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阀混战时期,爷爷战败。
为了保他自己和父亲伯父的命,他把所有女眷交了出去。
母亲和姨娘们不甘凌辱,准备集体自杀,被奶奶救了下来。
那晚,旧上京的夜总会异常喧嚣,母亲和姨娘们笑的也很美。
后来,我们成了旧上京最耀眼的舞姬。
再几年后,抗战开始。
爷爷和父亲伯父们成了汉奸,带着鬼子回来了。
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归来的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杀了我们。
奶奶的目光投向我们:“这次,你们来决定。”
其实早决定好了。
我们要留下来,迎接我们曾经的男人,现在的狗汉奸们!
1
今晚的夜总会气氛微妙。
虽然还是熟悉的舞曲,但空气中隐隐飘来了硝烟的味道。
“嘭!”
大门被撞开,十几个身着西装的高大男子闯进了歌舞升平的夜总会。
他们押解着几个之前经常光顾夜总会的客人,脸上的表情明明灭灭,看不真切。
“大爷,求你们别杀我,你要多少大洋我都给……”有个客人哀嚎。
“砰!”
当着舞厅众人的面,这位老客人突然就被爆了头。
红红白白的脑浆混合着鲜血流了一地。
反应过来他们是在杀人,刚刚纸醉金迷的歌舞大厅瞬间惊叫连连。
众人像惊雀一样四散着奔逃。
奶奶和姨娘们却平静得目视前方,与往常一样。
我小心地瞟了一眼,被押解的那些男人都是经常光顾的熟客。
有几个还曾进过阿娘的房中。
但现在,他们被强压着一字排开,绝望得等待枪声响起。
“砰!”
“砰!”
当着姨娘们的面,男人们面无表情得把这些客人射杀。
像是警告,又像是示威。
我吓得一个激灵,躲在阿娘身后不敢冒头。
接连几声枪响后,跪在前面的熟客被尽数击杀,我这才看清了这些刽子手的脸。
是我那消失了三年的父亲和叔伯,他们带人打回来了。
父亲与我记忆里一样英挺不凡。
不小心跟他的眼神对上,我有些发怔,眼底一片湿热。
但他却冷冷地把视线转开。
等看见舞台上姿容曼妙的母亲,父亲突然发了火。
他猛踹了一脚拦在身前的凳子,指着她的脸大骂:“下贱!你留在上京就是为了做这人尽可夫的舞女吗?”
后面的两个伯父也是杀气腾腾的模样。
今天唱的是夜上海,娘亲和婶娘穿着定制的花色旗袍,更衬得身姿袅娜,面庞白膩,美丽得不可方物。
像招待平常的客人一般,大娘带着一众舞女聘聘婷婷得扭着腰肢走了出来。
她娇笑着拉起大伯的衣袖,眼神像带着小小的勾子:“客人远道而来,那就进去坐坐吧,我们早备好了好酒好菜,特意等着你们呢。”
明明是难得的佳人,但大伯父的脸皮抽搐,最后竟忍无可忍得把大娘扔了出去。
我依稀记得,当年的大伯一直是文质彬彬的君子。
正巧大娘的爷爷是当世大儒,两人的结合还被夸作神仙眷侣。
但如今的大伯连大娘的触碰都受不了,望着大娘的眼神像在看什么脏东西:“你可是书香门第出来的才女,怎么能做这么下贱的营生!”
“你们这样自甘下贱苟且偷生,还不如当初直接自缢在林家,省得丢尽了我们的脸!”
额上斗大的汗珠滚落,大伯父面目扭曲得像是吃人的恶鬼。
我不知道大伯父经历了什么。
但很明显,现在的大伯父对着曾经珍爱的妻子,已经动了杀机。
父亲也黑着脸把招待他的阿娘推开。
他绷着脸,直接把怀里的手枪掏了出来:“现在动手也不晚,省得以后徒生枝节!”
“别杀我娘!”
记得刚刚他就是用这把枪杀死了那几个客人!
