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瑶不是第一次来这样的地方,准确的说,前几天她刚来过。
一身解了两颗领扣的西装,本就妖孽的底子再配上比白日更浓的眼妆。
微低着头,红唇轻轻碰着玻璃杯壁。
江瑶抬起眸子打量那个陌生的面孔,微微上挑的眼尾掠过一丝笑。
“在这样的地方很少看得到你这样的女孩子。”
男人笑得张扬,一手扬了扬盛酒的玻璃杯。
“我叫Joe。”
江瑶抬手,杯沿碰撞发出清脆的响,转而散在一片嘈杂里。
她没说话,或者说不想回答,靠近自己的人太多。
日久天长,江瑶便也渐渐摸清了那些人的念头。
有见色起意的,有捞人成瘾的,而面前这位心思深得江瑶无法揣摩。
在没有弄清楚一个人的目的前,江瑶从来不会贸然行动。
她抿了一口杯子里,即将见底的威士忌。
余光打量着在她身旁落座的Joe,眉头微微皱了下。
“怎么,不欢迎吗。”
对方当然没放过江瑶这点表情,于是开口问,似乎铁了心要和她聊天。
“没有的事。”
江瑶换上程式化的微笑。
“Refillplease。”
男人敲了敲江瑶的杯子对酒保笑,转头看了眼江瑶。
“这次我请。”
“谢谢。”
她不咸不淡地回答。
江瑶其实记不清两人都说了什么,就算记得,估计也是些没有营养的话题。
男人坐下之前,江瑶已经喝了不少酒,此刻她多少觉得有些头晕。
然而Joe似乎不打算离开,扶了扶江瑶的肩,开口道。
“人们喝酒,要么是寻找乐趣,要么是麻痹神经,你是哪个?”
“我?”
江瑶笑了声,沙哑里加上了一丝鼻音。
“第二个,你呢。”
“第一个。”
Joe把自己的杯子推到江瑶眼前,把江瑶的空杯递还给酒保。
“深水炸弹,尝尝。”
江瑶撑着吧台看他,眼里掺杂着醉意和一丝若有若无的笑。
开口的声音,缠着几乎溺死人的暧昧。
“哦?”
她扳着对方的肩凑近了些,声音更低。
“你这样喝倒过几个人?”
他盯着江瑶耳垂上挂着的银色流苏,手指绕着那一缕棕色的鬓发。
“你是酒量最好的那个。”
所以江瑶慌慌张张退开的时候,他多少有些哑然失笑。
他以为妖孽如这个女人,打骨子里也应该是个无拘无束的人。
他并不是第一次来这个酒吧,却是第一次在这个时间段来。
于是对于朋友们所说,美得祸国殃民,性格也极佳的江瑶也是有所耳闻。
自然因为好奇想见上一面,事实也没让他失望。
除了江瑶在某些方面,真的胆小得有些可爱之外。
“你心里有人。”
男人早就看出来,或者说,那个问题只是让他更加确信自己的想法。
江瑶和自己是不是一类人他不需要了解,反正他也没有了解的念头。
所以江瑶低着头沉默了好久时,Joe并不觉得两人的话题就这样终结了。
江瑶抬起头笑笑,沉默地喝着杯里的酒。
过了一会儿,她开始全身发热。
江瑶知道,这不是个好兆头。
她一口气喝完杯中的酒,用充满醉意的语气对对面的男人说道。
“谢谢你的酒,有缘再见。”
男人不可置否地点点头,用眼光目送她离开。
“我说的吧,她真的很特别。”
酒保凑到他眼前,说着。
“的确是。”
……
“苏世恒……我有一个秘密想告诉你,但是……但是这个秘密我藏了好久哦,我跟谁都没有提过,我他妈自己都已经快搞忘记是什么了……”
苏世恒看着已经喝趴在桌上的江瑶,又扫视了一眼桌子上倾倒的瓶瓶罐罐。
伸手想要去扶她,却被她抓住手枕在桌上。
“瑶瑶,去卧室乖乖睡觉。好吗?”
苏世恒埋头,小声道。
他晚上解决完地下室那边的事情,连夜赶回家,一进门就看见了这样的场景。
他知道,江瑶可能是又发作了。
她喜欢用冷水或者酒精来麻痹自己的神经,让自己不那么痛苦。
“不行,不行。”
江瑶咧开嘴,笑起来。
“苏世恒,你知道吗,我来自未来!我可是死过一次的人,一点点小小的毒品又能把我怎么样!他们真是小瞧我了!”
苏世恒深吸一口气,又抬起头把桌子上已经倒了的酒杯扶正。
没把江瑶的醉酒后的胡话,放到心里去。
突然江瑶的一只手搭在苏世恒脖子上,把他的视线强行移回去。
因为靠得太近,苏世恒闻到了一股浓烈的醉意。
“苏世恒,你看着我……苏世恒,我的话还没说完,你知道吗,你知道吗?”
