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我如愿和林悦一起参观了画展。
同我母亲钟爱的写意派画风不同,我更喜爱极具个人风格的立体画风。
那种旺盛的表达欲与时间的流逝的张力在单薄的白纸上放肆呈现着,能让人感受到那种蓬勃而出的生机。
这次的画展陈列的作者大多寂寂无名,因此我身后那三尊无比显眼的“大佛”,已经引来了不少人的侧目。
和身后的保镖们拉开距离后,林悦扯了扯我的衣角,小声道:“茗茗,你看那一幅画,我怎么看怎么觉得有点儿眼熟啊,你这个专家帮我瞧瞧呢?”
我抬头望去,心底猛地一动,还没反应过来,人便已经来到了画前。
那幅画在技术层面甚至可以说逊色于这里的大部分作品,然而只一眼,我便能从杂乱堆叠的元素中,分辨出熟悉的构图。
这分明画的就是那幢老楼。
灰白的墙壁,枯黄的爬山虎,甚至可以说,这是多年前,我模糊不清印象中,幼时的模样。
半开的窗边,小女孩奋力地扒拉着窗户。
室内却一片模糊。
而我的眼前,也跟着天旋地转起来。
紧跟着浮现出母亲灰败的脸,她看起来相当痛苦。
“茗茗……你的爸爸……他……”
她死死地盯着我,仿佛想要说些什么,却已经无力再开口。
过去的记忆裂开了一道缝隙,我起身想要握住她的手,却被人一把拽了出来。
“茗茗,你没事吧?”
我抬起头,便看到了林悦关切的眼神,强压下心底翻涌而起的澎湃,毕竟此时身后跟着的都是我父亲的爪牙。
我不能让他们察觉出我的激动。
这几年间无论我如何努力,都无法想起半点母亲病死那一天的经过。
明明当时我和母亲同处一屋,却什么也想不起来。
父亲只说是我急着出门找他,不小心磕破了头,所以失忆了。
时至今日,我额角还残留着一道清浅的疤痕。
可事实真如他所说那般简单吗?
天助我也,面前这幅画,就像是打开过去时光大门的钥匙,我必须牢牢攥在手里!
“这幅画有点儿意思啊。”
我瞄了一眼作者名字——【沈墨】。
这个男人,说不定就是帮我回忆起当年的关键人物!
“作者在哪儿?我想买下这幅画。”
6
沈墨。
人如其名,瘦长的身形,苍白的面容,一副标准的穷困艺术家的模样。
“你就是沈墨?”
男人只是随意瞟了我一眼,并不作声。
“这幅画,是真实取景的吗?”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声线几乎都在颤抖。
明知故问,我只想要试探眼前这人是不是又一个伪装好的陷阱。
“真实与否,有那么重要吗?”
MD,最讨厌这种装X文艺男了!
“关于你画的地方以及发生的事情,我很感兴趣,如果你愿意和我分享,我出五百万买下你的画。”
“五百万?呵,你们这些有钱人还真是一个德行啊,昨天还有个男人出高价想买下我的画,今天又来一个你。怎么?这又是你们洗钱的新手段?”
此话一出,我和林悦脸色瞬间变了变。
有钱人不是傻子,能无缘无故高价买画的人,南正天的可能性太大了。
他那么在意这一幅画,十有八九是因为心虚!
我刻意压低了声音,小声道:“沈墨,不管你信不信,现在只有你能帮我。”
听了我这番话,沈墨眼睛蓦地睁大,还没等他开口说些什么。
巨大的声响便在耳边轰然响起。
【轰——】
惊呼声淹没在巨大的爆炸之中。
安保如此森严的地方,竟然会被人埋下炸弹?
炸弹几乎就在我的耳边炸响,此时我耳边一阵嗡鸣,只来记得下意识攥紧沈墨的衣袖。
他是我回忆过去唯一的希望,无论如何,我不能放手。
“你干什么?”
“沈墨,帮帮我?”
“你有病吧?”
男人的力量到底大,他轻易挣脱开我的手,打算向前跑去,只是很快就被人拦住了。
“你就是沈墨?”
“对啊,怎么了?”
耳边传来钝器入肉的声响,紧接着便是男人的闷哼声。
我心道不好,在这样混乱的情况下,趁乱要了沈墨的命,便能一了百了。
我忍着身上的痛,几乎是凭着不服输的意志力爬了起来,冲到沈墨身旁。
“救命!有人杀人啦!”
