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受到江瑶的动作,苏世恒也随之醒来。
他刚睡醒的嗓音带着些沙哑,轻轻问道。
“你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说罢他要上前去探江瑶的额头,却被对方沉默地躲开。
苏世恒观察到她的身体在轻轻的颤抖,嘴唇被咬得发白。
他的心就像被人置在冷水里泡着,冷得发痛。
苏世恒知道,她又发作了。
他上前跪在床上,用力把江瑶抱在怀里。
江瑶拼命地在苏世恒怀里,咳嗽起来。
她想,自己几乎在这片温海里溺毙了。
世界如此残酷,给她生的希望,又给她濒死的折磨。
她从前以为痛苦总有盼头,大不了一死了之。
可现在不是了,她像是隐约看到了地上的光芒,只知道牵着自己最爱的人逃离。
药物带来的痛苦像是海浪,一波又一波,无情地打在江瑶所攀附的浮木上。
她浑身都湿漉漉的,窒息、咳嗽、想要吐出嗓子间泛出的咸涩。
她狂乱地扒着那块浮木,指甲紧紧地扣在自己身上。
不可以,不可以失去意识!
到最后,身体的每一部分都在痉挛抽搐。
疼痛噬咬她每一寸神经,在她的骨骼上敲打挑弄。
她整个肢体,都快散开了。
下腹的疼痛鲜明地炸开,挑起又一波痉挛的余波。
江瑶想着,撑不住了,要沉下去了。
左手腕疼得要命,那波抽痛却宛如钢锤,刚好剖开她缝合好的骨肉敲击于此。
她嗓子里低低地哀叫一声,双手终于再没有力气攀附那个救命稻草。
最后一瞬,她试图狠狠地咬住它。
她下了狠劲,几乎感受到木头在渗出血,但依旧徒劳。
在这一片暗海里,她终于憋不住呛了一大口水,终于脱力地往下沉。
视野慢慢地黑下去,结束了,她想。
“救救我,给我吧,就一次。”
就在这时,浮木撑住了她。
风暴平息,她找回了视线。
终于看见她抱住的那块浮木,看见她眼前红了眼圈的苏世恒。
钝痛又回来了,脊柱上盘绕的那一丝电流纠缠上她,痒痒地勾起她的欲望。
与之前不同,她觉得身体好空。
之前存在于外界的水汽,全在她身体里了。
急于宣泄,急于用什么切实的东西,将自己填满。
填满了就好,填满了就不会疼了。
江瑶失焦的眼睛落在面前人的脸上,眼底全是通红的血丝。
“求求你,救救我,给我,世恒。”
混沌之中,她低低念他的名字。
不顾手腕的疼痛,她狠狠攥住苏世恒的手腕,翻身压了下去。
他们的脸终于贴近了,鼻尖抵着鼻尖。
苏世恒睁大眼睛看她,凌乱的呼吸打在江瑶的上唇处。
苏世恒的手腕没使力气,没有轻易地挣开她。
就这么自下而上地望着她,等待她。
他们挨得那么近,胸膛贴着胸膛,彼此的心音全都混在了一起。
一下一下跳动地那样快,仿佛躯壳里已生出了第三个鲜活的生命。
江瑶忽然顿住,身子错过去,俯身抱住了他。
她抱得很紧,脑袋挨在苏世恒的颈窝附近。
一低下头,唇贴在了苏世恒的肩颈上。
那里有一个清晰的咬痕,破了皮,底下有暗红色的淤血。
江瑶的喉咙又动了一下,发出“咕”的一声。
她的声音发干,苏世恒知道她在忍。
“疼不疼?为什么不躲啊……”
江瑶问道。
“值得吗?”
