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母亲的神色一怔,眼里闪动着复杂的情绪。
片刻后,她近乎可怜的冲着父亲叹息道:“林正南,你只会对着女人举枪吗?”
“洛烟!”
一针见血,我看得出来这次父亲真的动了杀心,甚至已经动了扳机。
母亲是真的懂他。
当年知道怎么让他开心,现在也知道怎么能一句话激怒他。
反观父亲,他好像根本不了解母亲了。
比如这一刻,鬼子军官已经被父亲的怒吼声吵醒。
他迷迷糊糊得打开门,“啪”得一声就给了父亲一个耳光,接着把母亲搂进怀里。
过了会儿,父亲脸色难看的过来通知。
鬼子军官们还要看姨娘们的歌舞,所以我们暂时不用死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我看见母亲正依在那鬼子军官怀里,脸色无悲无喜。
但我就是知道,早上的一切都是阿娘的筹划。
她把鬼子军官算了进去,把父亲的愤怒算了进去。
也把自己算了进去。
这些日子,姨娘和母亲就像是被人揉出汁液的花,因为知道自己的死期,所以开得尤为靡丽。
有这些鬼子军官当保护伞,父亲再也不敢说出让我们自杀的话。
他总是沉默得擦着自己的手枪,然后黑着脸看母亲一夜一夜得走进鬼子军官的房。
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但每到这一刻,我总会条件反射得马上避开,然后绕路跑进密道。
夜总会是奶奶主持建立的,我清楚里面的每一处密道,每一个房间。
也就看见了,陪着鬼子军官的奶奶和姨娘跟阿娘做了一样的事。
她们偷偷地翻着鬼子军官们的衣服,记下一叠又一叠密报。
然后卷成细条塞进厨房林叔养的鸽子里。
每隔一段时间,林叔会外出购买饭菜,也就把这些鸽子带了出去。
我记得,从夜总会建立至今,林叔好像每周都会带回来几次鸽子,从没中断过。
姨娘她们成了被囚在夜总会的花。
但鸽子被放了出去,却象征着自由。
模模糊糊的,我就是这样觉得。
有时鬼子军官不回来,我就会摸进阿娘房间缠着她陪睡。
阿娘的身上香香软软的,没有那种甜腻的味道。
奶奶有时会跟阿娘她们聊天,说话间总会反反复复提起同一句话。
红色,就是希望。
是鲜血流出来的那个红色吗?
那怎么会意味着希望呢?
我想问问她们到底是什么意思。
但我太困了,最后撑不住睡在了阿娘怀里。
6
我醒来的时候天还没亮,奶奶和阿娘都不在身边。
我从床上爬起来找他们。
却在经过舞厅时看见了叔伯和父亲。
他们像在等待什么似的聚在一起,眼中泛起淡淡的喜意。
瞥见我下来时,大伯突然转头,肃杀的眼神迅速锁定在我身上。
吓得脚步一顿,我掉头从后面跑出去。
然后才看见阿娘她们又在陪鬼子喝酒。
父亲也在席间。
我躲在屏风后细细打量他。
突然发现其实我跟父亲长得很像,甚至两个堂姐跟他也有相似之处。
我们都有大大的双眼皮和白净的皮肤。
只可惜,堂姐们都死了,现在林家的女儿只剩我一个。
临出门时,我听见席间有人提到林胜要过来了。
我知道,爷爷过来只有一个目的。
他是来杀我们的。
难怪昨晚奶奶会跟姨娘们商量那么久。
当天下午,爷爷带着一队鬼子兵闯进上京,满城搜捕抗日人士,动静闹得很大。
我问姨娘什么叫抗日?
