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以为那是她一生中最亮的月光，然而月光再亮，终究冰凉。
……
这一定是梦，一场噩梦。
这场景历历在目，宫云颜就算是死了也不会忘记，现在的场面，赫然，——就是她的前世！
背对着慕子佩，凌薇赶忙将凤簪藏在袖中，走过去依偎在他的身侧。
“子佩哥哥……”死死地压抑着，忍着不让泪水落下。
宫云颜仍是不死心的问了一句，却不过是在自取其辱，“告诉我，她说的……都是假的，都是假的对不对？当初你在紫荆城门救下我，难道、就半分真心不曾有过？”
“不过是精心策划的一出戏而已 何来真心一说。”
他的回答那么冷漠，那么无所谓，却让她在有生之年，尝到了心碎的滋味。
慕子佩挽过凌薇的手，转而拿起一杯金盏，递到了宫云颜的眼前。金盏内盛着的，是足以致命的鸩酒。
他看着她，眸中不带丝毫温度，冰冷的让人心寒：“喝了它。”
可笑她为他双手沾满罪恶的鲜血，捧出来的王座，却要压着她自己的白骨。
到头来不得他心，他竟还将她用血打下来的江山，用来讨另一个女人的欢心，在大婚之夜狸猫换太子以欺世人。
他甚至连半分活路也不给她留！
宫云颜侧过头，忍着泪不语，袖下的手，却无声的紧握成拳。
见宫云颜不看他，慕子佩瞬间便沉了脸，眸色如冰的，他捏着她的下颔，力道大的让她生疼：“看来一个晚上的酷刑，也没能让你吸取教训。”
“那朕便亲自送你上路！”毫无温柔可言的，他强制地将手中的鸩酒灌了下去。
“噗咳咳、咳！”
一杯酒，悉数灌入。
凉透了的毒酒，如同这颗凉透了的心。金盏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就如她遍体鳞伤的心，她看着眼前剑眉星目的男子，在这一刻陡然觉得陌生。
原来这就是，她爱了半生的男人。
“为什么……”
她蓦地笑了，猛吸了一口气，哑声道：“我当初为什么会爱上你呢，慕子佩？”
嘴角溢出了紫红色的血，她的眼里，只剩失望。
.
宰相府内，凭栏轩。
靠近榻边，慕子衿慵懒地斜倚在檀木椅上。明明是这般随便的姿势，这人却生生演绎出了优雅、清贵的意味，属实难得。
他盯着宫云颜苍白的小脸发呆。无意中瞥见她额头上的虚汗，慕子衿抬手，轻轻的为她拭去冷汗。
手刚要抽离，却被她一把抓住了。
慕子衿差点都以为她是在装睡。
“不、不要，不要……”
宫云颜一个劲儿的摇着头，眉心紧紧地蹙着，足以夹死一只蚊子。她惊恐的呢喃声太小了，凑近点听才能听到。
慕子衿微微挣扎了一下，发现挣不开。她双手抓得十分用力，呼吸急促，像是做了什么噩梦一样。
轻轻的抚平宫云颜皱起的眉头，慕子衿唇角不自禁的勾起一抹微不可查的弧度，连他自己都没有发觉。
“子佩哥哥、子佩哥哥……”
一句话八个字，瞬间把慕子衿方才的好心情打得烟消云散。他一把抽回了自己的手，眸中的冰冷即刻褪温。
她在喊什么？慕子佩？还是在梦里？
一股低气压莫名在凭栏轩，弥漫四散。
噩梦戛然而止，宫云颜猛地惊醒。
看着头顶上那淡蓝色的帷幔，她的眼神有那么一瞬间的迷茫，一时间，她竟分不清哪里是梦，哪里是现实。
似是想起了方才在梦中她七窍流血的模样，宫云颜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心有余悸的抚上了心口。
对，她已经重生了。
刚才的……只是一场梦而已。
然而一侧头，她便瞧见了面色隐隐有些发黑、眸色隐隐有些不悦的慕子衿。等等，慕子衿为什么会在自己房里？
“你怎么在这？”
宫云颜下意识的忘了敬称。
想起她方才口口声声喊着慕子佩的名字，一股无名之火涌上心头，慕子衿面无表情的道：“看来宫二小姐还没有发烧到，闭着眼睛说胡话的地步。”
丢下这么一句无厘头的气话。
转身，慕子衿便甩袖离去。拿着伞的墨宸怕宫云颜误会，便赔笑着解释了一句：“东宫事务繁杂，殿下实在是忙得很，不能陪宫二小姐，还请宫二小姐见谅。”
宫云颜开口：“咳、咳咳……无妨。”她还巴不得他早些走呢。然而话一开口，她却发现自己的声音嘶哑得厉害。
抬手，抚上了自己的额头，果然烫的不正常。宫云颜苦笑一声，敢情她跪了那么久，请旨没等来，倒是等来了发烧。
