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陆珂逃走了,连警察都找不到他。
为了购买毒品,他在外面借了高利贷。
追债的人把能砸的都砸了,要是再不还钱,就用我这双手顶上那五十万。
转眼两个月过去,陆珂依旧没有任何消息。
元旦晚上,我端着刚出锅的饺子跟外面流浪猫作伴。
兼职赚了五千,想着是用来还债还是买个质量不错的棺材。
便宜的那种容易钻虫子啃脸,笑起来就不好看了。
身后的灌丛传来声音,我下意识往回跑。
不是拿砍刀追债的。
被发现后,灌丛里的人转身就要离开。
“陆珂!”
那道身影顿住,缓缓转过身。
眼前的人胡子拉碴、衣服脏旧,蓬乱的头发下是张熟悉的脸。
问他这段时间都去了哪里,回应我的是长久的沉默。
外面传来砸门的声音,是追债的。
领头的拎着砍刀,看到陆珂时脸上的横肉拧得更紧。
“我现在暂时没有那么多钱,给我两个月。”
“给你两个月再让你跑路是吧!?那老子先卸你条腿再说。”
砍刀挥下的瞬间,陆珂不知何时手里多了把匕首。
他被人从身后抱住,对方将匕首夺过反刺过来。
我下意识挡在陆珂前面,胸膛涌出一股温热。
第一次,我在陆珂眼里见到了除厌恶意外的东西。
再次睁眼是在医院的床上,刀偏了两厘米,没捅到心脏。
陆珂在床边趴着。
“时念,你真的恶心,我需要你自作多情吗?”
他让我滚,以后永远都不要再出现在他面前。
出院那天,是陆珂开车来接的。
他把车开到了墓地,将我拽到他母亲墓前。
“这么些年我玩够了,也恶心够了。以后别让我再见到你。”
“五十万,你是打算卸了左腿还是右腿?”
“就算他们弄死我也跟你没关系。”
我还是替他还了债,用的是当初我妈留下的断绝母女关系的钱。
他不能被弄死,就像当年我没有被淹死。
这笔钱我一直没用动,想着万一哪天她会后悔回来带我走。
但她好像把我忘记了,就像我都快把那五十万忘了。
回到家,陆珂发疯地砸着屋里的一切,直到累瘫在地上。
他哭了,就像当年接到陆阿姨的死讯的时候。
“去戒毒所吧,等你出来,我就离开。”
陆珂去了戒毒所,前一天晚上叶清清找上门,挽着他的胳膊说等他出来。
陆珂只说了句滚,在我转身出去时把我拉回来,把那个字也送给了我。
大四要毕业实习,我每个月底去看望他一次。
公司专挑实习生压榨,由于经常加班,胸口时常传来疼痛感。
下班回家时,门口站着个穿米色风衣的男人,他朝我弯起了眉眼。
“时念,好久不见。”
江逾白长高了许多,已然褪去了当年青涩的少年模样。
“我跟导师回来做项目,正好过来看看你。这些年你还好吗?”
好吗?
反正比高中的时候要好很多。
他请我吃饭,说这些年去了很多地方。
看过阿拉斯加的鳕鱼跃出水面,太平洋彼岸的海鸥振翅越过城市上空。
江逾白问我毕业之后有什么打算。
这么些年,我一直为了赎罪才活着。
从未想过十年期限满了之后要做什么。
“那天晚上我等了你很久。”
是我爸跳楼的那晚。
“这几年我一直在想,未来的路还很长,不能就这么遗憾的错过。现在我们都长大了,我……”
“你的未来应该永远充满鲜花和掌声,你应该永远站在阳光下,而不是在我这样的人身边。”
江逾白先是一愣,而后又笑了。
那笑容带着几分苦涩。
12
从医院出来,接到江逾白的电话。
他又要走了。
“这次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家里的主要生意在欧洲,我父母也都在那里。他们想让我到那边发展。可能就不回来了吧。”
不回来了……
永远都不会再见面了。
到了机场,江逾白张开双臂。
“真的不再考虑一下了吗?”
