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八月。
是仲夏夜之梦的,伊始。
那天,荷花开遍了未落桥畔的残雪河。
那个花朝节,那时的灯火阑珊,我看见了在河畔赏花、放灯的凌薇。她只是穿着一身的白色襦裙,却让满河的荷花黯然失色。
举手投足间,尽是风华。
那一刻起,看呆的我,突然明白了什么叫做——卿本佳人。
后来,她知道我最爱喝酒,她经常陪我喝,我们便这样成为了闺中密友。再后来,她亲自给我喝下那盏下了毒的酒,我一口气喝完酒的时候,还在咋舌,回味着酒的余味。
她却让我深刻的明白了,何为笑里藏刀。
我知道。
她所想要得到的,不过是“天启第一才女”这个名号。没什么,我不过一个过继的庶女,名号与我而言毫无用处,我可以给她的。
但,凌薇,我是那么的信任你,喜欢你,明知道你捧的是毒酒,我却还是毫不犹豫的喝了下去,一饮而尽。
凌薇啊凌薇,你何其残忍。
想要我死吗?我大难不死,逃过一劫,让你失望了吗?可以啊,那我就装傻吧,只要我痴傻了,这天起第一才女的名号,不就自然而然落到你头上了吗?
你想要的,我都会竭我所能给你。
但为什么,在我装疯卖傻之后,你却嫌恶的推开我?原来,连最初的姐妹情也是做戏的吗?
失了第一才女的光环。你不再理会我,提亲之人不再谈及我,世人遗忘我,颜氏家人唾弃我,贴身婢女欺辱我……
自凌薇之后,我便再也没有了能够听懂我琴音的知己,——直到我遇见了你。
宫氏云颜。
还是那年花朝节,还是那天灯火阑珊的夜,一如既往的,凌薇满脸嫌恶的看着我,亲口跟我说:“你要是真的喜欢我,真的为了我好,你就去死吧!死了多好,一了百了也不必痴痴傻傻的苟活着。”
其实我也觉得,这样浑浑噩噩的活着,还不如干脆利落的去死。
于是,我跳河了。
河水冰冷的让人心寒。但是,你将我救起的那一刻,我却把你错看成了天神。我从不敢相信,也从不敢奢望,会有人肯奋不顾身的跳河,去救我这个毫无利用价值的傻子。
我问你:“为何救我?”
你却说:“顺手而已,不必在意。”
宫云颜,遇见你的那一刻,我明白了,何为——卿本天骄。
女人不是男人的附属品。
而你,也不会是为了区区名誉,而干.尽伤天害理之事的女人。
世人总是喜欢女子贤良淑德,却又要求女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而那些京城的大家闺秀,一个个为了才女的名号,争得头破血流,但在我看来为一个虚名如此卖力费心,不值得。
也许在你看来,这些虚名,你压根就不屑一顾。不管是认识你之前,还是认识你之后,我从没有见你争过什么,甚至出了“假冒太子妃”一事之后,你竟也能摒弃那些荣华富贵乃至太子妃之位,同我在紫荆城街头逛街嬉戏。
“如果我说,我真的喜欢女子,你会不会嫌我恶心?”
也许从那个时候开始,死灰般的心就动了一下。这些话我一直都不敢告诉你。我怕你也像凌薇一样嫌恶我,我怕你也像别人一样排斥我,将我视为异类。
因为我已经习惯了那些冷眼,你细微的一个动作,却让我如此在意。呵……我真是怕了你了。
“宫云颜,其实这人间客栈自开张以来,只接待过一位顾客。”
只有你。
我颜瑶瑶,——堂堂颜氏庶生之女,过继才成嫡次女,苦练数年才得天启第一才女之名。
我生母是典型的江南女子,我的父亲在江南烟雨中遇见了她,一见钟情。“一生一世一双人”是他许给我生母的诺言,“执手相看泪眼,却无语凝噎”是我生母为他送别的场景。
可他到底是负了誓约。
我生母的确被迎进了颜府,可她发现,颜府中早已有了不下数十个,同她一样年轻貌美,甚至有比她小三岁的妾室通房。
她是何其可笑,为了一句谎话而心心念念了三年。
我五岁那年,生母被府内妾室暗害香消玉殒,我被过继到主母身边侍候,成为仅次于嫡长女颜丝丝的嫡次女。
可后来,我再也没信过男人的一句话。
包括我父亲。不,尤其是我父亲。
就这样浑浑噩噩的过了十年,十年后,紫荆城凭空出世一位才女,姓颜名唤瑶。
世人都言这名甚好。确实,念起时朱唇微张是翩然向上之态,结完时唇角是绽地圆滑弧度,又轻勾似是些许欢愉。
且不说这叠字的名,单是谈她的才华,可谓是举世无双。
眸濯濯映的是明净雪光,丹口言的是然然佳句和千古经圣。
才华动公卿。——那年百花宴上,宣纸漫天铺卷,她握的是狼毫笔,挥洒的是墨文,指尖落笔成文,尽是风化。
惊诧一众大臣。
那龙飞凤舞的字迹,那口齿留香的诗句,提点在墨画之上,那幅画,应是瑶台之上的飞鸿踏雪,过而无痕的梦一场。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这人间啊,荣光来得快,去的也快。
谁都是戏子,有人捧场固然好,但若能在无人问津的戏台上,寻到自己真正中意的那另一位主角,可谓无憾了。
至于凌薇,我对她无话可说。
是我,信错了人。
“报仇?什么仇?呵……凌薇她,本来就是抱着不怀好意的心接近我,是我自己傻傻的相信了她,何来仇恨一说?我倒要谢谢她,让我明白了人情世故,冷暖世道。”
那宫云颜,也该谢谢慕子佩么?
——初见凌薇的那一刻,我明白了何为卿本佳人。初见你的那一瞬间,我顿悟了何为卿本天骄。
宫云颜,如果、如果我能早点遇到你,你……你会不会……
也许,有那么一段辉煌的时间,颜瑶瑶不过是个演着“梦中情人”、“绝色才女”的戏子。
等到戏落幕了,除了那个她在荷花池畔,初遇的好心姑娘,便什么也不剩了。
至此,十年前多少安定兴荣的繁华,世人争相的追捧,与虚华绮丽的破败,暗潮汹涌的觊觎,在颜瑶瑶的眼底,都一同湮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