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邢建华问李依霖:“你怎么看邹宛说的话?”
“应该是真的,她说的话很容易去验证。”
姜一敏因为邹宛的做证,有了不在场证明,案子再次陷入僵局。
“小凤茶馆和海城职高的食堂这两个地方,姜一敏跟江军很可能都有过交集。”邢建华说,“但现在我们无法证明这些交集。”
“一般来说,杀人无非三种原因,欲望、仇恨、感情。”李依霖分析道,“姜美凤跟江军之间的交集,除了金钱纠纷以外,最大的可能就是姜一敏。”
“假设,江军在找姜美凤介绍姑娘时,无意间看上了姜一敏……”邢建华知道自己的假设很残忍,但破案就是必须穷尽每一种可能性。
“但目前母女二人都有不在场证明。”
“要么她们的不在场证明是假的,要么是真的,又或是有人伪造了其中的细节……”两人分析了一路,还是没有结果。
回到队里,邢建华让李依霖去找扫黄那边的同事问问,看看姜美凤之前是否有记录在档。扫黄那边很快回复,的确请姜美凤喝过茶,后来因为证据不足便不了了之。
那次喝茶,跟姜美凤一起的,还有几个姑娘。
其中一个姑娘叫琴琴,真名不便透露,来见面时戴着墨镜和口罩,穿一件凸显身材的连衣裙,踩着高跟鞋摇曳生姿,香水味扑面而来,像给人罩了个罩子。
“你们说凤姐?”琴琴身体往前倾,摘下一半墨镜,又复位,靠回椅背上,“凤姐是个体户,资源不多,好点的姑娘很少有跟她混的,只有那种刚从乡下来海城,找不到门路的,才会投奔她。”
“我那天跟她一起被抓,纯粹是倒霉,她也是。原本她是去那家KTV挖墙脚,被经理呵斥了一通,刚要走,警察就来了,不知道哪个天杀的举报的,我们被一起带走。后来查清楚没事放了。我?我是后面运气不好,又碰见你们上门……哎不说这个,你们今天不是来问凤姐的吗?她在圈子里名声一般,也没跟大哥混,大家都不怎么看得起她。她自己据我了解应该是不干的,毕竟年纪也大了。什么?不到40?完全看不出,你看她成天把自己画得,说60都有人信。就是那种典型的妈妈桑打扮。她女儿?她女儿怎么可能搞这些,她对她女儿宝贝得很,提都不准提一句。我没见过她女儿。她手下的姑娘?真不了解,因为肯在她手下干的姑娘说白了都是出来兼职的,没人敢四处招摇,要是被本家大哥知道了,吃不了兜着走。”
邢建华也不少这类姑娘打交道,“知道你就说,下次在扫黄队那边帮你说几句好话。”
琴琴想着也是,便咬咬牙,“我跟你说一个,就一个,你们可以去找她,但千万别说是我说的,不然我真没办法在道上混了。”
邢建华笑,“都这样了还想着在道上混呐?”
琴琴一愣,随即娇嗔道:“警察同志,你可别开我玩笑了。”
琴琴说的姑娘叫小安,李依霖听了一耳朵觉得耳熟,回头一翻卷宗,发现小安就是前面嫖客笔录里提到过的7号。
那么她很有可能认识8号。
小安在一家公寓被找到,敲开门时,她睡眼惺忪,一见到警察差点吓得落荒而逃,被李依霖一把拽住。
“我们今天不是来找你麻烦的,来找你帮忙。”
“啊?”
等小安稍微镇定一点,李依霖道出来意。一开始小安死咬不认识凤姐,也不知道7号8号,直到李依霖拿出琴琴变过声的录音,她才泄气地靠在沙发上。
“你们不会告诉歪哥的,对吧。”
歪哥是小安现在的老板,姜美凤那里她只是偶尔做兼职。一直以来,歪哥算仁慈,对做兼职的姑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如果有人把这件事挑明,舞到歪哥面前,那就不好说了。
“不会。”
得到警察的首肯后,小安和盘托出。
“我真不认识其他人,姑娘们彼此之间的信息都是保密的,凤姐也不可能告诉我其他姑娘的消息。”
邢建华料到是这样,不过这趟来只要能拿到姜美凤介绍卖淫嫖娼的证据,也不愁问不出8号姑娘的身份。
姜一敏推着自行车,从图书馆里出来,尽管环卫工人和铲雪车都很积极地在工作,但只用了一小会儿的功夫,路面又积了一层薄薄的雪。
很多事情就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所以古人才会说:尽人事、听天命。
如今她把能做的都做了,接下来的就交给命运。
回到家,家里没有姜美凤的身影。她给姜美凤打电话,无人接听。又去小凤茶馆看了一眼,大门紧闭。风雪交加的天气,姜一敏骑着自行车,在寒风里出着热气,急得眼泪都快淌出来了,却找不到方向。
她想到了一个地方,尽管不情愿,还是给李依霖打了电话,被挂掉了。
心里不好的预感逐渐被确认,她不得不接受一个现实:姜美凤又被警察带走了。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有了琴琴和小安的证词,坐在刑警队审讯室的姜美凤不得不承认:“我确实给龙哥……也就是江军介绍过姑娘。”
“姑娘叫什么名字?”
“茉莉。”
“什么茉莉?”
“就叫茉莉,她本名叫什么我也不清楚,干我们这行也不可能看人家身份证不是。”
邢建华听笑了,“干你们这行,最爱干的不就是扣押别人身份证吗?”
“那是他们,不是我!”姜美凤双手抱臂,一脸不屑。
“她人在哪里?”李依霖问。手机在这关键时刻震动,她摁掉。
“我也不知道。”姜美凤垂下头,想到姜一敏回家看不到她肯定会很着急,老实交代:“和龙哥一起失踪了。”
“一起?”
