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如棋,一步三算。落子无悔,一步深渊。——王者荣耀·诸葛亮
……
宰相府的书房门前是一片竹林,竹林深处便见书房。
踏着幽香小径,一步步像是走在风中殿堂,微微零碎的步伐,伴随着风随竹叶动的窸窸窣窣声,宫长卿和慕子衿,来到了书房门槛前。
命人燃起了香炉。
“听闻殿下棋艺精湛,就连当朝太傅都自愧弗如。”宫长卿一掀衣袍,落座而言:“择日不如撞日,殿下可愿与本相切磋一下棋艺?”
慕子衿应道:“倒也无妨。”
一旁的墨宸执着佩剑,默然不语,就那般静静伫立的看着,像一个隐形人一样。
不一会儿,就有一位身着淡粉色衣裳的丫鬟,将棋盘和棋子摆在了檀木桌上,便一言不发的躬身退了下去。
宫长卿唇角噙笑,虽是在笑,笑意却不达眼底,他看着慕子衿,不卑不亢、彬彬有礼的说道:“殿下请。”
慕子衿敛眸不语,沉吟片刻,拿过了黑子。白子先下,这无声的让步,让宫长卿狠狠的皱了皱眉。
棋局之上,黑子与白子皆是各怀心思。边下棋,宫长卿一边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探口风。
“殿下觉得,小女云颜为人如何?”
执着黑子的手微微一顿,慕子衿缓缓地落下一字,子落棋盘的清脆声,夹杂着他低沉的嗓音响起。
“令爱长袖善舞,非池中之物。”
闻言,宫长卿微眯着双眼。
但是,眸中淡淡的流光,带着几分犀利之色,却依旧会在开阖之间不经意,流露:“微臣可以认为殿下这句话,是在说颜儿她能担太子妃之大任么?”
“……未尝不可。”轻轻的捻起一颗黑子,放于手中把玩,却是迟迟不落子,慕子衿缓缓地开口,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棋局,人心,天下,皇权,——输赢,皆只在一念之间。慕子衿始终淡漠如初,眸色平静如水。
任由宫长卿有意无意的套话,他也故作不知的有一搭没一搭的回答着,给的答案总是惜字如金,时而模棱两可。
“那么,殿下对颜儿是满意的?”
“自然。”
宫长卿话锋一转:“可中意?”
话头微微一滞,慕子衿顾左右而言他的道:“……宰相输了。”棋,小可窥人心,大可见城府。
沉默了半晌,依旧是惜字如金的道了四个字,平淡的语调没有任何起伏,他的目光却一刻,也没有离开过棋盘,心思也许早已不在了棋盘上。
心无旁骛,亦或是心有杂念。
宫长卿这才瞟了一眼棋盘上的棋局,挑眉,执着白子的手明显停下了落子的动作。
放眼望去,棋盘之上。
——黑子明显占上风,把白子围剿的寥寥无几,胜券在握。而白子大势已去,已是强弩之末,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了。
“殿下无须避而不答。”
没有纠结于棋局的输赢,宫长卿微微一笑道:“微臣不奢求殿下日后,能给颜儿冠绝六宫的宠爱。想必你我心知肚明,这是一场政治婚姻,宠爱,并不等于爱情。
微臣但求一问,——殿下对颜儿,可有半分喜欢?”
若是喜欢,自然会维护、溺宠。
若是不喜欢,还虚情假意的给予爱宠,纵然宫云颜的家世再显赫,容貌再倾城,对慕子衿再死心塌地,最后的结局,终究不会好到哪里去。
沉潜朝堂多年,势力不倒而权倾朝野的一国宰相,又岂是泛泛之辈?他自然深谙这些道理,但是,他害怕宫云颜不知道。
所以,他必须要为自己的女儿铺路。
他害怕宫云颜会步了卸磨杀驴的后尘,重蹈了过河拆桥的覆辙。哪怕是只能探探口风,他也想试试看,慕子衿到底是不是一个值得托付的良人。
可他却独独忘了。
帝王家,乃至帝王冢,焉有良人乎?