江瑶一张好看的脸,被酒浸得通红。
她看着苏世恒突然湿了眼睛,哽咽道。
“你知道吗?我已经不记得那个秘密到底是什么了,我好像没法告诉你了。”
苏世恒忙伸手去抹她的眼泪,可江瑶像是打开了什么开关,眼泪一直不停地往外涌。
苏世恒抿着嘴唇替她擦了又擦,却是一句话都没说。
这是江瑶第一次在自己面前,毫无保留地释放。
江瑶说她不喜欢哭,所以几乎没有在自己面前掉过眼泪。
恍惚间,他觉得好像回到了小的时候。
看见那个用单薄身体赶走皮小孩的江瑶,是那么无所畏惧。
苏世恒看着现在的江瑶,她哭得眼尾都红了却还是一声呜咽都没发出。
苏世恒看得,也喉头一阵高热滚烫。
苏世恒捧着她的脸,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
“瑶瑶,想不起来就算了,我不是说过吗?过去的,就权当他过去了。”
江瑶笑了,突然站起来说。
“苏世恒,过去的不会过去。它只会在某一刻——某一天某一分某一秒,突然回到脑子里,然后把一个人压碎!压烂!压成渣!”
苏世恒忙跟着站起来,江瑶却摆摆手,独自摇摇晃晃地走近了卧室。
他跟上去,看着躺在床上的江瑶,眼角被酒精熏得红了,还带着哭过之后得红肿。
苏世恒把被子给她盖好,轻手轻脚得关上门。
苏世恒叹了一口气,说道。
“晚安,瑶瑶。”
他去到客厅,从酒橱里拿出了一瓶红酒,倒上一杯。
端着杯子,坐在客厅的落地窗前。
城市的线条完全暴露在他眼下,那么美,却冷冰冰的。
也许是酒冷冰冰的吧,反正苏世恒暖和不起来。
靠在窗边,苏世恒突然看到窗户上出现了一个小水滴。
也许是酒意太浓了,苏世恒觉得自己好像从水滴折射的光里看见了十年前那个矮小的自己。
“小朋友,你为什么不说话。”
小小的苏世恒一个人坐在孤儿院的门口,看着向他走来的苏炎。
“别的小朋友知道我来了,都围着我们,你为什么一个人在这里?”
苏炎坐在他旁边,手里还拿着没有分完的棒棒糖。
“我不喜欢这种感觉,就像是被当成商品来由别人挑选。”
苏世恒轻声说着,声音不大,但却坚定。
苏炎笑着,说道。
“可这样你就能有一个家了呀?”
“刘婆婆说过,当自己强大起来,就不会处于被动的那一方,而是掌握了主动权。”
苏炎似乎是被他说出的话惊到了,眼里闪着欣赏的光芒。
“你愿意跟我走吗?现在,给你一个选择的机会,由你来掌握主动权。”
苏世恒楞了一下,看着眼前这个眉眼之间让他莫名熟悉的男人,轻轻点了点头……
雨下了很久,雨势却不退反增。
雨滴敲打着瓦砖的撞击声,掺杂着敲击玻璃的脆音一齐传进耳朵里。
苏世恒在落地窗前长叹一口气,躺了下去。
红酒杯摆在脑袋边上已经空了,苏世恒的脑子也已经空了。
剩下的只有无边无际的发散思绪,和自己的整个青春。
苏世恒想,当初为什么会同意跟父亲走呢?
大概是他对自己说话的神色,他身上独有的气概,让自己觉得熟悉无比。
可现在回想起来,却到处都是江瑶的影子。
苏世恒觉得,苏炎和江瑶太像了。
哪怕是现在,有时候看着江瑶,也总觉得看到了苏炎的影子。
这件事情在他的心里埋藏了很久,现在却随着酒精的作用破土而出。
他的身下是冰冷的地板,他侧过脸看江瑶所在的卧室。
说到底,他的整个人生,都追随着江瑶的脚步罢了。
是他救赎了自己,那么现在,他也绝对不会离她而去。
江瑶躺在床上,酒精消散过后,她的身体又开始酥酥麻麻的疼。
只不过没有那么强烈,于是她选择沉默的忍受。
她望着天花板发呆,回忆起自己的前二十年。
江瑶很早就已完全掌控,如何笑得漂亮自然讨人喜欢。
在某些隐秘时刻,却时常感觉自己仍处在十二岁。
第一次在商业酒会,正式被江天介绍到宾客面前的某个晚上。
她穿高级定制的礼服,妆容精致得自己在镜前也茫然失措——混杂着惊艳感以外的那种失措。
水晶吊灯将酒液折射出,脆弱而高贵的影绰光线。
而她婷婷地立在这昂贵的、醉人的光线之中,在所有人视线中央。
这样的万众瞩目,这样的富丽堂皇,她本该高兴的,本该感恩戴德的。可
她不,她一直都不觉得自己属于这里。
这个家让她陌生,让她感受不到一丝温暖。
她突然有点想回到,小时候那个孤儿院了。
院长说,她是在一个山崖底下被捡到的。
我的亲生父母会是什么样的呢?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