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来的,总比不来的要好。
……
温管家领着宫云颜一路绕过石子小径,步入了一间房,宫云颜抬眸看着房上的烫金牌匾,上面赫然入眼“布意坊”三个大字。
布意坊,宫氏一族所有的衣裳,大到宫长卿的冬衣,小到女眷用的绢帕,全都是由布意坊一手制作,款式各样,绝无可能与人撞衫。
选了色淡青衣衫。三下五除二换好衣服后,宫云颜走到了雅间的窗边,随口一唤:“卫钰。”
几乎是话音落下的下一秒。
卫钰便从窗户跃了进来,依旧是标准的单膝跪地:“属下在。”
“起来。”
宫云颜侧眸,漫不经心的打量着铜镜中一袭青衫的自己,“宴会时,在暗处保护我,不需要跟在我身边,明白?”
“遵命。”
卫钰抬眼,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宫云颜懒散而淡漠的神色,阁主似乎从来到紫荆城那一刻起,就变了许多。
天机阁的暗卫个个轻功了得,来去如影,身形似风。卫钰一个闪身,便跃出窗外,隐匿在了窗旁边的树上。
卫钰前脚刚走,后脚宫云颜就出了布意坊。由着温管家带她去开宴的大堂。
大堂中央摆着几张翡翠镶嵌了的玉桌,葡萄美酒夜光杯,杯里盛着琼浆玉液,因着正主还没来,这些个宾客谈笑风生,好不热闹。
宫云颜刚刚跨过门槛之时。
身后便风风火火跑来两人,也不管这是什么场合,扯着嗓子便喊道:“诶哥,找着了找着了,宫云颜她在这呢!”
不吼不要紧,这一下河东狮吼把满堂宾客的注意力都给吸引过去了。
只见一袭青衫的宫云颜身后,一个胖子和一个明显营养不良的黄毛丫头,穿着粗布衫面露凶相。
“走,跟我们回去!”黄毛丫头上前一步就扯上了宫云颜的衣角。
宫云颜挑了挑眉毛,扫了一眼,平淡的道,“你谁?”
简短两个字,却让黄毛丫头原地炸毛:“好啊,宫云颜你攀上宫家的高枝就想甩了我们,不认人是不?你可是我哥的童养媳,别想赖账,卖身契还在我们手里呢!”
“你哥?”宫云颜侧眸,目光移向了旁边的胖子:“他?”
“你别给我装不认识。我告诉你宫云颜,你琴棋书画、女红刺绣样样不会,我哥肯娶你这种一无是处的人,那是你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黄毛丫头的唾沫星子几乎要喷到她的脸上,“甭管你是不是宫家的小姐,我们家当初可是花了十两银子,买你回来作童养媳的!”
一旁的胖子也唯唯诺诺的开了口:“云颜,回来吧,咱俩都已经生米煮成熟饭了,你总不会为了当宫家大小姐,就抛弃我吧?”
这些话像一个重磅炸弹一样,宾客顿时沸腾了,八卦之心四起。顿时有人在底下窃窃私语,讥笑道。
“还以为这宫云颜只是个土气的乡下女呢,没想到,竟是一个早已婚配、攀炎附势的农妇!”
“琴棋书画一样都不会?听说,她还是个流落在外的私生女,若是没投了个好胎,她也配站在这里?”
“真不要脸。”
随风传入的,或嘲讽、或诋毁、或针对的话语,入耳,宫云颜一笑而过。
但是,光是这份面对旁人恶意诋毁,仍能面不改色的胸襟气度,便足以让慕子衿高看她一眼。
“殿下。”
墨宸上前一步,在慕子衿的耳畔低声耳语道:“宫云颜乃宫氏唯一的千金,又颇得宫宰相宠爱,现在她当众难堪,是个好机会,殿下何不……”
慕子衿一个冷眼扫了过去,墨宸便没再往下说下去了。
他看着站在大堂中央,一袭烟雨青衫的宫云颜,淡漠的道:“孤对她没兴趣,也没必要替她解围。”
“是。”墨宸后退了一步,没再出言了。
“若是,我不和你们走呢?”可笑,她宫云颜自小便与师父,一起生活在荒僻的深山之中,又何来童养媳一说?
荒谬的无稽之谈。
宫云颜似笑非笑的眼神让黄毛丫头一噎。
霎时,那丫头像只炸了毛的猫一样,义愤填膺地斥责:“我们为了来紫荆城寻你,花光了家里所有的银两,你现在不和我们回去还要赶我们走?