邢建华和李依霖互相看了一眼,这条线索极为重要,可以说是案子的重大突破。
李依霖手机又震了起来,低头看了一眼,离开审讯室接听了姜一敏的电话。
“对,她在。暂时还不知道,你自己先回家,别在外面乱逛,不安全。”李依霖只能透露这么多。
距离姜美凤被警方带走后18个小时,姜一敏收到了警方正式通知,姜美凤涉嫌介绍卖淫嫖娼,被采取强制措施。
“卖淫嫖娼”四个大字,化作棍棒,给了姜一敏迎头一击。
姜一敏终于不得不直面自己母亲所作所为。虽然以前隐约知道一些,但被证实后的那种痛苦,被放大了好几倍。她失魂落魄地推着自行车走在大街上,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绵软无力。路过海江大桥时,她木然地停下,望着覆着薄冰的湖面,不知道自己该往何处去,未来的路又在哪里。那些关于未来人生的畅想,此刻在她心中变得模糊不清,就像这被大雪笼罩的世界,混沌又迷茫。
回家后,她洗了把冷水脸,清醒了许多,连夜查询相关法律知识,给舅舅打了电话。
三天后,姜美凤被取保候审。
得知消息后,姜一敏立刻离开图书馆,跨上自行车坐垫,借力蹬上脚踏板,往家的方向奔去。
到家后,姜美凤没在家。她着急地给姜美凤发微信:“人呢?”
姜美凤秒回:“菜市场。”
接着又来了一条:“你回来了?”
“对。想吃水煮肉片。”姜一敏鼻子发酸。
“好,买回来给你做。”
实际上姜美凤的厨艺很一般,多年来鲜少有机会给姜一敏做饭,倒是姜一敏时常给她做好饭菜送到茶馆。
半个小时后,姜美凤提着菜篮子回来了。
姜一敏去迎,姜美凤推开她:“一边去,老娘今天给你露一手。”
姜一敏撇嘴的同时,眼里含泪,“别一天到晚老娘老娘的,算起来你也不过三十八岁。”
“三十八岁?”姜美凤掰着手指头数了一下,二十岁便当了妈,那时什么都不懂,养不起孩子也不会养孩子,只能把姜一敏扔回老家,姜大福他们用米糊一口一口给喂大了。
原本姜美凤想着在gz站稳脚跟,把姜一敏接过去,没想到攒到第一个五万时,被忽悠去养殖白玉蜗牛,赔光了。
后来回老家的火车票钱都是借的。
再回到长龙镇,姜一敏已经快上小学了,瘦得跟猴似的,衣服脏得发亮,头发结成块,不仅梳不开,用力梳还能带下来泥块。
明明只是几岁的小孩,脸皴得跟几十年的树皮一样,谁看了都心疼。
重点是,她根本认不出自己了,怯生生地喊了一声:“阿姨好。”
“什么阿姨,我是你妈。”
姜一敏是个犟种,屁股上挨了竹板都红了,也不肯改口。
“我没妈!他们都说我没爸没妈,跟孙悟空一样,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你们就这么带孩子的?我好歹一个月也寄几百块钱回来,舍不得给孩子买件衣服,洗把脸?”
姜大福只知道向她叫穷:“你妈高血压,又脚疼走不了路下不了田,你那几百块钱根本不顶用。你弟结婚成家,都要钱。”
姜美凤气得手发抖,想把孩子带走,可gz已经成了回不去的故乡。只好又换了个地方打工,孩子嘛,只要活得好好的,糙点也没啥,于是在老家待了不到半个月,又走了。
姜美凤在厨房里忙活了三个小时,端出一盆勉强算得上色香味俱全的水煮肉片,一脸骄傲:“尝尝,你妈做的。”
姜一敏伸出筷子,拈起一片切得老厚的肉片:“您这厚度,抵餐馆三片。”
放嘴里尝了尝,“嗯,熟了,就是有点咸,但能吃。”
都把姜一敏咸哭了。
期间姜一敏的手机一直放在卧室,等她吃完饭洗完碗收拾完,回到书桌前,看到二十七个未接来电。
邹国盛。
邹宛的爸爸。
她立刻回拨,过了好久才接通,对面一片嘈杂声。
“邹叔叔,怎么了?”
“喂,是一敏吗?邹宛在你家吗?”听筒里传来猎猎风声,晚上风大,雪也大,邹国盛似乎站在冷风里。
“不在。”姜一敏暗道不好,她看了一眼窗外的鹅毛大雪:“怎么了?”
“今天雪大,老师发通知不上晚自习,邹宛跟我说,放学后去找你,然后回家吃晚饭,可这都九点了,还没回家,也联系不上人。”
“别担心,我们一起找。”
姜一敏回想起前几天,警察找过邹宛的事情,二者是否有关?不对,她翻了聊天记录,看到邹宛提到了A382,当时她心里装着姜美凤和警察的事,没用心听,并且匆忙地挂了电话,该不会……
自己近来都在忙姜美凤的事,忽略了邹宛。
姜一敏挂了电话,准备出门和邹国盛会合,姜美凤叫住她:“这么晚了去哪里?外面雪这么大。”
“邹宛不见了。我去帮忙找一找。”
他们把能找的地方都找了个遍,海城就这么大,邹宛那么大个活人,说消失就消失?
“邹叔叔,你有没有什么头绪?”姜一敏与邹国盛会面后,问道。
邹国盛抽着烟,从兜里摸出一张银行卡,眉头紧皱。
“什么意思?”
“邹宛背着我,收下别人10万块钱,和我吵了一架。”邹国盛长叹一口气,缓缓道,“这孩子,怎么就这么不懂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