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冬之后的时间过得格外快。天亮得晚黑得早，白天的时间缩短后，留给夜晚的时间被无限拉长。何为家的热水器在立冬后的第三天坏了，出热水变成了一种随机事件。很多时候何为听到热水器努力打燃自己，挣扎半天却只能放出冷水时，会产生一种绝望感。
他暂时没有闲钱换新热水器，只好网购热得快来烧热水，下单时是周三，物流显示周六送到。
收到快递的电话，他才发现地址选错到学校。
何为在被窝里缩了一天，本想将就一晚，实在受不了脚冻得像块冰，一咬牙，狠心起床，换好衣服搭公交去学校取快递。
偌大的学校空无一人，只有保安窝在岗亭里烤火看电视剧。
何为刷脸进门，在学校的快递架子上翻找，正好有辛刚的快递，他一并取了，准备带到办公室，星期一给辛刚。
刚到办公室，放下东西还没来得及喘口气，便收到辛刚微信，让他帮忙去接一下上钢琴兴趣班的小蕊。
“车停在学校。”
何为庆幸自己没发懒，来了学校取快递，本就要做的事，现在却像是捡了便宜。
他把两个快递扔在副驾驶，出发接小蕊。
为了方便，辛刚给了他一把雷克萨斯的备用钥匙，时不时地也能体验一把开豪车的感觉。
好几次上路时，他忍不住畅想自己真正拥有这车时的感受。
是不是就像抖音网红唱的：好嗨哟，感觉人生到达了高潮。
车从学校地下停车场开出，直接上了马路，碰见一批环卫工人和清雪车正在热火朝天地清雪。道路两旁的天空是夹杂着灰色的蓝，所见之处都是灰扑扑的。
听说宏远集团准备在工业园区新建化工厂，惹来市民不满，担心化工厂带来污染。宏远集团专门就此召开了新闻发布会，董事长齐宏远在发布会上承诺，一定会采用最先进、最环保的技术，不仅不会带来污染，反而会税收增加和创造就业岗位。
齐宏远激动人心的演讲无疑让化工厂项目有了转机，何为虽然与其毫无关系，但同为集团项目，颇有点与有荣焉。
听说辛刚最初进宏远集团只是HR助理，担任齐董助理后，一飞冲天。何为也期待着那一天。
继续往前看，路过一座天桥，挂着海城职业技术学院宣传横幅，方正的宋体白字红底，相当气派。上次教师大会专门通报，作为海城甚至是全省第一所职业技术大学，校区建设工程在暑假竣工后，明年将正式投入使用。
海城职业技术学院出台三年行动计划，首批招生计划三百人，第二年八百人，第三年扩大到一千五百人。
据何为所知，辛刚的目标当然不会局限在海城职高这一小天地里，副校长到手后，他将看准时机，利用职高的经历作为跳板，到海城职业技术学院混个一官半职。
海城职业技术学院是宏远集团近几年的重大部署战略，从集团旗下两所学校的领导配置就可看出端倪——海城职高的校长由集团二级子公司董事长兼任，海城职业技术学院的校长则由宏远集团副董事长兼任。
孰轻孰重高下立判。
何为畅想，辛刚去了海城职业技术大学，自己也能跟着鸡犬升天。
这样想着，何为把车里的空调温度打高了些，平稳地行驶在路上，连上自己的手机跟随着音乐哼歌。小蕊在市中心购物商场上钢琴课，大概车程二十分钟，距离四点结束还有一点空余。
何为点开车载导航，搜索栏历史记录第一个地址引起了他的注意。
——星野别墅。
他打开售房app，查询房价后心情有些黯然。
这不是星野别墅第一次出现在搜索栏里了，一开始何为还可以骗自己说是去看望朋友，但次数超过了普通朋友的界限。
何为有几分酸涩，感叹自己尚未进入辛刚的核心关系圈，他想起最近一段时间，辛刚频繁迟到早退，不知是否与星野别墅或者说住在别墅里的人有关。
他的指尖停留在导航搜索栏的光标上，5秒钟后，就那么鬼使神差地，车载语音助手开始播报：“准备出发，全程19公里，大约需要40分钟。”
来回一个多小时，来不及接小蕊下课，何为只好作罢，下次有机会再登门去拜访。