吓得脑中一片空白,我不假思索得拦在阿娘身前。
父亲阴鸷得抬起眼,身后的手下立刻会意得朝着我抬起手枪。
气氛紧张,一触即发。
奶奶这才拢了拢披肩,走到他们身前:“正南,你还是这样意气用事。”
我呆愣愣得站在阿娘身前,有些不懂。
父亲刚刚明明是想杀我,这只是意气用事吗?
2
马上中秋了。
深秋的上京狂风呼啸,夜总会里却温暖如春,连空气中都飘着甜甜的气味。
我跟在阿娘身旁小心落座。
奶奶坐在主位,神色一如往常。
大伯和父亲则端坐一旁,任由婶娘她们笑着倒酒。
我不敢抬头仔细看。
原本我还有两个堂姐,但在那个军阀混战的夜晚,爷爷战败后,只顾着带上男眷逃生,没留意飞奔的马蹄下还有女孩的哀嚎。
一位堂姐被马蹄踩得肋骨尽断,哀叫声响了一整夜。
剩下的二堂姐只比我大两个月。
落败的军阀家属当然没有好日子过。
那时我们吃不起饭,只能沿街乞讨。
正巧战胜的冯将军进城,只因二堂姐抬头看了他们一眼,他手下的军官就把刺刀生生插进了她的眼睛,让她瞎着咽了气。
奶奶没有帮她讨说法。
在那些得意洋洋的军官们,把凶残的目光锁定在我们身上后,她来到那位嚣张跋扈的冯将军前,极尽温柔地笑着:“都怪这小丫头没福气,平白得脏了军爷的刺刀。”
她低眉顺眼的模样极美,勾得冯将军忍不住让她留下过夜。
奶奶出自官宦之家,聪慧懂礼的美名传遍北地。
就连爷爷都感慨过,若不是身为女子,奶奶应当会有一番大作为。
但即便如此,奶奶依旧把林家上上下下打理得妥帖,还为爷爷生下两个儿子,是旧上京有名的贤妻良母。
只可惜,军阀混战时期爷爷落败。
当晚他就带着儿子们逃难离开,毫不留情得把奶奶舍弃。
阿娘和婶娘本来不堪受辱打算自缢,可奶奶拦住了她们。
她说过:没什么比活着更重要。
留在将军府那晚,冯将军问奶奶为什么没有自杀保全名节?
奶奶还是温柔的笑:“名节算什么,我恨不得让全上京的人都来见识见识林家的女人有多美。”
冯将军满脸愕然,随后哈哈大笑。
奶奶恬不知耻的名声传遍华北,林家也成了个笑话。
后来奶奶成了有名的舞姬,甚至创办了夜总会,美名传遍上京。
爷爷那时在鹤省跟着日本人东山再起。
他曾经放话,倘若有天跟奶奶重逢,一定会亲手杀了这些自甘堕落的女眷。
现在,这天来了。
3
餐桌上的气氛紧绷且压抑。
明明桌子上是难得的好菜,但父亲和大伯不约而同黑了脸,一口都没动过。
奶奶叹了口气,自己吃了口菜,然后动手给父亲夹了块豆腐包肉。
“没有毒的。趁热尝尝吧,你小时候最爱吃了。”
兄弟俩依然没有动作,父亲甚至把菜盘直接挥落地上。
洁白的餐盘四分五裂,像是曾经的林家。
“母亲,您知道我们为什么来这吧?”
父亲不耐的问。
奶奶没回他,反而招招手把我拢在怀里。
“家里原本有三个丫头,如今只剩这一个了。”
“虽然没有父亲教养,但曦儿从小乖顺听话,以后长大肯定是个好孩子……”
父亲打断了她的话:“在这样下贱的地方长大能是什么好东西。”
“母亲让她留在这里当舞女,还不如当初把她勒死在林家。”
我吓得瑟瑟发抖,奶奶安慰得摸了摸我的头。
大伯彻底没了耐心,他腾得一声站起身,把枪拍在餐桌上:“母亲,您也别拖延了,我们明日还有事,没空在这浪费时间。”
奶奶苦笑:“竟是一天也等不及。”
她长叹了口气,提出来两个要求。
一个是想看一眼爷爷,毕竟是少年夫妻。
另一个是想换一种死法,被抢打死太过血腥,到了阎王爷那也不好看。
大伯皱了皱眉,掏出一把布条递给我们。
“父亲那事您是别想了,堕了林家的名声,父亲怎么可能愿意见您。”
“至于死法,就换这布条吧,死了也不难看。”
一贯秀气温雅的大娘忍不住嗤笑:“活着不是更好看吗?”
