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姐是个好人。”茉莉对李依霖说。
茉莉找到姜美凤,一开始姜美凤毫不犹豫地拒绝,茉莉一连在小凤茶馆门口站了好几天,手里攥着陈沫的检查报告。姜美凤比她更没文化,但还是认识诊断书上的“小儿白血病”几个字。考虑到是老乡,独自带孩子不易,姜美凤一心软就答应了。
她给茉莉介绍的单子都是开价高的,一是因为姜美凤照顾,二是因为茉莉本身资质出众,龙哥看上她也是因为在小凤茶馆有过一面之缘。
今年2月陈沫复发后,医生告诉她想要治愈只有一条路子可走,那就是接受非血缘造血干细胞移植治疗。但需要在中华骨髓库配型成功,同时治疗费用高昂,光押金就要30万。
30万对茉莉来说是天文数字,虽然暂时还没有匹配上,救女心切的她想着是否能向恩客们开口借钱,这是她唯一的办法。
那段时间她拜托姜美凤多给她安排些单子,见的人越多,越有机会借到钱。
11月30号那天,她接到姜美凤的通知,说有人点她单,熟客龙哥。
茉莉想也没想便赴约了。
事后她和龙哥并排躺在床上,她翻身爬上龙哥的身体,用手指在龙哥的胸膛画圈,再贴上去听龙哥的心跳声。
龙哥被她突如其来的调情整懵了,问她是不是遇到事了。
茉莉低头啜泣,将女儿的事和盘托出。
“还差多少?”
“20万。”
“意思是你已经借到10万了?”龙哥问。
茉莉以为龙哥这是在关心她,老实点头。
龙哥深吸一口烟,吐出烟雾,拍拍她的肩膀安慰她:“放心,龙哥给你想办法。”
没一会儿,茉莉急着回医院看望陈沫,起床穿衣,扣上内衣的最后一格暗扣时,龙哥叫住她:“我有句话不知道该不该说。”
“您说。”
“你既然这么缺钱,为什么还要继续跟着姜美凤干?她只是打个电话帮你联系人,就抽成一半,这生意这么好做。”
茉莉解释道,“凤姐只抽我三成。”
“三成?”龙哥比了个三,把烟屁股在酒店的床头柜上摁熄,留下烧焦的孔。“一分钱难倒英雄好汉,你女儿那是救命钱。你本来就有熟客了,何不自己私下里接单,等姜美凤安排再说呗。这样哪边都不得罪。”
一开始茉莉没把龙哥的话放在心里,可是回到医院看到一堆缴费单,龙哥的话重新回到她脑子里,琢磨了半天,茉莉觉得有点道理,于是在微信里给几位常客发去消息,让他们有需要直接找她,她打9折,前提是别告诉姜美凤。
茉莉知道自己这样做是忘恩负义,可她确实走投无路了,等孩子病好了,她一定加倍还给姜美凤。
12月9号,也就是案发当天,茉莉凑到二十万,离三十万还有一定距离。正当绝望时,龙哥打来电话,问她还差多少。
“十万。”
“今晚约个地方见面,我给你。”
听了这话的茉莉高兴得差点在病房里叫出声,她摸了摸女儿的额头,亲吻之后快步走出住院部大楼,走到空旷的花坛旁边,才用手撑着膝盖尖叫大喊。
喊完后的茉莉早已热泪盈眶。
医生说,陈沫接受了造血干细胞移植治疗后,有70%的可能性完全治愈。到时候她就是个健康孩子,可以正常长大了。
眼看着茉莉就要从泥潭里爬出来了。
上午在医院陪完孩子,中午茉莉去食堂打了饭,喂好孩子后,她自己囫囵吃了两口,又赶紧带孩子去做了检查,回到病房已是下午两点。
等孩子睡完午觉起来,茉莉给她擦了擦身子,让她舒服一点。今年的天气特别,下了一场百年不遇的大雪,怕孩子生病,茉莉不敢给她洗澡,只能擦擦身子。
下午她有个单,老板答应借她一万块,忙完后她就出发了。
当天晚上,根据龙哥的指示,茉莉去了城北一家名叫爱琴海的酒店。
她趁前台不注意,没走电梯,从一旁的步梯悄悄上了三楼,在308号门口停下,叩响房门。
“之后我洗了个澡,和龙哥做了一次。”
龙哥带来了一个鼓鼓的公务包,她拉开拉链看过,里面起码有五万。
等龙哥洗完澡出来,她开心地搂上龙哥的脖子,挂在他身上,声音、姿态尽显娇媚。龙哥把她抱到床上,两人又做了一次。
大汗淋漓之后,茉莉去清洗,回来龙哥贴心地递给她一杯水解渴。茉莉正好口渴,想也没想喝了半杯,依偎在龙哥的怀里,睡着了。
等她醒来,发现房间里一片漆黑。
不知道什么时候停电了。
她喊了一声龙哥,没人应。她摸索着找手机,发现自己手里捏着黏糊糊的东西。打开手机电筒一看,龙哥躺在地上,后脑勺流出一片血,浸进了地板缝。
“茉莉。”突然有个声音响起,吓得茉莉失声尖叫。
辛刚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现场。
借着辛刚手里的电筒,她看清楚自己手里拿着的,是一把一带血的匕首,对应着龙哥胸口的窟窿。
场面太过于混乱,茉莉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手机弹出的短信告诉她,卡里的二十万都被转走了,包括今天下午借到的一万现金也不翼而飞,一共二十一万。
茉莉一看转账对象名称-江军。
她有些愣住,江军是谁?