驱车二十分钟，抵达市中心购物广场，钢琴班在四楼，何为在商场一二楼逛了一圈，花九块九买了一杯热咖啡。本想坐在智能按摩椅上休息一会儿，结果智能按摩椅嫌他不扫码付费，整个椅背往上拱到垂直的角度赶人：“主人，我马上要翻转，马上要翻转，请立即离开……”
一个没注意，咖啡洒了何为一身。他转过身想撒气，却发现赶他走的只是一台智能按摩椅，它按照指令做事，跟自己一样。
看着洒在裤子上和地板上的咖啡渍，热咖啡浸湿了他的保暖秋裤，何为裤腿上的热意慢慢褪去，大腿根凉意一片。眼尖的保洁阿姨走过来，快速用拖把处理了地上的咖啡渍，一句抱怨没说便走开去清扫下一个地方。
何为站在原地，不知所措。他已经准备好接受保洁阿姨的责骂，再以商场管理不规范为由，找他们负责人。
计划落空，地板干净如新，除了他湿掉的裤子，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
保洁阿姨做错了什么呢？
他做错了什么呢？
按摩椅做错了什么呢？
咖啡做错了什么呢？
被这件事情影响到的四个主体都没有错，那到底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情呢？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他穷，抠门，没钱，还没出息。
如果他坐在暖气很足的咖啡厅里，听着轻音乐享受着午后的闲暇时光，不用拿快递，不用接小孩，不用开着别人的豪车心里的嫉妒和羡慕溢满框，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何为摇摇头，清醒了一下脑子，智能手表提醒他下午四点到了，该去接小蕊了。
他快步走到钢琴班门口，门口一早围满了家长。一群小朋友从里面欢快地跑出来，小蕊在队伍中间，一眼认出他，跑到身边牵住他的手，甜甜地跟老师说再见。
接小孩的次数多了，尽管不是家属，老师也放心地让他把人接走了。这个钢琴老师挺漂亮的，上个月，何为便旁敲侧击地问小蕊钢琴老师有没有男朋友。
小蕊用天真烂漫的声音说：“还没有。”
事后不知怎么的，钢琴老师知道这件事了，主动约何为出来看电影，原本以为他是小蕊的舅舅，听说只是小蕊爸爸的下属后，钢琴老师冷淡了许多。
今天他又见到了令自己心动的女孩，可钢琴老师只淡淡地对他叮嘱了几句，连笑容也没有。何为知道，如果自己再无法进一步，就要失去钢琴老师了。
接到小蕊后，何为给辛刚拍了张照片，说接到孩子了，是直接送回家还是送去哪里？
辛刚没回。
他又给辛刚打了个电话，显示不在服务区。
一般情况下，辛刚不会让他把孩子送回家，怕向一玫生气。
在这件事情上他们是同一战壕的战友。
思忖片刻后，何为决定先带孩子去吃东西，等辛刚回复后再说。小蕊有蛀牙，不能吃太甜的，冰激凌、麦当劳一向在向一玫的黑名单，思前想后，只好带小蕊去喝粥。
何为牵着小蕊，乘电梯到市中心购物广场附一楼停车场。他把小蕊抱进儿童椅上坐好，系好安全带。自己在驾驶舱屁股还没坐热，辛刚回电话了：“在小区地下停车库等我。”
得令后，何为只好告诉小蕊喝粥计划推迟，先回家。小蕊虽然不开心，但还是乖乖听话。
十几分钟后，何为在地下车库将车和孩子交给辛刚。辛刚神色匆匆，说了句谢谢就牵着小蕊进了电梯。
何为没觉得不满，他没资格觉得不满。
只是他心里还是记挂着那个地址——星野别墅。
刚刚在车上，他悄悄问小蕊家里有没有别墅。小蕊用天真的语气说不知道，她怀里抱着一个jelly cat的玩偶，何为在网上看到过，价格一千多人民币。
难道别墅是辛刚偷偷买的？何为推测，也许辛刚在别墅里金屋藏娇，如果说，如果，他发现了辛刚更深的秘密，那他们是不是算共犯了？这样辛刚就会更信任他，他的晋升之路也会更加顺利。
他打算去拜访一下这位藏在金屋里的陈阿娇。
跟在辛刚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