大伯黑了脸,一耳光扇了上去:“再多说一句我就让外面的皇军动手,他们可没我那么好说话!”
我听得浑身一颤,想起堂姐死去时那双痛苦的眼睛。
那时她疼得身体扭曲,像是砧板上被劈了头的死鱼。
最后煎熬了几个小时才烟气,眼泪和血水融在一起糊了满脸。
红红的颜色,跟大伯现在气红的眼睛一模一样。
奶奶站出来打了圆场。
她替大娘接过了布条,冲两个儿子淡淡一笑。
“既然今日注定要死,不如让我们再舞一曲罢,说来你们还没见过我们跳舞呢。”
从前大户人家的主母自然是不用靠跳舞谋生的。
但我们是一群落魄军阀的女眷,一群漂亮且没有自保之力的女人,除了跳舞,又有什么办法谋生呢。
很明显,父亲和大伯是意识不到这点。
他们皱紧了眉头,像是想不明白奶奶为什么磨磨蹭蹭不愿从容赴死。
毕竟,她们让林家丢了人……
最后,可能是念及曾经的母子情谊,他们点头同意了。
奶奶换上了那条最漂亮的纱裙,衣领拉的很低,露出了一片雪白的皮肤,上面还有一点红痕。
这裙子前天我还见她穿过,是那些舞裙里最漂亮的一条。
奶奶在舞台上尽情歌舞,裙摆像是翻飞的蝴蝶。
这蝴蝶闪着靡丽漂亮的光彩,把门外的诸多鬼子士兵都吸引了过来。
他们看得眼睛都直了,奶奶一边跳着,一边用眼神示意让母亲和婶娘们陪酒。
母亲巧笑倩兮得迎了上去,顺势坐进为首的鬼子军官怀里,娇笑着把自己送了上去。
父亲的手猛地攥起,他着急得起身,凑在鬼子军官耳边说了什么。
但那个鬼子军官明显不以为意,他瞥了父亲一眼,甚至变本加厉地亲了阿娘一口,把人搂在怀里揉了揉。
母亲还是那样温柔得笑着,眼睛水润润的像是林间的小鹿。
父亲急了,他强忍着不敢冲鬼子发火,却又控制不住胸口愈发蓬勃的怒火。
见看着父亲的眼睛越来越红,甚至想伸手去摸怀里的枪。
大伯腾得一声起身,笑着敬了鬼子军官一杯酒。
而后在回程时硬生生把父亲扯回来。
“父亲正和皇军合作,图谋大业,你不要坏了大事!”
僵持片刻,父亲眼含不甘得坐下。
我知道,这大概意味着我们又能再活一天了。
母亲坐在我不远处,那双圆圆的小鹿眼里满是讥讽。
“什么合作,不过是鬼子的走狗,民族的汉奸败类罢了。”
4
鬼子听不懂她说的话。
但不影响他们觉得怀里的女人极美。
尤其是现在愤怒夹杂着凄艳,更显得美目晶亮容色过人。
酒酣过后,为首的鬼子军官笑嘻嘻得把母亲抗进屋子里。
这个世道的女人不值钱。
漂亮的女人若没有自保之力,经历就更是坎坷。
我知道这种行为意味着什么。
每次夜总会被人刁难,爷爷的那位死敌冯将军就会在夜里过来奶奶的房间。
他便是这样扛着奶奶进去的。
一夜过后,为难我们的人会尽数退下,奶奶脸上的笑容也就更美一分。
那时她笑着把我抱在怀里:“曦儿知道自己的名字是什么意思吗?”