这话被大伯听见了。
他从舞厅的柱子后走出来,不屑得冲我们嗤笑。
“抗日啊,就是一群找死的蠢货。”
“你们也是蠢货,等爹来了,你们一样要死。”
大娘回他:“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大少这是不仅要各自飞,还惦记着对我们赶尽杀绝啊。”
大伯看着她,眼里没什么感情:“你早就没资格做我的妻子。”
“如果当时你在林府自缢保全名节,我还能成全你的名分,在你死后给你烧香祭拜。但你偏要做这皮肉生意苟且偷生。”
“是你自己,硬生生毁了我们的夫妻情分。”
但其实我想说,堂姐已经死了。
她死后大娘做了四十九天法事,日日诵经祈祷,只求女儿回来见自己一面。
但是没有用。
其实人死了就是死了,活人做得再多,都没有意义。
姨娘低头不语,带着我出去了。
但我却看见,她的眼里闪着泪花。
没过多久,城外又响起哭嚎和枪炮声。
甚至隐隐飘来了难闻的血腥味。
是爷爷在杀人。
夜总会的门被再一次踢开,爷爷押着一群年轻的女学生走了进来。
阿娘突然让我去后门自己玩耍,但那里已经涌进来很多扛着抢的鬼子兵,一个个凶神恶煞。
我很害怕,只能又折返回来。
舞厅里全是女学生的哭嚎。
她们还很年轻,身上穿着统一的学生服,看着不比我大几岁。
听父亲说,这些人都是抗日分子,那就是有罪之人,注定要死。
但在那之前,有一个扛着抢的鬼子兵狞笑着扑上前,伏在女学生身上就要撕她的衣服。
当着众人的面,其中一个女学生的裙装已经被撕开,露出了里面白皙的皮肤。
“不准碰我!该死的鬼子和汉奸,我不会放过你们……”
她拼命的挣扎,用盈满泪水的眼睛向在场的每一个人求助。
但叔伯他们毫无反应,甚至帮激动的鬼子军官拿过机枪。
“八嘎!”
不满女学生的挣扎,鬼子兵直接上去左右扇了女孩两个耳光。
后者好像被打懵了,仰躺在地上没了反应。
鬼子兵这才满意得咧嘴笑起来,俯下身去。
“啊--!”
突然一声惨叫,又有红色从女孩的嘴边流出。
但发出尖叫的却是鬼子。
我定睛看去,女学生居然把鬼子兵的耳朵硬生生咬了下来。
她呸得一声吐出那块肉,染上血渍的脸庞冲着鬼子兵一字一顿。
“中国必胜,我们绝不受辱!”
下一刻,她马上被暴怒的鬼子兵开枪打死。
舞厅彻底安静了,所有人都看着暴怒的鬼子兵在施展暴行。
他用刺刀在女孩身上捅了一次又一次,把那双圆睁的眼睛,染血的嘴唇捅得稀巴烂。
幸存的几个女学生几乎要吓疯了,圆睁着眼睛注视着暴行的发生。
她们还没长大,抱在一起的样子像是还未展翅的雏鸟。
7
奶奶便是这时候走出来的。
她的脸色很平静。
甚至像当年面对冯将军似的温柔得笑。
“她们不懂事,用起来应当也没什么意思。”
“不如我先把剩下的女孩们带去调教,等她们懂事了再给各位军官送来,这样诸位也能得些趣儿。”
鬼子军官抬起头看她,眼睛痴迷了一瞬。
母亲和婶娘们连忙聘聘婷婷得站出来,像九天仙女般飘然出现,熟练得安抚着几个鬼子兵。
香风阵阵,有这样的美人在怀,鬼子军官们很容易就答应了奶奶的请求。
爷爷居高临下得看着这一切。
等那群女学生被带走后,他沉着脸来到奶奶身前。
“你现在竟这样自甘下贱了。”
“如果不是我亲自过来,恐怕还不知道你能把皮肉生意做得这样大。”
这无异于羞辱。
但奶奶笑了:“我的确下贱。”
“但在这乱世,为求生总是值得的。”
“那你就这么堕了她们的名节,拖着所有人干这不要脸的营生,你可是林家的主母!”爷爷动了怒。
在他们看来,好像名节和尊严,总是比性命重要的。
奶奶仰头看他,又是那样复杂的眼神。
到最后,她长叹了一声,转身又像翩跹的蝴蝶般去伺候鬼子军官了。
我躲在后面看着爷爷,其实很疑惑。
林家都没了,奶奶是被爷爷扔下的。
她既然已经被林家舍弃,又为什么要守住林府的名声呢?