宫云颜,你见钱眼开忘恩负义,你不要脸!”
黄毛丫头几乎用尽了毕生所学的词汇,难听的、合适或者不合适的,全都用来辱骂宫云颜了。
特别是最后的那三个字眼,“不要脸”响彻整个大堂,听得尤为突兀、清晰。
“住口,相府岂容尔等放肆。”
宫长卿沉着一张脸,大步流星走了进来,阴沉的脸仿佛能够挤出墨汁来,“来人,把他们给本相轰出去!”
百官之首、一国宰相正主宫长卿到场,在场的女眷官员自然是向他施礼。
“爹爹,且慢。”
这一声且慢,响在齐齐的问好声中尤为格格不入。
若是现在把他们赶出去,反而会坐实了宫云颜已婚、拜金的名头。当事人宫云颜终于开了口,看着眼前叫骂得红了脸的丫头。
她蓦地笑了:“我很好奇,相府守卫森严,你们是怎么进来的。”
“我、我们……”黄毛丫头瞳孔一缩,梗着脖子硬气道,“这相府有个狗洞,我们是偷溜进来的!”
“呵,是么?”
相府会有狗洞?溜进来一路顺畅走到大堂,竟也没巡逻侍卫发现?这摆明了就是有人故意放水。在场的人都不是傻子,自然想得到这点。
“你刚刚说,我琴棋书画一窍不通,而且,我已经和你哥圆了房?”
“怎、怎么,我有说错吗?”宫云颜暗含犀利的目光,盯得丫头有些心虚:“像你这样胸无点墨的女人,还妄想做宫家大小姐,我呸!”
这句话可谓是挑破了所有人心底那层线,宫长卿气得脸都青了。
“爹爹,可否准备一架古筝?”
宫长卿点了点头,不一会儿便有婢女将一架凤尾琴呈了上来。
“我这个人,不太喜欢跟人浪费口舌。”
宫云颜撩起衣袍,坐于古筝前,纤纤玉指抚上琴弦,勾唇一笑,“但并不代表,我能够容忍旁人对我大呼小叫。”
对人喷口水也就罢了,还给人安上某些莫须有之名,小小年纪,不知何为教养。
宫云颜掀起了袖子,手抚上了琴。突然下边有人喊道:“等等,你们看她手臂上,那是不是守宫砂?”
众人定睛一看,那白皙如玉的藕臂上,血红色的一点守宫砂分外的显眼。
“真、真的是守宫砂!”
也就是说,宫云颜还是个处?子?
阵阵抽气声入耳。唇角微勾,宫云颜指尖陡然一挑,刺耳的弦音撞进了每个人的心膛上,难听至极让人不禁捂耳。
看来宫云颜是真的不会弹琴啊!
就在众人这么以为的时候,她却指锋一转,高昂而激愤的琴音自指尖流淌而出。
不似《高山流水》那般雅致,——而是战场,四面楚歌的战场。琴音时缓时急,忽转忽停,抑扬顿挫。
轻拢,慢捻,抹复挑,绞弦、扫弦……弦音袅袅,不知不觉间众人竟听得入了神。等一曲罢,依旧犹然回味。
“敢问宫二小姐弹的是何曲?”太子慕子衿的声音,在这针落地可闻的大堂,显得格外突兀。
“《十面埋伏》。”
顿时,满堂宾客回过神来,有人不禁鼓起了掌,赞道:“妙哉,天籁之音莫过于此!”
宫云颜起身,走到黄毛丫头身前站定,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唇角似笑非笑的弧度,却莫名给人一种压迫感:“服气了?”
“……切!”
不屑的吐了一口唾沫,黄毛丫头咬着牙,就是不肯松口,一双脏脏的眼睛直直的瞪着她,“一首曲子而已,肯定是之前有人临时教你的,根本算不了什么!”
“这位小姑娘未免有些含血喷人了罢?”慕子佩在此刻站出来,为宫云颜说话,“方才宫二小姐手臂上的守宫砂,我们可是看得一清二楚。”
“有守宫砂又怎样?说不定当初圆房时,是她把我哥给灌醉了,才让我哥误以为已经成事了呢!”
看着丫头争得面红耳赤地狡辩,宫云颜鼓了鼓掌,赞道:“好,死性不改,我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