还没等我下一句话出口,便被人捂住了口鼻,浓烈的乙醚气息让我眼前一黑,瞬间失去了意识。
7
再次清醒,是在医院。
林悦在我身旁哭成了泪人。
“沈墨呢?”
他是帮我回忆的关键人物,无论如何,我不希望他有事!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有闲心关心别人?”
林悦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握紧了我的手。
“你知不知道当时吓死我了,我差点儿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沈墨呢?他在哪里?”
她的不回答助长了我心中的焦虑,如果他真的死了,那我该怎么办?
“在这儿,没死。”
旁边的帘子被人拉开,男人脸色虽然苍白,但至少还是活着的。
见此,我长舒了一口气。
回想起昏迷前的种种,莫名生出一种不安感。
他如此大动干戈,只是为了让我昏过去?
会有这么简单吗?
“好了,茗茗,你喝点儿水吧,今天我就把你带回我家去,把你好好保护起来。”
“好好好,我还有点儿饿了,你去帮我买点儿吃的好不好?”
“那你先把水喝了,不然我可不走,你看你嘴唇干的。”
我拗不过她,只能猛灌了几口。
她像是生怕我渴死了一样,直到我喝下去大半瓶,还非说要给我削个苹果吃。
我只得顺势接过来自己削皮,她才依依不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室内恢复安静,我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一眼旁边的沈墨。
“你们姐妹间感情真好啊。”
许是因为刚刚苏醒,我的脑袋有些昏昏沉沉的。
“对不起,如果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卷入这场纠纷中,还受了伤。”
“你之前说只有我能帮你是什么意思?”
“我失去了一部分小时候的记忆,今天看到你的画,才想起来了一部分。你小时候一定见过我,如果你肯帮我,你想要多少钱,只要我南茗有,一定给你。”
现在一提到我的名字,只觉得苦涩。
孤掌难鸣。
曾经是父亲虚伪爱情的象征,而现在更像是我悲哀命运的象征。
恍惚间,我仿佛看到了母亲躺在病床上,毫无生气。
男人的高大的背影如一面墙一般立在我的面前。
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觉得室内很冷。
“爸爸,妈妈怎么样了?她是不是很难受啊?我好冷啊,爸爸,关上窗户吧,我好冷啊。”
“没事,妈妈只是累了,她想好好睡一觉。茗茗,你也是。”
我竟然,又想起了过去。
而这一切竟然就如此清晰地呈现在眼前,仿佛是昨天才发生的一般!
“南茗?那南正天是你爸?”
对面的沈墨微微凝眉,似乎是突然想到了什么。
只是还没等他开口,门便被人推开了。
“南叔,茗茗现在需要休息,你不能带她走!”
林悦娇小的身躯自然挡不住男人伟岸的身影,南正天冷着一张脸,直接闯了进来。
“她是我的女儿,我凭什么不能带她走!”
似乎接连的意外之下,让他尽数卸下自己的伪装。
此时他望向我的眼神,唯有看死人般的冰冷。
他一把推开林悦,朝我扑了过来。
“跟我走!”
他的手如同强有力的钳子一般,拎小鸡似的将我从床上直接扯了下来。
“爸。你想干什么?”
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他对我露出一丝阴森的笑意。
“我想干什么?当然是想你乖乖地去死,不然我怎么拿到那笔赔偿金呢?”
什么?!
顿时,我如遭雷击,他终于承认了!
只可惜这句话,只有我们两个人听得到。
今天如果被他带回去,我只有死路一条!
8
“南正天,你当初害死了我妈,现在还想要害死我吗?”
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我挣脱了他的束缚,再不顾及往日的情面,破口大骂起来。
“害死你?你的命都是我给你的,把你养到这么大,用一下又怎么了?”
他竟也在大庭广众之下撕破脸皮,就连五官也在盛怒中扭曲了起来。
我此刻是真的害怕了,刚刚的对话并没有唤醒哪怕一个热心的人。
我有些绝望地看着那些模糊了脸庞的人。
“求求你们,救救我,他要杀了我。”
此时我现在一定相当狼狈,可我的卖力挣扎,换来的却是更加冷漠的话语。
“我之前杀了你妈,现在自然能杀了你,你看谁敢来救你?”