苏世恒的肩头,如今落上这么一圈错落斑驳的牙痕。
江瑶吻过那里,万分心疼。
“不疼,比不上你受着的万分之一。”
苏世恒伸手摸她的头发,安抚着怀里人的情绪。
江瑶窝在苏世恒怀里,他身上的味道令江瑶安心不少。
江瑶不再狂躁着,只是全身肌肉的痉挛让她有些难挨。
苏世恒抱着江瑶,两个人的身体贴合得紧密无缝。
他能清楚的感受到,来自江瑶身上一阵又一阵的颤抖。
起先是频繁的,每十秒钟就会有一次。
然后慢慢地变成一分钟一次,十分钟一次……
等江瑶完全平复下来,苏世恒浑身紧绷的肌肉才算放松。
他不断抚摸着江瑶的头,试图平复她的情绪。
江瑶一直拽着苏世恒背上的布料,终于她松开手,软弱无力地彻底倒在苏世恒怀里。
两个人不知道抱了多长时间,感觉江瑶的呼吸趋于稳定。
他低头看去,发现江瑶在他怀里睡着了。
苏世恒粗略的估计了一下,这次她发作的时间似乎比上一次要短,这是个好兆头。
他轻轻将江瑶放到床上,给她掖好被子。
又去卫生间拿了块干毛巾,给她擦汗。
刚才没有发现,江瑶身上的汗甚至沾湿了苏世恒胸口处的布料。
这几天她流汗流得太多,肉眼可见的消瘦下去。
此刻她的眼睛紧紧闭着,有一种病态的美感。
苏世恒走出去,放在客厅的手机正响着。
“少爷,我们的线人传来消息,地下室那边今晚会进行最后一次实验人转移。”
是阿城有些焦急的声音,传来。
“今晚?为什么会这么突然。”
“东南亚边境最大的毒巢被缴了,恐怕程启明是怕会牵连到自己。他今晚进行最后一次转移,然后就能拿钱走人。”
“拿钱走人?哪能这么容易呢,带上人,晚上我亲自会会他。”
苏世恒说着,语气里是阿城从未听过的果决和冷漠。
“是,少爷。”
江瑶在床上翻了个身,无意识地往另外一边伸出手臂,却摸了个空。
另外半张床不但是空的,而且已经冷掉了。
她伸手去够床头上的手机,点开屏幕的瞬间,光源刺得她眼睛眯了眯。
现在,是16:15。
江瑶坐起来,活动了下臂膀。
觉得这一次的发作过后,她不那么难受了。
现在只是有一点虚弱,但是不疼了。
卧室的窗帘,被人严严实实地合上。
江瑶记得中午自己发作时,求着苏世恒把窗帘拉上,她不想见到一丝光亮。
现在她下了床,伸手把窗帘拉开。
窗外正飘着小雪,原来不知不觉中,竟然下了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
江瑶穿着拖鞋打开门,客厅是安静的,不见苏世恒的踪影。
江瑶下意识觉得有些心慌,她开始不习惯没有苏世恒的日子。
她走到客厅的桌子前,发现上面留了张纸条。
说公司有点事他去处理一下,锅里煮着粥醒来记得吃。
江瑶把字条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
每个笔画的末尾都是规规矩矩的,没有什么别的情绪。
于是,才稍稍放下心来。
锅里的粥已经煮好了,江瑶盛了半碗慢慢吃,软乎乎温润润。
一勺只舀一半,然后放在唇边慢慢抿。
这些天,她几乎没怎么吃东西。
现在难得有些胃口了,她又去锅里盛了半碗。
江瑶边吃边在心里算着,已经四天了。
程启明的事情暂时被她放下,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吃完一碗粥,她起身去接了杯水润喉。
喝得急了,水呛到喉咙里,让她猛烈地咳起来。
好在那种干涸的感觉已经消失了,只余一点不知道哪儿来的苦味。
于是,江瑶直起身子打算擦擦被咳出来的眼泪。
结果因为弯腰太久导致头昏眼花,不小心打翻了放在水槽旁边的空盘子。
原本竖在碗架上晾水的盘子,骨碌碌滚下来、
在大理石台面的边缘打了个磕绊,然后义无反顾地掉了下去。
江瑶没来得及去捞,那盘子就已经老老实实碎成了好几块。
地上那四分五裂的残骸们,就像许多张开的嘴。
对它们的命运毫不在意,还对旁观者发出刻薄的嘲笑。
江瑶缓缓蹲下来,捡起一片碎片拿在手里端详。
不规则的断面失去了瓷器本应有的光泽,变得粗糙而锋利。
用指腹摸上去,能感觉到微微的刺痛。
身体上的疼痛,反而缓解了心里的焦灼不安。
于是江瑶的指尖用力,把那薄薄的断面压得更紧。
“啪”地一声,瓷片边缘又断了一次,指腹的皮肤也破开一个小口。
一小片碎瓷怯生生地卡在里面,稍微一碰就掉了,并没有血流出来。
江瑶把瓷片拔出来,丢到身后的垃圾桶里。
她望着那细小的伤口发呆,虽然没有血流出来,但它也泛了红。
不知怎么,她就想起了那是几天前。
由于每天都是昏昏沉沉的,她几乎忘了时间。
那是几天前自己割了腕,然后苏世恒带着自己去医院包扎。
也是那一天,苏世恒救了自己,让她有了对抗的希望。
江瑶想,苏世恒其实一直都是自己人生里的光芒,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
君小欢打开门,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江瑶蹲在地上,望着那些碎瓷片发呆。
她吓得连门都没关,直接冲过去,把江瑶用力提起来。
“江瑶,你干什么!”
江瑶看着她惊慌失措得模样,一下子笑出来。
“紧张什么,盘子碎了,我捡碎片呢。”
君小欢听完松了一口气,还朝她翻了个白眼。
她转过身把江瑶推到客厅,边推边说。
“行啦你赶紧去坐着吧,我来收拾。”
江瑶点点头,走到玄关把门关上。
“你连门都能忘记关!”
“还不是被你吓得!”
君小欢的声音,从厨房传来。
等君小欢收拾完厨房的瓷盘碎片,二人才坐到沙发上说话。
“你怎么来了。”
“是苏世恒,他说他今天公司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处理,又不放心你在家,拜托我来看着你。”
江瑶点点头,又听君小欢说。
“前天的时候我来看你,是苏世恒开的门,说他自己在这照顾你就可以了,不需要我。我瞧他那满眼的红血丝啊,应该是一直照顾着你也没睡觉。”
江瑶听着心里有些触动,似乎在自言自语道。
“真的辛苦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