“晨光之初是为曦,只要有一丝希望,就要坚定的走下去,没什么比活着更重要了。”
的确,没什么比活着吃饱饭更重要。
可是奶奶,为什么你面上带着笑,我却总感觉你在心里流泪呢?
思绪拉回,眼见着母亲就要被鬼子抗走。
我急着追上前,想让他们把阿娘放下。
父亲也跟了上来,他到底是坐不住了,抢着拦在了鬼子军官身前。
但等到正视那目光不满的鬼子军官时,他却又把腰肢弯下,点头哈腰得挤出一抹奉承的笑。
“她已经是不洁之身了,说不定身上还有脏病,您要喜欢的话,不如我帮您去找几个良家女--呃!”
话未说完,他就被不耐的鬼子军官一枪砸在脸上。
那张硬挺的脸色霎时冒出来血花,也是红红的。
“八嘎!”
被扰了兴致的鬼子军官显然动了气。
现在他满心满眼都惦记着跟怀里的美人共度春宵,这个中国人却总是不合时宜得凑上来。
在跋扈的鬼子军官眼中,这与挑衅无疑。
他紧紧得盯着父亲,血红的眼睛是满是杀机。
在这样的逼视下,我留意到父亲的双手紧握成拳,浑身紧绷到发颤。
但是到最后,他还是默默转过身,涨红着脸给日本人让开了路。
我歪着头看他,像是不明白既然他生气,又为什么不去救母亲。
眼角的余光看见我,父亲立刻发了怒。
他抬起胳膊甩了我一耳光,打得我脑中嗡嗡直响。
“贱人,你还有没有一点妇道!简直不知廉耻!”
我不明白什么是妇道。
但父亲的眼神像是要杀人,我吓得捂着脸就跑了。
那一夜,父亲听着屋里男女的嬉笑声站了一整晚,指甲刺进了掌心。
但我知道,母亲跟那个日本人什么都没发生。
因为夜总会的后门有一个密道,能连接各个房间。
连建造了这个密道的奶奶都不知道,我早就发现了这个秘密。
毕竟小孩子向来喜欢捉迷藏。
我从密道走近小屋时,看见母亲笑着为日本人斟酒,哄着他喝下了一杯又一杯。
空气中又飘散着香甜的味道,跟之前在大厅闻到的一模一样。
过会儿,日本人醉酒睡着了,鼾声震天响。
母亲在他的身上飞快地摸索着,摸到了一份信函,匆匆看过一眼后,又连忙叠好放回去。
一夜过后,母亲鬓发散乱得从房内出来。
父亲还站在那里。
像一尊沉默的、愤怒的雕塑。
看见母亲,他涨红了眼:“洛烟!你还要脸吗,你这样跟妓女有什么区别!”
“要知道你这样不知廉耻,当初我根本不会娶你!”
我看着他们对峙,脑海中恍惚想到。
其实母亲是上京城有名的才女,长得又貌美过人,当时求亲的人几乎踏破了洛家的门槛。
后来父亲对她一见钟情,给母亲写的情诗摞起来能有半米厚。
感念于父亲的痴情和才华,母亲这才选择下嫁到林家。
小时候我时常见到父亲给她描眉,爱之重之得把母亲搂在怀里。
“我时常感恩上天,居然把你这样完美的妻子送到我身边。烟儿,这辈子我必不负你。”
母亲娇嗔得看了他一眼:“贫嘴,不怕被人笑话。”
“看谁敢!有你这样品貌双全的妻子,我死都甘愿。”
那时父亲眼里的情意分明不是假的,就连伺候的下人都看的眉眼含笑,说父亲和母亲是难得的神仙眷侣。
可为什么,现在会闹到不死不休的局面呢?
看着父亲难看至极的脸色,母亲平静得拢了拢裙子,讥笑得凑近父亲。
“林正南,你说是当舞姬丢人,还是当汉奸丢人啊?”
一句话,父亲像是被踩到了痛脚。
他啪得一声从怀里掏出枪,直接抵到母亲白净的额头。
然后咬牙切齿得一字一顿:“洛烟,你是不是真以为,我不敢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