是啊,他说得没错,这场我自以为敌明我暗的博弈,在绝对的实力面前,太过可笑。
他当年可以封住那么多人的嘴,在现在,便可以故技重施。
我现在没办法再依靠别人了,能够救我的,只有自己!
挣扎间,手碰触到了衣兜,硬硬的,令我心中一喜。
是那把水果刀!
“你想得美!”
我化悲愤为力量,顺势将那把刀刺进了他的腹部!
果然,他动作微微一顿,松开了对我的桎梏。
“啊!天呐,杀人了!”
“血!是血!”
因为距离很近,血珠也落到了我的脸上。
漫天的红色中,我看到了南正天大睁的双眼,他向我伸出手,如同无间地狱的恶鬼一般,仍想要抓住我。
我吓得将水果刀扔了出去,连滚带爬想要逃离他。
“茗茗,过来。”
他的声音不再像刚刚那般威胁意味十足,更像是我印象中那位少言寡语的慈父。
“到我这里来。”
他痛得脸色发白,我被身后的人拉起,下意识想要反抗,才发现是我的舅舅林宗烨。
“茗茗,别怕。”
他只一句话,就让我拥有了莫大的安全感。
“茗茗,你没事吧,啊!怎么有血?”
闻讯而来的林悦让现场更加混乱了几分,但是我无暇再多言几句。
许是刚刚纷杂的事情扰乱了我的思绪,现在的我昏昏沉沉,像是一个扒着浮木漂在海上的幸存者一般。
“我没事。”
9
我被舅舅带回了林宅。
之前因为母亲的关系,林家和父亲交恶,虽然我和林悦关系密切,可碍于两家的关系,始终不会再进一步。
如今与父亲撕破脸皮,倒是让我有了再次进入林家的机会。
只是可惜的是,当时现场太乱,舅舅只来得及带我走,却留下了沈墨。
现在看来,他怕是凶多吉少。
只是到底这海城的天,是南正天说了算。
新闻播报出来的,只是我在医院失控发疯,刺伤了南正天,却丝毫不提他当众拖拽威胁我的事。
整个事件下来,我倒更像是那个得了被害妄想症还意图杀了父亲的失心疯。
“南家是打算把你塑造成一个精神病人,这样到时候无论你做什么,媒体只觉得你犯病了。”
林宗烨话糙理不糙,恐怕我怕当众刺父这一行为,无形中又为南正天博得了许多同情票。
这个男人,还真是机关算尽啊。
“茗茗,你别担心,就算天塌下来,有我养着你呢。”
林悦拍了拍我,转过头冲着林宗烨道:“爸爸,姑姑的房子不是还空着呢嘛,我和茗茗今晚就睡那里吧。”
林宗烨正打算开口,却被突然的来电打断,他摆了摆手,我们便识趣离开。
虽说林宅是母亲从小到大生活的地方,但于我却是无比的陌生。
有记忆起,母亲便和林家断了联系。
我们一家三口蜗居在狭小的出租屋内,日子虽然清贫却也幸福。
只是后来全变了。
“茗茗,之前不和你说是怕你多想,其实我挺理解林家当初极力反对这门婚事的。”
母亲的房间如同我想象中一般,古朴典雅。
“有些事你不知道,其实在嫁人之前,姑姑的身体一直都很好的。”
林悦翻开了桌面上的相册,母亲恬淡熟悉的脸映入眼帘,我鼻尖一酸。
和我印象中的母亲不同,她身着利飒的马术服,坐在马背上,笑得春光明媚。
“而且我哥哥早早就为她物色好了门当户对的人选,谁知道……”
她识趣地没有再说下去。
“哎,不说了,姑姑的事,始终是林家的一根刺,你也知道的,没多久,爷爷奶奶也因病走了,这么大的家,一下子变得冷清得可怕。”
我微微凝眉,有些抱歉道:“林悦,谢谢你们,还愿意接纳我,保护我。”
说到底,我身上流着一半南正天的血。
“茗茗,你说什么胡话呢?你现在在林家,是林家的人!当年我爸爸做不到的事,我一定会做到的。”
像是证明什么一般,她用力握住了我的手。
“虽然这么说,我还是担心沈墨。”
一想起无端被我卷进来,至今还下落不明的沈墨,我多少有些不安。
“这些我来想办法,你现在最重要的是好好休息,我就不信他南正天能光天化日之下杀人。”
她拿出药片和水,递了过来。
“这是医生叮嘱我一定要让你吃下的安神药,你吃了就好好儿睡一觉吧,天塌下来有姐姐顶着呢。”
我笑了笑,看她一副老妈子一样的关切眼神,只得服了药,这才哄她放心。
因为心里有事儿,我以睡眠浅为借口,打发林悦出去。
等到外面脚步声渐轻,我才吐出了藏在口腔里的药。
今晚,我不能睡。
10
等到万籁俱寂,我悄悄推开了窗户。
深秋的夜晚有些寒凉,万幸这是二楼,而且下面刚好是草坪。
我双手扒在窗台上,半个身子已经挪移到了外面。
今晚我打算回一趟老楼。
我在赌。
赌机关算尽的南正天不会想到,我在劫后余生之后,还会怀着一腔孤勇去老楼。
这么多年他都不允许我回去,证明那里一定藏着他不为人知的秘密。
被我拉下水的人已经够多了,此行九死一生,我不想连累林家。
到底是缺乏锻炼,我整个身子吊在外面不过一会儿,便有些受不了了。
正打算跳下去,可屋漏偏逢连夜雨,旁边竟然传来了声响。
“药给她吃了吗?”