我不懂,奶奶明明只是想让我们活下来,为什么就这样难?
从舞厅跑出来的时候,我看见了几张熟悉的面孔。
是我的堂兄弟们。
当初逃生时爷爷带上了他们,却把我们这些女眷舍下。
但现在,他们像自己的父兄一样,望着我的眼神满是鄙夷。
“都脏成这样了,为什么还不去死。”
“简直是丢尽了林家的脸。”
“如果我是她们,早在三年前就会把自己了结!”
我知道,他们觉得这些女人丢尽了他们的脸面,恨不得我们马上死掉。
我也知道,倘若被舍下的是他们,他们一样不舍得死。
真有气节的人,不可能跟着鬼子做汉奸。
8
当天晚上,奶奶和阿娘她们又换上了漂亮的舞裙。
她们在鬼子军官面前尽情歌舞,把自己所有的美丽尽数展现。
可惜这次鬼子军官临时有事,奶奶和婶娘们半夜就被爷爷抓了出来。
他明显早有准备。
把婶娘她们抓来前厅时,几个叔伯和堂兄弟都阴着脸站在一旁。
大娘被推搡进来时看见了大堂兄。
一别三年,他已经长成了青年模样。
大娘的眼圈霎时红了,喃喃得喊出了他的小名:“玉之……”
“呸!别喊我的名字,被你喊出来我都嫌脏!”
可大堂兄不仅啐了她一口,还万分鄙夷得看着她。
大娘愣了,苦笑着叹了一声,转身站在奶奶身后。
我闻到前厅又出现了那股淡淡的香甜,跟阿娘伺候鬼子军官那晚闻到的一模一样。
爷爷已经没什么耐心了,他拿枪指着奶奶的额头。
“让我动手还是自己来,你也看到了,你们的存在没有任何意义,只会让家族蒙羞。”
“高雯,到你上路的时候了。”
我吓得想尖叫,但阿娘适时得捂住了我的嘴。
出乎意料的事,这次奶奶居然爽快得答应了。
她为我们选了毒酒,说是这样死后的容颜最好看。
大堂哥在一旁嘀咕:“人都是脏的,一张脸皮好看有什么用。”
奶奶轻飘飘得看过去一眼。
到底做了他十几年的长辈,大堂哥不敢说话了。
奶奶朝爷爷行礼,提出了三个请求。
一是希望一家人能吃个团圆饭。
二是希望爷爷能大发慈悲放过我,毕竟我还小,是这里最干净的一个。
三是要杀了冯将军,毕竟他曾经那样折辱她。
审视着看了奶奶半晌,可能是念及曾经的情谊,爷爷点头应下了前两个。
第三个却没有同意。
他说自己已经屠城,甚至假借搜捕抗日人士的罪名杀了冯府不少人。
现在战事吃紧,冯德彪交上了一笔巨资要保全冯家,那就算是半个自己人。
无论如何,他不能再对冯家动手。
“更何况那时候是你主动凑上前的,你若不存心勾引,冯德彪怎么会一再出入这夜总会。”
大伯父跟着劝:“对啊,您何必抓着这一点不放,还是正事要紧。”
这正事,自然是指尽快了结我们这些人的性命。
奶奶没再争辩:“那就晚上吃一顿团圆饭吧。”
“以前没有战事,我们每年中秋都会设家宴,结束后还会带着几个小的出去参加灯会,那是何等的温馨幸福。”
“就算现在没了灯会,能一起吃顿饭总是好的。”
爷爷的表情也有些恍惚,好像也想起了林家当年温馨的场景。
那时候他是征战在外的军阀,奶奶是才貌双全的主母。
每年的中秋,他们都会携手在灯会漫步,笑看底下的小辈打打闹闹。
眼神触动,最终爷爷答应了。
中秋节的前一天,我们吃了三年来唯一的一次团圆饭。
桌子上摆了满满一桌,比我们过年时还丰盛。
如果不看饭桌后已经备好的毒酒,这一幕看着也足够温馨。
奶奶让我向父亲和祖父敬酒。
我照做了,但还是不懂。
似乎是看出来我眼里的迷惑。
奶奶解释道:“你要走了,这杯酒就当全了你和林家的情分。”
“今天之后,你再也不准说自己是林家人。”
父亲和祖父毫不犹豫得喝下了。
