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抹了把脸,低头看着手中湿润的一片双目失神。
——他(她)……在哭?
为什么呢?
为谁呢?
众人不解其意,只能感受到眼眶的肿胀,和心底那股难以言喻的哀痛。
左珏看着那道白光渐渐消弭,心仿佛被撕裂成了两半。
——他对这种情感并不陌生。
在他失去父母的那一年,当他从海上归来想和他们分享所见所闻结果却被林叔告知他们比约定时间迟了三日的时候……
他感受到了和此刻如出一辙的“哀恸”。
……有什么,消失了。
再也不会回来。
是什么?
他不得而知。
——但手却紧紧地扣着妻子的腰,像是生怕她消失不见一样。
一开始,洛南烛其实没有认出来这突然出现的画面属于哪一个故事,直到发现丈夫下意识流露出一种悲伤但却不知为何而悲伤的迷茫后,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个故事的主角很有可能是自己。
“心有灵犀”是个美好又残忍的词。
它代表着不可说的缘分,会心一笑的默契,也代表着……茫然失去,却永远得不到答案的“无知”。
在玄学中,它被认为是一种和道有缘的具象化表现。
常见于血脉亲缘,也常见于鹣鲽情深的夫妻。
左珏不知道她经历过什么,但在五年前的一切展现在眼前时,却若有所感地体会到了何为“失去”。
她无声地叹了口气,看了看眼睛泛红的丈夫,又看了看哭泣的小师弟,默默拍了拍两人的肩,静静的,什么也没说。
伤心是无声的。
——像一片死海,永远停在了那一刻。
召林不知道除了他们以外,还有很多人被记忆一同拉回到了五年前,但他知道不能再放任明岱澜继续沉浸在回忆中。
“邦——”
拳头砸到大脑,发出沉闷有力的响声。
召林一把薅住明岱澜的衣领,猛地摇了摇,“小明,清醒点!”
不要再继续想下去了!
“小明!小明!”
呼唤入耳,明岱澜勉强找回神志,但那道声音依然纠缠个不停。他微动指尖,在半空中勾画出一个繁体的“宁”,接着两指并拢,捏住字节下方,反手贴在了自己的脑袋上。
金色的字符于眉间隐没,三秒后,明岱澜长舒了口气,“……谢谢。”
他的声音微哑,召林关切地看着他,“没事吧?”
“无事。”明岱澜为保险起见,又写了好几个相似的字贴在身上各处,“只是一时晃神。”
召林欲言又止,想说些什么,但嘴唇蠕动着,最后只说出了一句,“……已经过去了,小明。”
所以,别再停留了。
明岱澜垂眸,挡住了眼底的深思,“嗯”了一声,“我知道。”
那件事早过去了。
“木头,我只是……”他勉强勾了下嘴角,笑容苦涩,“无法释怀而已。”
说完这话,他像是逃避一般用力挥散了白烟,没去管“拜个不停”的陆其涛,上前几步,不闪不避地迎上了神像睥睨的眼神。
召林听见那句回答,在心底跟着叹了口气。
无法释怀的又何止小明一个?
……他,何尝不是其中之一?
或者说,特战部除了小九一个人之外,他们九个……没有一个真正踏过了五年前那道槛。
——在以鲜血回敬前。
那些思绪复杂难明,召林面无表情地将它们压下,抬头看向那座金色佛像。
铃声后,它身上的斑驳尽退,露出金灿灿的“肌肤”。它坐在大象之上,左手执刀,右手持扇,眼神凶恶地看着下方的信徒。
明岱澜回忆着东南亚的神明,不确定道,“这是摩河吉利?”
摩河吉利神,缅国本土神明之一。又称住在椰子中的神明,是一名诞生于英雄故事中的神明。
——虽然对于这个所谓的英雄故事,明岱澜持怀疑态度。
摩河吉利成神前名为貌丁岱,是缅国古代太公王国的一个铁匠的儿子。力大无比,可以毫不费力地举起大象。
国王害怕他夺去王位,下令追杀貌丁岱。并且还纳了他的妹妹做妃子,想借此把他骗进宫后再杀掉。
貌丁岱中计,进宫后便被国王绑在玉兰树上用火烧死。其妹痛不欲生,纵身跳到火堆里和哥哥一齐死去。
死后二人双双成神,改名为摩河吉利神和金脸神,成为守护大山的神灵。
从缅国的东吁王朝开始,由于民众相信他们能够保护自己的家园,于是这两尊神就成了守家神,可保家和。
召林不想对他们的成神缘由发表意见,只觉得在这里突然出现一座守家神分外奇怪。
“老实讲你说摩河吉利我只能想到椰子。”召林开始头脑风暴,“或者说保家的话,还有五仙……这东西要怎么对付?”
