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她以为利用了对方时，对方也在利用她。这道理浅显，但当局者迷。
……
待到凭栏轩从人满为患，到现在的只剩下宫云颜、月落和清澜三个人的时候，气氛，似乎有那么一瞬间的凝滞与沉寂。
宫云颜率先打破了这样的沉默，开口盯着清澜的眼睛，漫不经心的道：“清澜，你还记不记得之前，我问过你什么？你回答我的，又是什么？”
清澜垂下头来：“……奴婢记得。”
那个时候，她说，——我可以信得过你们吗？那个时候，清澜和清芸毫无犹豫的，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而现实，在今天。
却硬生生给了宫云颜一个响亮的巴掌。
早已经收敛了面上的楚楚可怜、梨花带雨的泣意，清澜仿佛又回到了初来凭栏轩时，那个处事沉稳，言行冷静的大丫鬟。
“……是夫人，逼奴婢的。”
这个回答，在意料之中，也在情理之中。
但是，宫云颜却笑了，笑的那么的讽刺：“她一逼，你就认？那你认得，未免也太干脆利落了些。”
“我能插.一句话吗？”
月落抬脚一步，胯步走到了清澜的身前，半蹲下身来，视线与她齐平：“我很好奇诶，那个毒妇是怎么逼你的？”
毒妇？这个形容词用的很是恰当。
至少宫云颜是这么认为的。
“……”撇过头，清澜不语。
残忍的真相，就用谎言来掩盖。残忍的谎言，就用沉默来替代。残忍的沉默，倒不如……直接离开。
“你不说？”
围着清澜转了一圈，宫云颜嗤道：“那就本小姐来替你说吧。
让本小姐来猜猜看，你身上没有用刑的伤口，也没有被打的痕迹，难不成，颜如玉只是问了一句话，你就和盘托出了？”
故作镇静的，清澜面上不显分毫惊慌，额头上却已然浮现了一层虚汗。似乎是知道瞒不过宫云颜，她咬着牙，和盘托出道。
“是……是夫人答应过奴婢，只要这件事成，日后，奴婢的妹妹，便是大少爷的良妾，能过上享不尽荣华富贵的日子。”
“就、就为了这个？”月落难以置信。
“良妾啊……”宫云颜却依旧笑颜不减分毫，连半分生气、动怒的模样也没有：“你的意思是，你背叛本小姐还是迫不得已、另有苦衷咯？”
冷汗已然滴落到了衣襟之上，清澜却跪着一动也不敢动，甚至不敢抬手去擦。不知道为什么，宫云颜的眼睛明明是带着笑的，暗含犀利的目光，却让人感觉如芒在背。
“如果我的消息没有错，你的妹妹是一个风尘女子吧？一个混迹风月情.场的烟花女子，别说是身子不干净，还是个奴籍，这般低贱的女子，也妄想嫁入宰相府？”
在每一个丫鬟入凭栏轩之前，都会有一份生平家世的资料，送到主子的手上。扫眼过去的时候，宫云颜只记住了两个比较特殊的。
一个是清芸，性格唯唯诺诺、胆小慎微。因为她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什么亲戚朋友都没有，自小被欺负着长大。
另一个，便是清澜。
她有一个妹妹，混迹烟花柳巷的亲妹妹。因为重男轻女的思想，她们姐妹俩被父母卖给了人伢子。
命运辗转，姐妹俩一个沦落成了风尘客，另一个则成为了大户人家的婢女。一个奴籍，一个贱籍，半斤八两，差不得多少的身份。
但是……
宫云颜接着道：“你未免太低估天启国的婚姻制度了。——朝廷官员纳妾，若是找这种门不当户不对，还是出身贱籍的女子，即使是收作通房，也会遭人诟病的。”
而作为宫长如的亲生母亲，颜如玉怎么可能会容忍这样一个不干不净、不三不四的贱籍女子，入宰相府的门，上宫长如的榻？
更不谈，宫长如自己的意愿了。
“不，不可能。夫人她明明答应过……！”在意识到自己被骗了之后，清澜满脸的惊慌失色。
渐渐的，她消音了。嘴上答应，谁能不会？真正做到，谁能保证？
“呵，天真。你以为颜如玉是个什么样的人？”言出必行，对于紫荆城里的世家子女而言，只不过是一句耳旁风罢了。
连篇的谎话、情话，可谓是信手拈来。
“求……求二小姐，饶奴婢一命！”作为一个还算有点智商的奴婢，清澜知道什么时候该服软，什么时候该硬气。现下，保命才是最要紧的。