奶奶有些悲怆,但情绪仅仅泄露一瞬就又隐藏起来。
吃到一半,大伯父才隐约意识到:“为什么不见另外两个。”
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我们知道他说的是谁。
那两个早早死去的,大娘的女儿。
当然,也是大伯的孩子。
夹菜的手微顿,大娘拿起酒杯饮了一口:“没了。”
“……也好。”
只吐出两个字,大伯父神色中甚至带着安慰。
我现在已经弄清楚了他在想什么。
无非是觉得这两个女儿能守住林家的名节,没做这皮肉生意,所以就算早早死去,也算是件好事。
大娘抹了抹嘴,看起来神色如常。
酒喝到了半夜,奶奶迟迟不愿散场。
大伯皱起了眉:“您再怎么拖也没用,既然做了不要脸的丑事,当时就该想到有这一日。”
奶奶的眼睛水润润的。
她像是喝多了,痴痴然得看着自己的大儿子。
“北儿,为娘实在是想你,让我多看你一眼。”
“以后……就看不到了。”
这话说出口,哪怕是爷爷也没有再拦。
但我知道不对。
奶奶不会说这种话。
她恨爷爷,恨林家。
自然也恨自己的大儿子。
她恨不得他们都去死,又怎么可能想他?
10
我在一旁看着,没有说话。
这是我在夜总会学到的第一个道理。
还是阿娘告诉我的。
“曦儿,有些人的身体是肮脏的,心却干净。还有些人满嘴仁义道德,其实心肠如同猪狗。”
“你看不清,那就先别急着说,就跟在我后面慢慢体悟。若果有一天阿娘不在你身边了,你也得记住这一点。”
那时我还慌张得落泪:“阿娘,我不想跟你分开。”
她把我抱在怀里,指着初生的红日对我说:“你长大了,不该再粘着阿娘。要记住,不管阿娘在哪,你都要沿着这个方向往下走,再也不要回头。”
我知道,今晚之后也许我就要走了。
看着旁边一脸平静得阿娘,我强行压下了眼底的泪水。
没过多久,出去的鬼子兵居然回来了。
爷爷狐疑得看了一眼奶奶。
那边的鬼子兵已经把枪一把拍在了桌子上,叫嚷着要那些女学生陪睡。
他们的身上有大片的红色,空气中也弥漫着刺鼻的血腥味,不知又收割了多少抗日人士的性命。
我的手指不自觉紧绷,想起来那天女学生临死前圆睁的眼睛。
她的尸体就埋在后院的树下,是奶奶亲自埋的。
我隐隐知道她们在做什么。
因为把女学生下葬后,奶奶曾摸着墓碑亲口说道,自己会替她复仇。
看见一众眼神猩红的鬼子军官,奶奶镇定自若得站了起来。
她命林叔又准备了一桌好菜,甚至掏出来十几年陈酿的好酒,说要为鬼子军官接风洗尘。
碍事的林家男人都被赶了出去。
在几个姨娘的攻势下,鬼子兵们一杯连着一杯,喝得酩酊大醉。
我却留意到,等到鬼子醉眼惺忪,阿娘她们趁势换上了女学生的衣服,笑着窝进了他们的怀里。
10
舞厅的门再一次被踹开。
鬼子军官扛着“女学生”狞笑着出了门。
在阵阵香风和燥热的酒精下,他们早分不清怀里搂着的究竟是哪个。
只是觉得她们极美,身上也极香。
这股香味勾得他们眼眶发红,只想带着人往床上推。
但门外的爷爷还是从那熟悉的身形和侧脸中察觉到了什么。
他沉着脸目送鬼子军官走远,而后警觉得跟了上去。
鬼子军官根本没耐心走进各个小屋,他们在奶奶和姨娘的指引下来了一个大房间,准备在这里一起享用这些漂亮女孩儿。
视野朦胧间,他们没看到“女学生”们互相对视了一眼,也没留意那张雕花大床下藏了许多刀具。
于是,就在他们刚把女人放下,准备脱下裤子时。
奶奶和姨娘等人从床上抽出砍刀,猛地插进众多鬼子军官的胸膛!
