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六个字,藏着三分惊疑不定三分微弱期盼还有四分的思如死灰,音量由小到大再变小,过渡自然。
——而这其间蕴含的感情变换更是三言两语难以形容清楚。
我一定是在做梦。
——还是个噩梦!
洛南烛深吸了口气,闭上眼,安然躺下,默默举起被子由下向上遮住了自己整张脸。
用实际行动证明了“只要我看不见问题,问题就不存在”的真实性。
左珏看着妻子这“鸵鸟”样,眼底微不可见地闪过一抹笑。
他非常宽容地给妻子预留了些准备时间,没在这个时候去打扰她,而是拿起一旁的手机向医务人员发去了消息。
左珏(微笑):就给小九一点组织语言的时间吧。
他,一,点,也,不,急,呐~
“……”
恍若死寂的沉默被来去匆匆的医务人员赶跑,洛南烛扒下了一些被子,像只偷腥的小猫一样偷偷看了正和医生说话的丈夫一眼,又一眼。
救,救命!
为什么秋秋会在这里呀!
洛南烛:不能呼吸.jpg
到底是谁出卖了她!
两只眼睛骨碌碌转着,小虎牙若隐若现,狡黠之色闪烁,一看就是在打坏主意。
左珏轻轻笑了笑,送走了医生,来到她身边坐下,慢悠悠替她掖了掖被角,而后把玩着她的左手,好整以暇道,“小九想好怎么和我解释了吗?”
OMO。
逃不过了。
洛南烛扯下被子,露出双眼,装作不知道他在说什么的样子,无辜一笑,“什么解释?秋秋你问什么?”
这妮子。
左珏被她这没抓现行就死不认账的态度气得捏了捏她的鼻子,“……还装傻?”
“把自己折腾成现在这副样子,什么都不说就想敷衍过去?”
他是个老婆脑不错。
但在这事上可没那么好骗!
左珏:小猫皱眉.jpg
洛南烛,“……”
fine。
不祥的预感成真了。
她长舒一口气,躺在病床上,木木地控诉道,“我就知道这是个噩梦。”
谁来救救她?
她还没做好准备啊!
她这副恨不得把时间拨回真相还没发现之前的样子看得左珏是无奈又好笑,男人倾身而上,贴着她的脖颈蹭了蹭,“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小九。”
他从来都没有探究她秘密的打算。
只是有些事情,需要说个明白。
洛南烛听见这话,眉头一松。她自是懂得丈夫素来体贴与尊重,也从来都不认为丈夫的过问是为了控制与占有,她只是没想到一切会发生的那么突然……就像是意外,适逢其会,猝不及防。
左珏的身上总带着一股清新的气息,并不浓烈,却若有似无,无处不在。
洛南烛下意识与他额头相抵,眼睛对着眼睛,从那双雾霭霭的蓝色眼睛中清晰地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她现在这副模样可称不上好,苍白的皮肤下难见血色,嘴唇边有些皱巴巴,一看就是一副大病初愈的模样。
……让他担心了。
洛南烛心中一软,微微探头在丈夫嘴角吻过,“抱歉,秋秋,让你担心了。”
她会告诉他的。
左珏从来没怀疑过这点。
小九只是需要时间缓解一下这种突然被戳穿马甲的“尴尬”。
而这副窘迫的模样也别有一番小风趣。
左珏默默想着,“礼尚往来”地亲了亲妻子,“没关系小九,不要和我这么见外。”
他们是夫妻。
——是这个世上最亲密的人。
所以别说抱歉。
听懂他的话,洛南烛一下变得柔软,她向下缩了缩身体,将头放在左珏的肩膀上,找到一个舒服的位置,慢慢放松下来,“秋秋想和我聊什么?”
“说说那些我不知道的事吧。”左珏替她理了理碎发,随意道,“小九是玄术师吗?”