清澜忙对着宫云颜，磕了三个响头，“二小姐开恩哪。奴婢、奴婢并不是夫人的人，只不过是夫人拿捏住了奴婢的妹妹，奴婢才一直鬼迷心窍……”
“清芸呢？”宫云颜打断了她的话。
“啊，什、什么？”
自方才起，她就一直没有见到清芸的影子。宫云颜眸色微微深了深：“清芸她，也和你一样？”
是颜如玉的人？
清澜道：“她……她因为假扮小姐，被直接关进了柴房审问，奴婢只知道这些了。”
啊……不是颜如玉的人啊。
“看来这个罪责，只能你一个人担了。”一旁的月落，看着清澜的目光没有丝毫同情，反而幸灾乐祸的笑了。
贝齿死死的咬着下唇，清澜为难的道：“二小姐这是，不打算放过奴婢了？”
不可置否的，宫云颜似笑非笑着反问了一句：“瞧你这话说的，你凭什么觉得，——我会放过一个叛主的丫鬟？”
一句话，破灭了清澜心底仅存的希望。
面如死灰的，她抬起头来直直的看向了宫云颜。与其落到宫云颜手上，被折磨至死，还不如直接自我了断，反而死的更痛快些！
“求二小姐，保奴婢妹妹性命无虞，奴婢叛主，罪该万死，死不足惜！奴婢这便……这便以死谢罪！”
像是下定了决心，抱着必死的心，眸中划过一丝决绝。清澜猛地起身，用头狠狠的往墙上撞去。
“砰！”地一声，血溅三尺。
清澜的唇角，带着释然的苦涩笑意。眼神逐渐开始涣散，额头上汩汩地留着血液，她的身子顺着墙根滑了下去。
一直都站立在清澜身边，站得那般近的月落，她本是可以在清澜撞墙的时候，拦住清澜的。
可月落从来不多管闲事。
小幅度的摇了摇头，月落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简短而精炼地给出了七个字的评价：“人蠢，心狠，不自爱。”
何必呢。
抬脚，轻踏。
像是对于清澜撞墙自杀这件事毫不惊讶的，宫云颜迈步走了过去，蹲下身去探她的鼻息。
死了。死的很干脆。
蓦地，她嗤笑：“背叛我，是要付出代价的。想要一死了之，未免太过天真。”
“月落。”她道。
“属下在。”
不带丝毫温度的，宫云颜斜睨了一眼已经逐渐冷却的尸.体：“把她拖回天机阁。”
此言一出，月落一噎：“可是阁主，天机阁只收死士，不收死人啊。”
“阁内不是有很多刑具吗？”宫云颜挑眉。
学着宫云颜挑了挑眉毛，月落不禁唇角一抽，咽了一口口水，不可置信的道：“阁、阁主你不会是想……对尸体用刑吧？”
“我还不至于这么恶趣味。”慵懒的嗓音自喉中溢出，她掀了掀眼皮，漫不经心的声音淡淡的道：“只不过是想把她五马分尸，剁了喂狗而已。”
轻描淡写的话语，却让人不寒而栗。
月落叹道：“……是。”
天机阁誓约，对于命令，绝对服从。
“还有，清澜不是有个妹妹吗？”
收回了探鼻息的手，宫云颜掏出帕子擦了擦指尖，慢悠悠的道，“替她妹妹赎身，脱离奴籍找个良人嫁了，许以正妻之位，嫁妆与聘礼全都我出。”
“嘶！”倒吸一口凉气。
月落本来还以为宫云颜是连人家妹妹，也不肯放过的，她试探的调侃道：“看不出来啊小颜颜，你这样的做法怎么有点像……打人一个巴掌，再给人一个甜枣呢？”
“哪有？”宫云颜不屑的切了一声，“我本不想置清澜于死地，但她若是活着，她的妹妹得跟她一起担罪责。”
“为什么？”月落不解。
宫云颜冷静的分析着：“因为她妹妹是祸根，意味着留着她妹妹，她以后还是会为了妹妹，做一些见不得光的事。”
像是想到了什么，月落缓缓地脱口，问出了另一个可能：“那若是清澜，她自行了断呢？”
没有丝毫停顿的，宫云颜理所当然的耸肩道：“既然已经赔上了一条人命，那么我自然会善待她的妹妹，毕竟，她的妹妹是无辜的。”
想必，清澜也知道这一点。
所以，才会那般义无反顾的自杀吧。牺牲自我，只为了给自己在乎的人，留一条活路。
“诶对了，为什么小颜颜你要给我取名为清落啊？”
这个无厘头的问题，让宫云颜先是微微一怔，旋即哑然失笑着道：“凭栏轩的丫鬟，都是清字一辈的。清月和清落，你选一个咯。”
万年难得一见的，月落沉默了须臾，才慎重的点点头道：“……好吧，那就清落吧。”相对于清月，这两个字眼，貌似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