这是林宗烨的声音?
“嗯,明天再吃两次,估计差不多了。”
这父女俩这么晚了,还如此关心我,多少让我有些不好意思。
“不过爸,沈墨那边应该怎么解决?万一他找到了南茗,怎么办?”
“还不是怪你,为什么让南正天把人带走了?如果他死在医院,再加上南茗当众发疯,我们原本会更轻松。”
一句话,令我如遭雷击,挂着的身子晃晃悠悠,几欲坠落。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林家想要弄死沈墨?
如此想来,她给我吃的药,到底是什么?!
细想来,似乎当初在医院,林悦也坚持让我喝了那瓶水。
当时不觉得,现在才发现,我的一切失常都是在喝了水之后。
想明白了这一点,我双手都在打颤。
努力想要稳住,听到更多的内容。
可该死的身体却掉了链子,小臂突然而来的抽筋,让我反应不及,整个人重重摔在草丛中。
“谁!”
林宗烨很快便看到了躺在草丛中的我,眼底的阴郁令人望而生畏。
“她要跑!”
几乎是身体本能的反应,我不顾身上的疼痛,从地上慌乱爬起来,跌跌撞撞往外面跑去。
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为什么每个人都变成了我不认识的模样?
因为父辈的关系,记事起我就没来过林家,现在举目四望,心底一凉。
周围寸草不生,荒无人烟,别说车了,就连半个人影都没有。
林宅这个庞然大物伫立着,如同炼狱里的修罗一般。
我完了。
眼看着从宅内跑出来的人影,我心底一横,直接躲在车下。
为今之计,只能赌一把了。
“人一定没有跑远,我们开车去追!”
林宗烨的声音冷冰冰的,他拉开车门,坐上了上去。
“你还愣着干嘛?上来啊!”
林悦的双脚就在我的面前,带起的沙尘钻入鼻腔,痒痒的,我慌忙捂住了嘴。
【咚咚——咚咚——】
一颗心几乎要跳出嗓子眼儿!
“爸,你不觉得最近天冷了许多吗?”
面前的双脚行至引擎盖附近。
【咚咚!】
她竟然伸手敲了敲。
“我听说会有许多流浪猫躲在这里取暖,或者是——”
双脚附近的阴影逐渐变大。
【咚咚!】
她敲了一下保险杠,却仿佛重重锤击着我的心脏。
下一秒,清秀苍白的脸歪斜地出现在我眼前,我对上了林悦那双近乎癫狂的眼睛。
“啊,找到你了。”
她微微挑了挑眉。
“下次躲猫猫之前,记得清理好痕迹哦。”
11
就在林悦伸手打算将我从车里拉出来时,眼前突然亮起一束强光。
趁她愣怔之际,我快速从车下爬出来,几乎是疯了一般,跑到了光亮的那一头。
“你们这是爪阿子哦,怪吓人的嗦。”
司机显然没见过这样的阵仗,一时吓得方言都崩了出来。
“师傅,快开车,他们手上有刀!”