墨宸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丫鬟推门走了进来，还拿着一碗棕褐色的汤药，丫鬟福身，行了一礼道：“二小姐，药熬好了。”
慕子衿出了凭栏轩，雨此刻歇了一些，至少没有方才那般瓢泼了。墨宸紧跟了上来，为他撑起伞。
“墨宸。”他突然道。
“属下在。”
“你可知为何宫云颜会跪在金銮殿外？”明明慕子衿和文武百官走的时候，皇上还说宫云颜要什么赏赐尽管开口。
那般的和颜悦色，怎么转眼就……
墨宸眨了眨眼，默了片刻，最终还是支支吾吾的说了实话：“没什么，就、就是宫二小姐她……想退婚而已。”
越说到后边，墨宸的声音越小。
慕子衿挑眉：“退婚？”
昨天赐婚圣旨才到宰相府，今日一大早她便请旨退婚，还不惜跪在金銮殿外淋雨，她这是有多不想要这纸婚约？
“皇上没有同意。”墨宸赶忙补充道。
“呵。”
冷笑一声，慕子衿抬手伸向了雨幕中：“她不想嫁本太子，本太子又何必强娶？这婚，退了也好。”
雨滴蓦地打落在手心，流淌、滴落。
“殿下，前些日子殿下吩咐属下的，属下都查清楚来龙去脉了。”墨宸举着伞，亦步亦趋的跟着，“宫二小姐的身份没有任何问题，只是在来紫荆城的路上被人抢劫。”
“紫荆城里会有人抢劫？”
“应是有人故意设计。”
墨宸也觉得，这打劫来得真是巧：“是逍遥王将宫二小姐救了下来，但宫二小姐似乎并不领情，见了逍遥王就跑，跑的时候恰好撞见了我们的马车。”
话音落下许久，也没见慕子衿再吭声。
被人打劫，是慕子佩救了她？怪不得她方才在梦里喊着慕子佩的名字，难道她早在那时候，就已经喜欢上慕子佩了？
这下，一切都顺理成章说得通了。
若是宫云颜心仪的人是慕子佩，那么这一纸婚约，太子妃之位以及他慕子衿，在她眼里，的确就算不了什么了，甚至可以说，是她和慕子佩之间的阻碍。
两人正在交谈之时，一人举着一把油纸伞，朝着这边迎面而来。
依旧还是那一身绛红色的朝服，宫长卿匆匆行了一礼：“微臣参见太子殿下。”
低低的“嗯”了一声，慕子衿道：“令爱在金銮殿前跪了一个时辰，淋雨受了风寒，宰相大人还是快去看看吧。”
宫长卿闻言失声道：“风寒？”
点了点头。末了，慕子衿还特意“好心的”补充了一句：“好像还得了癔症，睡着的时候，令爱还抓着本太子的手不放，一个劲的乱喊人。”
报复，这绝对是恶意报复！
一旁的墨宸有些懵的眨了眨眼，他以前怎么没有发现，原来殿下是个这么记仇的人？
宫长卿不知道其中的弯弯绕绕，没理由无条件的就信了慕子衿的鬼话，他忙抹了一把汗：“是。”
简单的打了个照面，刚从太后的寿康宫离开的宫长卿，便飞快地奔向了凭栏轩。
一打开凭栏轩的门，宫长卿就见一个丫鬟正在喂宫云颜汤药。他三步并作两步走了过去，关切的问道：“颜儿，你可有事？”
“女儿无事，谢爹爹关心。”
宫云颜失笑着摇了摇头，努力的扯了扯苍白的唇角，似乎是想要挤出一抹笑容：“不过是回来时忘带伞，有些着凉了而已。”
这句解释不说还好，一说出口，宫长卿的面色便沉了下来：“颜儿，你不必瞒着爹爹。你为何会跪在金銮殿外？难道是皇上……”
“不是。”
宫云颜一口咬断他的半截话，“退婚的事确实是没成，但皇上并没有为难女儿。”
不能因为她的关系，让宫长卿跟皇上闹掰，不然这小小的退婚可就玩大了。
“太子方才还说，颜儿你得了癔症，睡梦中抓着太子的手……”宫长卿迟疑了一下，没有往后说下去，而是转移了话题，“可要爹爹再找个郎中瞧一下？”
唇角抽了抽，宫云颜深呼吸一口气，在心底把慕子衿骂了个狗血淋头，王八小人二百五。这才呵呵的干笑着。
“没什么，不过就是做了一场噩梦罢了。”宫云颜放下喝药的汤匙，忽地非常轻的苦笑了一下，笑容中颇带些如释重负的意味，“不过现在，梦醒了。”
宫云颜有意搪塞过去，宫长卿也不继续追问下去了，他屏退了丫鬟，凝眸注视着宫云颜良久，叹了一口气。
语重心长的道：“颜儿，这婚也不是非退不可。其实太子他长相不错，人品也不错，东宫里也一个妾室都没有。颜儿若是现在不喜欢，等嫁过去之后，再慢慢相处试试，说不定相处久了……”
“爹爹，无关情爱，颜儿只是单纯的咳咳……不想嫁入帝王家而已。”宫云颜敛下了眸。
纤长如鸦羽一般的睫毛，垂下，轻轻的遮盖住了她眸中的暗色，面上晦暗的神色，让人看不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