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之后立夏,立夏前的那周五,下班后老板娘请大家吃饭,犒劳大家开年来几个月的辛勤工作。
吃饭的地方定在一家烤肉店,乌泱泱进去十来个人,老板安排了一张长条桌,老板坐在桌头的单座,茉莉坐在尾巴的右侧。
一开场气势汹汹,老板娘让店里服务员搬来三箱啤酒,一人先喝三瓶,喝不完不许走。一来二去,推杯换盏,茉莉喝得晕晕乎乎的,脸上泛起红晕。
喝到中途,老板娘打电话叫来几个朋友,中年男性,腋下夹着包,5月份的天气还穿着貂。其中一个男人在茉莉对面落座,直勾勾地盯了她好一阵,盯得人怪不自在,老板娘过来敬酒,他顺势在老板娘的腰上掐了一把,老板娘借力跌进他怀里,笑得更大声了。
眼前这一幕让茉莉看得目瞪口呆,她打死也学不会这样的手段。
一场下来,烤肉没吃多少,酒倒喝得不少。陆陆续续有人离开,茉莉喝得撑肚子,去了一趟卫生间,回来打算跟老板娘告辞,结果被摁下再喝一杯。
“再喝一杯就走,我真的喝不下了!”
“就一杯!”对面的男人将杯子塞到她手里,滑过她的手背,让人起鸡皮疙瘩。
酒到嘴里,茉莉尝出这杯酒跟之前的啤酒味道不一样,偏苦,但她只想快点喝完回家。没想到一杯下肚,她整个人头晕目眩,无法站稳,意识和眼神都开始涣散,眼见着跌入了穿貂男人的怀里。
她做了个梦,梦见自己走在一片森林里,四周都是参天大树,遮天蔽日,透不进一点光亮,让人难以分辨黑夜和白天。她在森林中赤脚行走着,从树丛里钻出一条蛇,像箭一般一口咬在她的双腿之间,吃痛的茉莉反手一挡,却没能甩开凶狠的恶蛇。
借着微光,茉莉看清楚那蛇通体发紫,疯狂地扭动着,像根不受控制的水管,白花花的片状物在空中翻飞,茉莉这才意识到,蛇在蜕皮。
等她醒过来时,发现自己赤身裸体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床头柜上有一沓百元钞票,地板上躺着貂的一角。
男人从浴室里出来,嘴里叼着烟,提起裤子抖了一下,系好皮带,将包夹在腋下,开门离开。茉莉数了数,一共150张。
一万五。
她头脑中冒出的第一个想法不是自己为什么在这里,而是为什么是一万五。不是说好三七分吗?
她不知道哪种欺骗更严重,更不知道自己受到了何种伤害。
既然薛定谔的猫的盒子已经打开,那么是生是死已经成为定局。
之后她跟了穿貂的男人几年,那几年也一直在美容店工作。有时候路过最初去应聘的那家火锅店,茉莉会想,如果当初选择了火锅店,结局是否会不一样?
十九岁时,男人因为做工程出了重大安全事故进去了,老板娘投资理财产品暴雷,把美容店赔了进去,一时间树倒猢狲散,茉莉又成了无家可归之人。
这些年茉莉攒了一些钱,打算回老家时,男人被保释出来,找到她,跪在她面前求她帮忙。男人苦苦哀求,与之前高高在上的模样判若两人。
于心不忍的茉莉摸着男人的头,像母亲安抚孩子。她把积蓄拿出来帮男人还债,但只是杯水车薪。很快男人恢复了灯红酒绿的生活,带着茉莉进出各种中高档会所和KTV,她被灌了不少酒,时隔多年又做起在遇到蛇的那个梦。
醒来时身边躺着陌生的男人,她第一反应是报警,男人却告诉她睡她是花了钱的。至于钱进了谁的口袋,茉莉不必再去追问。
之后这种事发生过很多次,茉莉的灵魂变成了一朵朵被捣烂的芍药,汁水粘在捣棒上,枝干上只剩下残花败柳。
男人因为扫黄再次被抓进去,这次犯的事更大,求遍关系也没人捞得出来。
茉莉也跟着进去了一段时间,发现怀孕后被放了。她推测时间,大概率是男人的。回到出租屋,男人的貂还挂在衣柜,她拿去典当,结果是假貂。明明还不到二十岁,茉莉觉得自己的灵魂已经苍老。
她去过医院三次,犹豫要不要把这个孩子打掉,最终她决定生下来。
退租后,她回到老家长龙镇,案子最终判了缓刑,每月一次去社区矫正中心报道,直到陈沫出生。
孩子的出生给她带来了希望,新生命与她的旧机体剥离,意味着她的女儿有机会拥有全新的人生。她可以一点一点从泥潭里抽身。她想好了,等她完全脱离泥潭的那一天,一定要沐浴着阳光,好好地洗个澡。
一个年轻女人,带着来路不明的孩子回到村里,像是羊羔误闯狼群。谣言像病毒一般快速蔓延,茉莉一家在村里抬不起头,父亲在一次酒后摔筷让她滚。
茉莉只好带着孩子去到镇上,经过车站,一眼瞥到那家快餐店。过去几个年头,门头的招牌褪成白色,装修也旧了不少。跟旁边的面馆没两样。
像这样的快餐店镇上已经有了三家,其中还有一家连锁的。茉莉抱着孩子进门,一张陌生的年轻面庞从点餐台后出现,问她要吃点什么。
“你们老板娘呢?”
茉莉这才知道,前两年这家店就被转让了,老板娘早就换人了。
物是人非事事休。
茉莉租了间套一,认识的姐妹让她去学做指甲,收入在镇上算得上可观。她带着襁褓中的孩子去姐妹的店里学了一个月,开始上手。指甲店的工作条件还不错,可以兼顾看孩子和挣钱。可干了不到两个月,孩子便病了。
一般来说,婴儿头痛发热都是常事,可小小的陈沫一查便是大病。
家里人都劝茉莉放弃,茉莉咬牙坚持了下来。活到二十岁,她还没有坚持过什么事情,这次她下决心,不再被生活随波逐流。
半年时间里,小学文凭都没有的茉莉独自带着孩子奔波于全国大大小小医院,经过治疗,陈沫的病情有了好转,可以暂时回乡治疗。
之后的大部分时间,孩子在医院,茉莉在指甲店,一天做二十个客人,做得头昏眼花,一下班就跑去医院陪孩子,晚上在医院借一个折叠床睡在孩子身边。
陈沫病情稳定后,出了院。
茉莉把她送进托儿所,继续在指甲店里工作。她人长得漂亮,审美不错,积累到一定客源后,借钱开了间自己的店。
本以为日子要进入正轨时,今年二月,陈沫复发,且比一岁初发时更严重,县里镇里的医疗条件跟不上,茉莉只好关了指甲店,带着孩子来海城治病。
生活就是这样,总会在你吃到甜枣时扇你一巴掌,连核带枣吐出来。
到了海城,茉莉本想继续找家指甲店工作,可没人肯招她。
陈沫的病情反复,不能长时间离人。有几次凶险到要茉莉签病危通知书,好几年没有掉过一滴泪的茉莉在医院走廊深处号啕大哭,哭完后茉莉趴在女儿的病床前睡着了,又做了那个被蛇咬的梦。
她最终还是回到泥潭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