我惊得急喘了一声,而后连忙捂住了自己的嘴。
房间里的几个鬼子军官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姨娘们收割了性命,就像他们对女学生做得那样。
“八嘎……”
到最后,几个鬼子不甘得睁着双眼死去。
“外面的鬼子数量太多,把刀扔了换身衣服抓紧逃!”
冷静得从尸体上起身,奶奶下了命令。
姨娘们点头行动。
“高雯!你这是自寻死路!”
爷爷突然黑着脸闯了进来。
他看到鬼子军官居然全被砍死了,马上举起手枪瞄准了奶奶。
在他的暴喝下,外面的鬼子兵很快察觉了不对,争相涌进这个房间。
眼见大势已去,奶奶索性扔下了手里的刀具。
她微笑着走到爷爷身前,唤起他的小字。
“守正,我们夫妻三十余载,你当真要亲手杀我?”
她的脸上还有鬼子军官的血,现在笑起来的样子透着鬼魅的靡丽。
但爷爷不为所动。
他依旧用枪指着奶奶,丝毫没有放下戒心。
“我早知道你生性聪明,但是敢对他们动手,你简直愚蠢至极。”
“高雯,我会亲手杀了你,就当为这些军人送行!”
奶奶的脸色没了笑意:“什么军人,他们不过是一群烧杀抢掠的恶魔。而你林守正,现在就是个汉奸!”
“高雯,你找死!”
爷爷被激得双目通红。
就在这时,奶奶突然扑上去握住了他持枪的手。
阿娘紧随其后,抽出尖刀一把捅进爷爷的胸膛。
“砰”“砰”两声,爷爷挣扎着开了枪。
但奶奶靠血肉之躯堵在了他身上。
她的肩膀开出了血花,但笑得依旧美丽:“林守正,该死的是你!”
阿娘紧握着刀把不松手。
爷爷无力得挣扎了几次,到底了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他到底是大意了,以为奶奶和阿娘还是以前的弱女子。
他没想到奶奶是在拖延时间,让他吸够房间内的毒药慢慢衰弱。
也没想到阿娘会在他的视野死角悄悄逼近,然后亲手把刀送进他的胸膛。
我的视野中全是红色,只觉得整个房间几乎要被他们的血尽数染红。
现场一片大乱,已经有鬼子兵举起来手里的枪。
“曦儿,快跑!”
阿娘转头对着我的方向大喊!
原来她早就知道我在这里。
来不及反应,我连忙转身躲进暗道,拉着提前藏在这里的女学生向外跑去。
临走前,我听见了奶奶和阿娘不屈的呐喊:“中国,必胜!”