明岱澜的思维简单粗暴,“砸了。”
召林想了想,“有理,你来还是我来?”
明岱澜伸手,用行动回答了他的问题。
那座神像大概在他们头顶上方大概半米的高度,属于轻而易举便能拿下。
明岱澜的手刚碰触到神像的底端,一股巨大的斥力陡然出现,重重地将他的手给拍开。紧接着,那道声音再次响起。
“孩子,你有什么愿望?”
“说出来吧。”
它缩在神像的壳子里,抛出一个个诱人的饵,等着猎物自投罗网,“我是你敬爱的长辈,会无限包容你的不足。我知道,你受了很多委屈……”
在它喋喋不休的时候,明岱澜又尝试了各种方法,但只一靠近,他便会被神像周遭那股不知名的力量给排斥,让他不能对神像作出任何“不敬”的举动。
“……”
明岱澜回头与时刻警戒着的召林对视一眼,调侃道,“我的愿望啊……你死一死给我看?”
噗——
召林比了个大拇指。
干得漂亮!
正诱哄两人的摩河吉利,“……”
讨厌的花国人。
“……我亲爱的孩子,我知道你对这个世界抱有太大怨恨。”神像顿了顿,作出一副宽容与理解的模样,继续道,“但冷静一下,孩子。我的降临,就是为了补偿你所受的苦难。我从你的记忆里看到浓重的血色,生灵的惨叫还有断壁残垣,你想挽回这一切……”
“啊——”
尖叫声取代了假惺惺的宽慰。
摩河吉利不明白这人怎么突然就刀剑相向,并且还成功刺穿了他的防御,明明,他是受到规则保护的啊!
神像的腹部被一柄桃木剑刺穿,红白色的气体从裂缝处向四周扩散,它的声音越来越微弱,带着浓烈的不甘,“为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
那些未尽之语被风吹散。
随着红白之气越来越多,神像身上的裂痕也越来越大,几息间,化作无数齑粉,潦草地落在了地上。
与此同时,石膏留住的时间也跟着被拨动。
陆其涛终于停下了动作,呆呆地看着前方,像是真的完全成为了一个死物。
召林试探性地走近,离他大概还有三步的时候,他却倏然抬头,露出一个嘲弄又痛苦的笑。
“……错,了。”
都错了。
话音刚落,这位虔诚的信徒终究没有摆脱掉神灵的控制,与神像一齐,碎了个彻底,而后消散无形。
错了?
召林皱眉,“这是什么意思?”
明岱澜擦了一下木剑,思考道,“看他的表情……像是发现自己所做的一切错了。”
很好,那问题又回到他做过什么了。
召林,“所以是我们之前推测的那样?”
他在用自己的病人做实验?
“极大可能。”明岱澜隐约摸到了点头绪。
“那错了是指什么?这件事做错了?还是思路错了?”
“这个嘛……要不我们来问一问,正主?”
召林一顿,“等等,你是说——”
“嘭——”
一把巨刀从门外刺入,刀身重重地砍在了桌子和书架上。
那条直线上摆放的物品东倒西歪地散了一地,召林和明岱澜一个跃起闪过,面色凝重地看向门外。
“找到了。”
亲昵的如同,情人私语。
但这话,却来自刚刚逃脱的那个变异病人。
他换了一把武器,表情却还是一如既往的狰狞。
明岱澜反手抽出木剑,确信道,“顺序没有问题。”
“我们只是没有弄明白对象。”
灵光一闪,召林恍然,“!”
“这个病人才是等级最高的那个!”
“没错。”明岱澜看着巨刀被抽出,毫不畏惧地顺势迎了上去,“他才是畸变的源头。”
而不是他们设想的陆其涛。
“你还记得之前看见的资料吗?”
“去田双林的病房404,那里应该藏着真正的线索。”
而这个院长室,恐怕只是个误导人的圈套。
“我来拖住他。”
如小山般壮硕的躯壳在门轰然倒塌下完完全全出现在两人面前。
明岱澜有感受到他的气息比之前更恐怖,如果说,之前因为那诡异的速度他勉强能算一个精英小怪,那么现在,仅凭他自身,已经完全能达到鬼将的水准。
……而在他身上东西十不存一的情况下,眼下,的确是棘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