辛刚扔给她一张身份证,地上躺着的死人,就是江军。
龙哥鼓鼓的公文包在椅子上,里面有用橡皮筋捆好的一摞五万现金,拆开后发现只有第一张是真钱,其他都是冥币!
茉莉气血上涌,几乎无法说话。
“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大吼着问辛刚。
辛刚拿出自己的手机,翻出微信聊天界面给她看。
茉莉赤裸躺在床上的照片在第一条,紧接着文字内容是:熟悉吧?想被你老婆知道你草过她吗?不想的话拿十万到爱琴海酒店308房间。
辛刚告诉茉莉,龙哥给她下了药后,指纹解锁转走了她卡里的所有钱,又在微信好友里找到他,发送了威胁信息。
“为什么是你?”茉莉难以置信。
“因为,他认识我。”
辛刚说,之前他就职的海城职高食堂招标,龙哥曾经参与过投标但是失败了,估计从那个时候记恨上了他。
“那他怎么死的?”
辛刚摇摇头,“我来之前他给了我房间号密码,我输入密码进门后,发现他已经死了。而你手上拿着刀。我想应该是你中途醒来发现自己的钱被转走了,和他争执打斗起来,不小心把他杀死了。然后药效还没过,你又睡过去了。”
“现在我该怎么办?”茉莉浑身发抖,无法思考。甚至忘记问什么时候停的电。
“我来处理。”辛刚给茉莉披上衣服,用戴好手套的手拿走了她手里的刀。
辛刚出去了一趟,带走了房卡,茉莉躲在墙角一动不敢动,与尸体独处让她无比害怕。不久后辛刚回到308房间,手里多了个行李箱。他让茉莉先下楼,走侧边步梯,不要与前台打照面,现在停电了,酒店大堂一片混乱,正在电路检修,看哪里出了问题,是浑水摸鱼趁乱逃走的最佳机会。
茉莉下楼后,从侧面步梯离开,穿过爱琴海酒店后门的巷子,在下一条街的拐角处瑟缩着等待辛刚的下一条指令。
没多久,辛刚开着一辆底盘很高的SUV过来,茉莉上了副驾驶,辛刚车里没开暖气,但他的手很温暖,覆盖住茉莉冻僵的手。
路上,茉莉告诉了辛刚今天发生的事情的所有细节,辛刚颇为无奈道:“你缺钱,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辛刚在茉莉的客人中,算特殊的一个。2月第一次点单茉莉后,他再也没有点过其他姑娘。同在姜美凤手下工作的姑娘们在背后打趣,说辛刚是不是有救风尘情结。
茉莉没有听过救风尘的故事,上网一查才知道,主角是两个妓女,跟男人没关系,为什么要把这桩美谈安在男人身上?