下一刻,她们的声音被密密麻麻的枪声淹没。
浑身一震,我不受控制得落下了泪。
11
我带着几个女学生跑到了河岸边。
现在城里都是鬼子,要送她们出去只能走水路,林叔已经在那里等我们。
我镇定地学着奶奶的样子安抚女学生。
因为我知道,没有时间再让我磨蹭。
现在我们能够逃生,是奶奶和阿娘她们用命换来的。
我必须要活下来,不止为了自己,也为了她们。
然而还没等到女学生全部登船,阿爹和大伯就追了上来。
他们已经知道爷爷死去的消息,现在猩红着双眼追上来,想要为自己父亲报仇。
只是夜深露重,他们没发觉自己的脸色白得吓人。
“林曦,赶紧给我掉头,我还能给你留个全尸!”
他们拿着枪,又带了一队鬼子兵,看起来我们在劫难逃。
“怎么办,难不成今天晚上我们注定一死?”
明明是生死危机的时刻,但我的声音冷静到吓人。
“你们不会死,我也不会,我发誓。”
河水被月光照得波光粼粼。
我把最后一个女学生推上了船,示意林叔抓紧离开。
然后才转身独自面对父亲。
“阿爹,难道你没觉得自己浑身无力吗?”
他拿着枪,满脸的不信:“你以为我会信你吗?”
我笑了:“夜总会的每个房间都有毒,香气有毒,饭菜有毒,水酒也有毒。否则你以为爷爷什么会那么轻易被杀?”
他和大伯对视了一眼,脸色惨白如纸。
“那些酒水饭菜你娘她们也吃了。”
我笑了,笑着笑着就流出了泪。
“是啊,所以我才明白,她们一开始就没打算活着离开。”
“阿爹,做汉奸是有报应的,你们的下场跟爷爷一样。”
说完我翻身投了水。
湖面上响起阵阵枪声。
隔着湖水,我看见阿爹他们暴怒得冲着我消失的位置开枪。
看见他们气急败坏得指挥鬼子兵去拦截女学生。
也看见有一队胸口带着红色徽章的人及时出现,把阿爹他们拦在湖面对岸。
“砰”得一声。
阿爹不可思议得低下头,他的胸口被人开了个血洞。
最后他轰然倒地,嘴巴一张一合得呕出了一大口血,就这么死去了。
大伯也没逃多远。
被追击的时候,那些鬼子兵抢着逃生,把他甩在后面。
因为中毒后孱弱的身体,大伯很快被接应的人当场击杀。
我这才从水里冒出头。
从创办夜总会的那天起,阿娘就说过让我多练习凫水,以后用得上。
她也说过,红色就代表了希望。
看着接应人胸口的红章。
我想,我明白阿娘的意思了。
12
那天晚上枪声响彻了上京。
有一支红色的队伍仿佛从天而降一般,把城内为数不多的鬼子兵尽数击杀。
我知道奶奶收集的所有情报都给了他们。
也知道就是因为奶奶的那些情报,所以这支军队救下了无数人。
鬼子兵们的主力,早在前两天开拔前线去了。
他们只留下爷爷、父亲、大伯这些汉奸们,帮助管理这座城市。
第二天天亮后,我掉头转回去夜总会。
奶奶和姨娘她们都没了气息。
我把阿娘扛了出来。
她依然貌美无双,只是脸色隐隐发青,胸口也没了起伏。
我像之前一样把自己缩在阿娘怀里。
“阿娘,你是不是早就想抛下我。”
“阿娘,你们做的所有事情,都是为了救下更多人对吗?”
已经死去的人是没法回应我的。
不过我的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把所有人下葬后,我一把火烧了夜总会。
然后径直往前走,再也没回头。
我知道,阿娘和奶奶她们从不喜欢这里。
我要带着她们的信念,她们的人生接着走下去。
三个月后,我跟着一群女学生到了延安。
这里是那支红色部队的大本营,林叔就是他们的人。
只是现在他不叫林叔,叫英达。
思绪闪回。
“洛曦同志,前面有一组电报要解密,队长让你过去。”
我点了点头,跟着队友出去。
外面的阳光照在脸色,暖融融的,好像母亲的怀抱。
我在心里默念。
“阿娘,现在我不叫林曦了,我是洛曦,阿娘的洛曦。”
以后,我会替阿娘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