一句话,油门直接轰到了底!五菱宏光也能被司机开出超跑的既视感。
一晃眼工夫,就将两人甩出老远。
我看着窗外急速闪过的风景,此时万分庆幸自己提前叫好了网约车。
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我很清楚,噩梦不会就此结束。
说出的话碎成无数个字节,努力了许久,才拼凑出一句完整的话。
“师……傅,麻烦……麻烦你帮我个忙。”
12
杂乱无章的藤蔓如同鬼魅一般,扒着白色的墙壁。
这是沈墨画中的爬山虎,眼前是我日思夜想的老楼。
我不敢回家,却又无处可去。
至少这里,是我记忆深处的家。
“谁?”
陡然出现的声音吓得我一个激灵,下意识将身体缩在阴影之中。
“南茗?”
这声音——
我抬起头,看清了眼前的人,竟真的是沈墨!而在他身后,立着一道高大的身影。
即使他隐在暗处,我也清楚,那是我的父亲。
身体止不住地颤抖,眼前浮现出医院内南正天狰狞的面孔和钳制我手腕的力道。
我想要逃,却被沈墨眼疾手快抓住了。
“你们放开我!”
林家虽是虚情假意,但南正天想要我的命,也是真的。
没想到我刚出虎穴,便又入龙潭,只怪自己太过倒霉。
不知怎么的,我突然想起之前看过的一则新闻。
因被撞破奸情,母亲伙同情夫计划除掉自己的儿子,原本还在殊死挣扎的儿子在被母亲摁住手脚时,选择了放弃挣扎。
他的生命终止被血浓于水的亲情背叛。
当时不过是看客,而现在身处其中,才感悟到那股子无法言说的绝望和悲凉。
我笑了出来,却笑出了眼泪。
我深深地望着眼前的男人,黑暗中,我看不清他面上的表情。
也许从一开始我就错了,愚蠢的横死是要好过清醒的凌迟吗?
“爸,你想要我死吗?”
我放弃了挣扎,却没有等来我想要的回答。
“好,我跟你们走就是了。”
沈墨见我彻底失了魂儿,手上的劲儿微微松了松。
欲言又止,转过头看向南正天。
我长叹口气,道:“爸,其实你可以早点儿和我商量的,毕竟,你知道意外伤害险在什么情况下不赔偿吗?”
不等这两人反应过来,我蛇一般将手抽了出来,卯足了劲撞向一旁的墙壁。
那就是自杀!
“唔!”
意料之中的头破血流没有发生,我错愕地抬头,对上南正天的眼眸。
他竟然挡在了我的面前!
那原本坚毅冷漠的眼中,此刻满是痛苦。
我那一下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力道之大,我最清楚。
我气笑了。
“好啊,为了得到巨额赔偿,你们还真是舍得啊。当年我妈死的时候,恐怕你都没这么劳心劳力吧?”
“南茗,你在发什么疯?”
沈墨冲了上来,眼底带着不满。
“你知不知道南叔叔——”
“沈墨,闭嘴!我养你这么多年,你就这么报答我的吗?”
我手脚冰冷,只觉得眼前一幕,异常恶心。
但是当务之急,是要拖延时间!
“呵,你们又想编什么瞎话来骗我?在你们眼里,我就是个傻子吗?”
林家是,南正天也是,唯一不会骗我的,只有记忆。
我转过身跑进了老楼,无论如何,今晚就要在这里做一个了断!
“快!拦住她!”
生怕秘密被发现,他竟也失了沉稳。
13
老旧的楼梯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如垂死之人的痛吟。
过去这里承载着我许多美好的回忆,只是可惜,再次来到这里,却是我痛苦的开始。
“嘎吱——”
木门被推开,尘土让我咳出声来。
面前,回忆里的床具象化了起来。
那一天,母亲就这样躺在床上。
因为天冷的缘故,她感染了风寒。
“南茗,你不是想知道你妈为什么死吗?”
沈墨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带着愤怒与不屑。
“好,我告诉你。”
【啪!】
头顶的灯泡亮了起来,刺得我睁不开眼睛。
“你看看这个东西,眼熟吧?”
我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是一个老旧的炉子。
那个时候家里穷,每到冬天,就会升起炭火取暖,即使如此,那时的我还是觉得很冷。
妈妈去世那天,特别的冷。
可是家里只有我和妈妈,没有爸爸。
他去干嘛了?
【“茗茗,乖乖在家陪妈妈好不好,等会儿爸爸把蛋糕取回来,我们一起给妈妈过生日。”】
生日?!