不过她还是对辛刚有别的期待。
辛刚不像其他嫖客那样粗鲁,他身上始终保持着干净,甚至还有淡淡的香味。他对待茉莉绅士又温柔,除了床上那些事,还会给茉莉送一些精致小巧的礼物,虽然不贵重,但看得出花了心思。他知道茉莉读书不多,不会在她面前说大话,居高临下,而是主动找到茉莉感兴趣的话题,两人聊天可以聊很久。
茉莉知道辛刚有家庭,也不敢奢望跟他发展成正常关系,但开口向辛刚要钱,确实做不到。
他们驱车来到城乡结合部的山和小区附近,这里属于三不管地带,鱼龙混杂,监控隔三岔五被弄坏,时间长了就成了摆设了。
辛刚下车,让茉莉帮忙把行李箱抬下来,两人费了牛鼻子劲才抬动,行李箱落地后在雪地里砸出一个坑。
白天雪停了,行人来来回回,积雪被踩得又黑又脏。晚上停电时,天上又开始飘鹅毛大雪,不一会儿就积了厚厚一层。
辛刚戴着手套,用后备箱的新买的铲子挖出一个人形大的坑,跟茉莉一起把行李箱里江军的尸体抬出来,两人合力扔进坑里,又捧了些雪把人盖严实。
离开的路上,茉莉不安地问,“这样能行吗?”
辛刚摇摇头,“迟早都会被发现,但是没有别的办法。”
“那我该怎么办?”
“你杀了人,要避风头。我先带你去个地方。”
“不行。我孩子还在医院。”茉莉低头一看手机,已经夜里两点了。她这么晚还没回去,女儿该闹了。
“躲过这一劫你才能一直陪你女儿。”见茉莉忧心忡忡,辛刚拉住她的手,“放心吧,我会照顾好你女儿的。”
辛刚递过来一盒牛奶,让茉莉喝了压压惊,茉莉不疑有他,喝完后沉沉睡去。
等她醒来,耳边叮当作响,手脚无法动弹,她发现自己被铁链拴起来了。抬头望去,不知身在何处。
四面都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头顶有一盏微弱的黄灯。在这天寒地冻的天气里倒是不冷,身上不知被谁换上了一条白裙子。
远处有一节楼梯,通向一扇铁门。
铁门吱呀一声打开,辛刚提着食盒自微光中走来。茉莉泪流满面地向他求助:“为什么我会在这里?放了我。”
辛刚蹲下身,耐心地拂去她脸上的泪珠,把手指放到嘴里品尝:“美人的眼泪。”
他的手掌捧起茉莉的脸,“再等等,很快就能出去了。只要风头过去,我就送你出去。”
“可是我女儿怎么办?”
“我会把你女儿照顾好的。”
黑暗中没有任何能提示时间的参照物,茉莉在那里不知道待了多久,只记得自己来过一次月经,时间肯定超过了一个月。
一开始她只会哭,想女儿,担心女儿见不到她会崩溃大哭,就更伤心。
她哭了不知多少日子,后来眼泪流干了,很多事情也想明白了。从小学毕业考前辍学,到快餐店,咖啡店,美容店,她走了一条跟别人不同,但好像怎么走最终都会走上的路子。快餐店的老板娘是因为快餐店老板看她的眼神不一般,把她推到了省城咖啡店,咖啡店的店长因为她被客人调戏让她离开,火锅店或许是她唯一的正确选项,但她走向了错误的那一个。快餐店的老板娘和咖啡店店长不管是出于好心,还是为了维护自身利益,至少没有把她推向火坑。是她自己走向了火坑。一个长相漂亮,头脑空空又没有家庭照拂的姑娘,怎么可能不走向火坑?
她靠在墙上,瘫坐着,望着脚上的铁链,想到家里的猪圈。
连猪都能拥有的自由,她没有。
黑暗里待久了,视觉会退化,听觉变得更加灵敏。茉莉在心里默默计算着辛刚来的时间。他隔一天或者两天会来送食物,换衣服,擦拭身体。当然,也会侵略她。
当茉莉哭着喊不要辛刚依旧睁大眼睛拼命抖动身体时,她才意识到辛刚和其他男人没有两样。
他也是她梦里的毒蛇之一。
侵犯她的男人不止一个,虽然戴着口罩和鸭舌帽,她还是认出了他。他会和辛刚一起出现,但他在下面时,辛刚只会在楼上安静地等待。
茉莉能感觉到辛刚对他的感情夹杂着害怕与不甘。每次他来过后,辛刚对她的态度就会差很多。有时候会饿上她几天。饥饿让她几次想撞墙,但是墙上装着海绵,除了撞得头晕眼花,醒来后还是在这个鬼地方。
撞晕过去后她会做噩梦,梦到自己脖子上套着锁链,手在黑暗中摸索,碰到柔软又僵硬的东西。
像是鼻子和嘴巴,冒着凉气,冰冷、发臭。
是个死人。
她艰难地扭过头,双手撑地,匍匐在尸体的正上方,终于看清那张脸。
那张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脸。
终于有一天,来了一个不是辛刚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