这个话题都挑到明面上来了,看来这个问题是怎样也避不过去了,默然许久的慕子衿,却突然反问了一句。
“在宰相看来,何为爱情?”
一句话,问得宫长卿哑然。
“是宰相对宰相夫人,承诺的永不纳妾?还是父皇对母后的相敬如宾?”慕子衿竟忽地笑了。
翩翩君子少年郎。
笑如朗月入怀,清风徐来。
可那笑颜之中,却带着几分凉薄,甚至隐隐还有几分讥诮:“父皇对母后的相敬如宾,不过是因为母后身后庞大的世族,与本太子这位嫡长子的出生。宰相曾在大婚之日宰相夫人承诺永不纳妾,而今却将私生女迎回入门。”
“在这里很是冒昧的问一句,宰相希望本太子,日后怎样对待令爱呢?”
是像宫长卿对待颜如玉那样,违背誓言?还是像国君与国母的夫妻关系之间,至亲至疏的表面夫妻?两者无论其中哪一个,似乎都不是一个令人满意的答案。
声音,连带着空气,都沉寂了许久。
像是仅仅是沉默了短短几秒钟,又像是几个世纪那样漫长。似乎终于妥协了一般,宫长卿似叹非叹的轻声道了一句:“是微臣……唐突了。”
人心,深不可测,广不可度。
更何况,是生于帝王家的尊贵皇储?不遑论一生一世一双人了,帝王只要动情,便是大忌。
如果可以,宫长卿宁愿自己没有这么急切的,把宫云颜接回紫荆城认亲。紫荆城里的水深,就连泥沙也能深到淹没至顶。
与其像现在这样委曲求全,不能抗旨,还得低三下四的试探太子的心思。宫云颜还不如就在灵秀山,做一个闺阁农女,安分守己、安安稳稳的过一辈子。
安稳,是奢望。庸俗,却又唾弃。
但,即使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定是不会落下。尔后,天作姻缘,敲定婚期,心仪许久的新郎策马而来,纵然没有十里红妆相迎,却有一颗赤诚真心相待。
乡邻淳朴,妯娌和睦。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家室。多好。
嫁给一个平凡而不平庸的农夫,阖家欢乐,暮雪白发。无宫宅之斗,妻妾之争,能够无皇命难违,无良人难寻。
宫长卿突然心生悔意,却知道已经为时已晚了,他深深的叹了一口气道:“殿下,微臣有个不情之请。”
“愿闻其详。”
酝酿了一下心中的情绪,仿佛方才的晦暗只是一瞬间,宫长卿又恢复了原样:“想必方才殿下也亲眼目睹了,颜儿她与人私奔一事,纯属是不怀好意之人的构陷。那么那道前往寂安寺,思过一个月的圣旨……”
宫长卿没再把话说完。
含不尽之意,见于言外。
沉吟半晌,慕子衿答道:“本太子自然会在父皇面前,为宫二小姐澄清正名。只不过,圣旨已下,天子一言九鼎,至多只能改写旨意。”
有了慕子衿的这句保证,宫长卿就像是吃了一颗定心丸一样,笑着道:“这是一盘死棋,看来一时半会儿是解不出来这死局了。棋下完了,殿下不如喝盏茶再离开?”
棋下完了?
看着棋盘之上的残局,慕子衿的眸色,几乎是微不可察的深了些许:“绝处逢生,宰相大人还忘了这一处,落子此处,扭转全局。”轻轻的摇头笑了笑,他委婉的谢绝道:“棋下完了,这茶本太子也就不品了。近来凤颜楼出了命案,大理寺已经开始着手调查了,父皇命本太子从旁协助。”
目的达到了,宫长卿也不多留:“那微臣,恭送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