对,那天是妈妈的生日。
她死在了她出生那天,我竟然连这件事都忘记了。
【咔——咔——】
老旧的楼梯发出声响,就像那天爸爸匆忙出门一般,只是这次,我知道,他不是离开,而是上来。
大脑痛了起来,我几乎站不稳了,沈墨眼疾手快扶了一把。
“想起来什么没有?你还记得你干了什么吗?想想我的那幅画吧,大艺术家,那个时候你都干了什么?”
我——干了什么?
心突然没来由得痛了起来,我想起来沈墨的那幅画。
“我那个时候,为什么要开窗呢?”
我的自言自语,换来了沈墨的冷哼。
“开窗?没想到我的画会被你歪曲解读成这个样子。南茗,可是当时,我分明看到,你是在关窗户啊,因为你怕冷,记得吗?”
我——怕冷?!
记忆如开了闸的洪水般向我涌来,我终于拼凑出了完整的记忆。
是啊,我想起来了。
那天我因为冷,自己升起了炉火。
可冷气却从窗户飘了进来,我生怕打扰母亲休息,蹑手蹑脚爬到窗台前,轻轻地——关上了窗户。
封闭的空间。
我昏昏沉沉被母亲摇醒,她说一句话就要喘好几口气,我也软得像棉花一样。
“茗茗……我想起来了,你的爸爸……他……没带钥匙,你去楼下……快……”
虽然我头很痛,可还是老老实实听了妈妈的话,努力走了出去。
然后,关上了门。
14
“啊!”
我痛苦地揪紧了自己的头发,我快要呼吸不上来了。
那时候母亲分明是想要保护我,她极尽所能开口,目的是平复我的情绪。
不然我们两个人都会死在里面。
耳边回荡着沈墨剜心般的话。
“你只说他给你买保险,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毕竟若是你自杀,那你的死不仅无法赎罪,还只会给他带来无尽的痛苦。你知道的,自杀保险公司是不会理赔的。谁知道到头来竟然被有心之人利用!”
“是我!”
是我杀了妈妈!!
甚至刚刚还在他的面前,用自杀来威胁他。
“茗茗,小心!!”
父亲的声音从身后响起,等到我转过身,才发现他腹部一片殷红。
血?又是血!
“南正天,我还正愁没办法把你们凑一块儿呢,这下好了,齐了。”
林宗烨戴着手套,手中握着一把沾了血的水果刀。
看懂了我的眼神,他笑着耸了耸肩。
“没错,是你拿的那把,我只是物尽其用罢了,多年前,你父亲为了保护你,自导自演了一出‘意外’,现在,换我来当导演,上演一场父女相残的戏码好不好?”
林悦控制住了沈墨,冲我俏皮地眨了眨眼睛。
“茗茗,我又找到你喽。”
“林宗烨,茗茗是可儿的女儿啊,你想要我的家产,我给你就是。”
“呵,你别给我提可儿,当初要不是因为你,可儿就会老老实实嫁给顾家,享尽荣华富贵,何苦憋屈地死在这栋破楼里!你也不要惺惺作态,等你们都死了,林悦就是财产的唯一继承人,也不枉费我们大费周折,陪你们演了这么长时间的戏。”
顾家?就连我都知道,顾家只有一个双腿残疾的独苗,这就是他说的门当户对好人家?
这下我全明白了。
怪不得每次危险发生时,林悦都在身边。
原来从一开始,我就落入了他们的圈套。
但归根结底,不过是因为我自作聪明,却忘记了这么多年来,谁才是护我入骨的人。
就像当年,我随随便便就忘记了母亲死亡的真相,却转而把这变成了鞭笞父亲的枷锁。
“爸,对不起。不过还好,一切都还来得及。”
看向窗外,我笑了出来。
在警报声响起之前,我奋力冲向林宗烨,死死握住了他打算刺向父亲的刀。
“茗茗!”
“是谁报的警?”
我笑了笑,当然是我了。
【“师……傅,麻烦……麻烦你帮我个忙。把我送到目的地之后,快去报警!”】
如果身边的人无法相信,那便相信正义的化身吧!
至少,我不算太笨。
【咔嚓——】
老旧的楼梯抵挡不住如此剧烈的冲撞,终于断裂开来。
我同林宗烨一起,坠了下去。
我很清楚,这次我绝对不会再像小时候那样,忘记一切。
再次醒来,我一定会冲着那个男人自豪地笑笑。
“爸爸,这次是我保护了你哦。”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