我轻笑:“你会遇到更好的人。”
一个能配得上你的人。
他轻拥我:“时念,那你一定要幸福。”
我回拥他:“你也是。”
江逾白松开我,我踮脚在他脸上吻了下,笑道:“在国外,是不是都是这样送别?”
他笑着俯身吻我的额头。
“嗯,不仅送别,见面也是。”
江逾白在人群中朝我挥手,随着人流登机,最终消失在视野。
就像几年前他去美国一样。
手机传来震动。
“骗你的啦,会回去找你玩的。到时候记得请我吃饭哦。”
看着屏幕上的消息,眼眶有些酸。
“好。”
江逾白像是一束光,照亮了高中那段最黑暗无光的日子。
那次在仓库寻找百草枯,被他打电话讨论参赛稿子打断。
有时候我觉得一些人美好的不真实,或许他们本来就是美好本身。
陆珂从戒毒所出来的时候,我开车去接他。
他变了很多,终究不再是那个桀骜不驯的少年了。
我将一束白玫瑰放在陆阿姨墓前。
十年了,墓碑上的女人依旧带着恬淡的笑意。
我跟陆珂,从此再没有关系了。
转身想要离开,手腕被拉住。
“对不起,还有谢谢你。”
陆珂找到了新的工作。
他会在下班后买菜,会在我下班前做好晚饭,接好洗澡水。
还养了一只叫希希的萨摩耶。
一切似乎都回归到正常的生活轨道上。
晚饭后,我收拾了锅碗去厨房,被陆珂接过。
“我来。”
躺在沙发上小憩,感觉到旁边的部分倏然下凹。
“时念,你恨我吗?”
“不。”
我没有理由恨他,也没有理由怨恨任何人。
“那我们以后好好生活,好不好?”
我睁眼看他,陆珂眸中没有了半分昔日的戾气。
“好。”
他到外地出差,半个月才能回来,发来当地的特色椰雕问我喜不喜欢。
现在的他,是个合格的哥哥。
更像是个优秀的男朋友。
他没有跟我表白,却真的在跟我好好生活。
我发消息说喜欢,放下手机收拾行李。
明天上午十点的飞机。
胸口再次传来钻心刺骨的疼痛,卫生纸上有咳出的血。
登机之前,手机响起,是陆珂打来的,说寄了很新鲜的芒果让我尝尝。
我关了机,随着人流登上飞机。
翻找口香糖时,包里的病例单掉落在地上,被后面的小女孩儿捡了起来。
“肺……妈妈,这个字念什么?”
“小孩子别乱说话。”
女人边道歉边把单子还给我。
“念癌。”我笑着回答小女孩。
“肺癌?姐姐,肺癌是什么意思呀,你生病了吗?”
看我点头,小女孩儿拉着我的手,笑容很甜。
“那这颗糖送你,祝姐姐早日康复。”
巧克力味的。
江逾白第一次请我吃的冰激凌也是这个味道。
三个月前,我检查出小细胞肺癌。
正好是江逾白要走的那天。
癌细胞急剧扩散,最多不过半年的时间,化疗成功的几率极其微小。
那天我偷偷看了他好多次,想要记住他的样子。
初见时少年眸子里总是盈着笑,连洒进去的阳光都揉成了美好。
但有时候,越美好,反而越害怕得到。
我曾经无数次梦到那晚去赴约,他笑着递给我可乐,对我说“时念,多笑笑,你笑起来很好看”。
江逾白,再见了。
祝你早安,午安,晚安。
我给陆珂留了信,让他不要找我,也找不到我。
后来收到他的消息,只有四个字。
“抱歉,再见。”
13
我把原本打算买棺材的钱用来旅游。
去看阿拉斯加的鳕鱼跃出水面,太平洋彼岸的海鸥振翅越过城市上空。
并且笑着拍照留念。
执行安乐死的医生很漂亮,她笑着轻声安慰我不要害怕。
药物缓缓推进血管,我感到前所未有的释然。
意识渐渐消散,恍惚中有位少年朝我招手微笑。
我走向他,踮脚在他脸上轻吻:“在国外,见面是不是要这样?”
他笑着回吻:“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