芳自赏”了。
和根本就不研究哲学的人讲康萨蒂尼古拉……怎么不干脆放个罗素呢?
虽然人家是数学家,但好歹众人听过不是吗?
讲陌生的哲学没什么意思,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就这些作品的形貌开始了讨论。
比如那副雕版画上的小人很像三毛,那副油画上面的妻子看着人畜无害但好像很想弑夫啊……
虽然聊得畅快,但她们谈论得很小声,如果不是贴近了听,根本不会听见这些有些“冒昧”的话。
一般来说,一千个人眼里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
艺术这种东西每人感官不同,所体会到的东西自然也不一样。
只要不是刻意批评,每个人讲讲自己的见解并不是很过分的事。
——可架不住有些人没事找事。
“哎呦,大嫂你这是什么眼光?”一句阴阳怪气的责备从身后传来,文沅如眼皮一跳,心底升起一抹不详的预感。
她转过身,看见那位好久没再碰过面的“弟媳”冲她不怀好意地笑了笑。
结合刚刚的那句“招呼”,文沅如心知这人必是来找不痛快的。
而不出她所料,沈二夫人轻飘飘瞄了一眼她和洛南烛后,大摇大摆地挤过二人走到她们刚刚讨论的那副画前,卖弄道,“这可是黑涅大师的作品,灵感来自尼古拉马朗博士著名的因果解释,大嫂你不了解,可也别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