“嗯哼,当然。”既然已经做好敞开聊的态度,那洛南烛自然不会再玩什么“你猜我猜”的游戏。
而她的这份坦诚正是左珏所欣赏与珍爱的。
暧昧拉扯固然有趣。
但患得患失同样也会在暗地里损坏一份感情的真挚。
而若是这份患得患失中还暗藏了考验或者人性,那结局很少会走向圆满。
——届时就算完整,那么也会像爬满虱子的袍子,每一个,都在提醒你这份感情中糟糕的存在。
真诚。
这是双方都应该做到的事。
“是道者。”疑问被说成肯定,惹得洛南烛下意识笑了出来,“你知道了。”
左珏看着那双闪烁着星光的眼,爱怜地吻过她的眉,“对,小九真厉害。”
“只是我的职责而已。”洛南烛不在意地摇摇头。
老实说,她从来都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无论是五年前鬼门之乱,亦或是三年前的山城阴谋,还是现在还闹得个鸡犬不宁的诡秘区……
她从来都无意去做什么救世主。
这一切都只是时事造就。
因为这些事需要有人去做,而她恰好有这个能力去做,所以就去做了……
就这样简单而已。
所以厉害什么的……当真是有些过誉。
左珏知道妻子不会将自己看得太重要,但听到这里,他却比任何时候更清楚地认识到这一点。
他不赞同地摇摇头,“小九,不是能力越大责任越大。而是权力越大,责任越大。”
“前者我们可以称之为伟大,但后者,才该是这个世界的常态与规则。”
所以因为有这个能力,就该去做这样的事——只是殉道者的墓志铭而已。
因此,那些……不该是你的职责。
“我知道。”洛南烛深吸了口气,这个世界上有很多权利与义务不对等的事,但它之所以美好,却也是因为有前者那样的人在缝缝补补,“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个世界毁灭。”
“因为有你们呀。”
爱人的情话是介于雪色与月色间难以描摹的第三种绝色。
左珏低低笑出声,无奈回道,“好叭。”
他总是说不过她的。
“所以玄术师才是小九的本职吗?”
洛南烛眨眼,“如果说十七岁之前的话,是的。”
“十八岁后,哲学老师也是我的职业。”
一个人打两份工。
“好辛苦啊。”左珏感叹道,双手抱住妻子,试探性问道,“小九会累吗?要不要辞去一项。”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我倒是更想和秋秋一起去外面走走。”洛南烛爽快答道,没直接回答他的问题。
“好。”他总是不能,也不舍得拒绝她的。
左珏什么也没再说,应了下来。
“十七岁的时候,小九经历了很危险的事?”
这个问题不用妻子回答,左珏便知道答案,但他还是想问一问——他想知道,小九对这件事,究竟是怎样的态度。
在守着小九的这几天,李叔和他也曾聊起过小九的过去。
——但这个话题总是沉甸甸的。
每每谈起,那位长辈就是一副“惭愧”的神情。
那种感觉——总让左珏觉得他们做了对不起小九的事,但当事人不在意,所以羞愧便在岁月中一日又一日地酿成了苦涩的酒。
左珏不喜欢这种感觉。
而旁人的感官总带着主观色彩。
所以,他更想知道小九怎么想。
“唔,从定义上来讲可能是的。”洛南烛想了想,慢慢答道,“但或许应该是这个世界差点经历了很危险的事。”
她是真的这样想的。
哪怕五年前的鬼门之乱差点夺走了她的性命和灵魂。
左珏瞧着那双盛着星光的眼,确定地想着。
——他的妻子,远比他所想的还要纯粹。
那件事在不同的角度上总有不同的解读,而由于人思想的复杂性,这方方面面缠绕着,最后必然会催生出一个难以想象的“痛苦聚集体”。
但这件事在小九本人严重却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正如她自己所说的那样。
因为刚好有这种能力,所以她就去做了,然后成功了。
——如此简单。
其他的什么怨恨,不甘,可怜,惋惜……只是他人施加给她的枷锁与臆想而已。
“不过后面是有一点点后悔啦。”洛南烛鼓了鼓腮帮,“我没想过和遇见秋秋,那时只有师父,所以不曾犹豫过。”
小骗子。
就算遇见了,你也没有犹豫。
回想起虚拟空间最后那幕,左珏默默在心中想着。
细密的羽睫挡住翻涌的海,左珏没说什么,只轻吻过妻子的头顶。
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小九最后活了下来,但他却由衷地感恩。
感恩命运让他们终能相见,相爱,相守。
在洛南烛昏睡的日子里,左珏总是不太敢闭上眼睛。
说来可笑,素来天不怕地不怕的大男人头一回开始害怕起睡眠。
朦胧中,他似乎做了一个噩梦。
——他的妻子再也没能回来。
她死在了成年之际。
只留下一副单薄的躯体镇压着罪恶滔天的恶鬼,和那老榕树成了时光洪流中被遗弃的存在。
两年后,他从梦中知道了未来的妻子,满怀期望地找上门,却,唯有一室的冷寂。
【她早死在相遇之前。】
——这是左珏难以挣脱并畏之惧之的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