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没想过有一天对时间的刻度会模糊不清。在这个潮湿阴暗的地方，陪伴她的只有无尽的黑暗，作为人的基本尊严丧失之后，动物性逐渐凸显。好在她吃得不多，即使有排泄物忍不住排泄到身边，人体自身带来的臭味在鼻子适应后会变成一种习惯。
“他”来的时间不固定，就算固定她也无从得知，只是每次他来时都会带来水和新鲜的食物，她必须表现得像一只饥饿的小狗，迎合他的施舍。他会怜爱地看着自己，摸自己的头，告诉自己只要再耐心地等一会儿，就可以出去了。
一开始她相信他说的，努力维持整洁和干净，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时间一长，她开始明白，她出不去了。
至少不是被他放出去。
他像照顾婴儿一样照顾她，从楼上端下一盆温水，仔细耐心地替自己擦拭身上的污渍。最初她会不好意思让他看到那些污秽之物，但它们就在他眼前，暴露无遗。他不在意，耐心地清扫干净后，还会为她换一身干净的衣服。
每当这种温馨的时候，她会推测他当时的心情，会不会一时心软。她会尝试着提出需求，想晒晒太阳。
晒太阳只是借口，她的目的是逃出去，他当然知道，只是耐心地安抚她：“你会见到太阳的。”
当他像抚摸小狗一样满怀爱意抚摸自己头时，她会从心脏开始，全身崩溃一次，她知道自己被看穿了目的，希望又渺茫了几分。
他不总是温柔，自己愚蠢的目的被看穿后，他会被激怒，用他有力修长的指节掐住自己的脖子，让自己无法动弹，在窒息前的最后一刻松开手，看着自己真的像一只狗那样喘气。
她想，有一天她真的会成为她的狗。
渐渐的，那些作为人的记忆在脑海中逐渐模糊，她的生命里只有他。
何为很快就得到了去拜访陈阿娇的机会。
他一向认为机会不是等来的，而是自己主动去争取，去创造，甚至去抢来的。用上热得快后，他终于在零下十度的天气里勉强洗了个热水澡，感到神清气爽。滚烫的温度让他浑身冒汗，大脑里的血液循环变快了。
他望着窗外在夜色中反光的雪景想，春天很快就要来了。他再也不要过被一台按摩椅赶走的生活。
到办公室后他第一件事就是拿着周末收到从老家寄来的草莓去讨好辛刚，他挑的时间点不早也不晚，敲门进去后看见辛刚心不在焉地坐在电脑前点着鼠标。
“辛主任，这是我老家寄来的草莓，您尝尝。”
辛刚头都没抬，让他放在一旁。何为看出他有心事，没多叨扰退出了办公室。下午四点，他一直观察着辛刚办公室门，看见辛刚提着公文包从离开后，他想今天就是那个日子。
辛刚开着他的宝马三系从学校地下停车场离开，何为开着借来的大众宝来跟了上去。他没用车载导航，打开自己的手机，在搜索栏里输入了“星野别墅”四个字。
他来之前查过，星野别墅作为海城市第一批别墅区，修建于20世纪初，当初海城市有头有脸的人物基本在里面人手一套。
后来因为城市发展重心转移，一部分星野别墅里的富人逐渐搬了出来，现在住在里面的人身份仍旧非富即贵。
如他所料，辛刚真的往星野别墅方向驶去。
何为肾上腺素激增，心跳加速，这种感觉很奇特，感觉自己是在做一件十分刺激的事，转念一想，确实是很刺激的事。
他没料到的是在星野别墅门口车被拦下来，年轻挺拔的保安从岗亭走出来，打量了一下这辆里程快10万公里的大众宝来，脸上略带歉意地说：“抱歉先生，很少看见住户开这样的车。”
年轻的保安努力不展现出歧视，发烫的脸颊提醒何为穷人始终难登大雅之堂，或许这个保安的处境并不比他好多少，但他脸上已经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质。
“我来看我朋友。”
保安早就应对过这样的场景无数次，再次耐心地告诉他住户都是登记过车牌号的，访客需要住户打电话通知才能放行。
辛刚当然不肯就此罢休。
他把大众宝来停在附近街道的路边停车位里，交了五块钱一小时的停车费，他围着别墅区走了一圈，发现了一处破损的栅栏，从里面钻了进去。
他踩在绿化带里，不远处有身材挺拔穿着崭新制服的保安走过来，他本能地钻进观赏树后藏住自己的身体，转念一想，自己为什么不能在保安面前大大方方的呢？
沮丧感侵袭了他。
他在别墅区里走了一圈，可笑地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辛刚家别墅的具体位置。
拜访陈阿娇计划第一轮，失败。回去的路上，何为的大脑渐渐冷静下来，洗了一个热水澡差点把脑子烧坏了，就算他今天是开着辛刚的宝马3系进了小区，也找不到辛刚的具体位置。
何为回到冰冷的房子，重新冷静下来。
他拍了拍自己的脸，在冷空气里发出清脆的响声。
我这是在干什么？
他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好像是发烧了。
洗澡前后的温差太大，以至于他在洗完热水澡后出来没做好保温，把自己弄着凉了。
何为在家里发了几天烧，没把自己烧糊涂，反倒是愈加清醒了。
他笑自己产生的愚蠢想法，还是好好抱辛刚的大腿，当他的小弟比较好。
命运的转折大多数时候都来得很突兀，等何为病好了回到学校时，辛刚告诉他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辛刚把何为叫到办公室，说自己以后的快递电话都会打给他，但名字和地址还是他的。
一开始何为没听明白，后来才知道，前几天辛刚在在参加校长办公会时，接到了快递的电话，被与会同事私下里暗讽说没见过哪个校长还要自己取快递的。尽管何为已经帮他取了小半年快递，但这个快递电话仍旧给他带来了巨大的耻辱。
回家以后他告诉了妻子向一玫这件事情，并且恼怒地告诉她以后买东西不要再让自己收快递。
没想到向一玫一点就炸，直接在家里砸碎了家里的电视机。
辛刚不愿意再跟她继续纠缠下去，偷偷把她手机上的收件人号码换成了何为的，其余信息没变。
“你知道你嫂子，就爱买东西，还都留我的手机号，我都快成快递小哥了。这次我趁她不注意把收件人联系方式改成了你的，之后就要多麻烦你。”
“不麻烦，不麻烦。”
原本的操作模式是辛刚收到快递信息或电话后通知何为去学校快递点取，现在不过是把号码改成何为的，让何为收到快递后直接给他送去。
然后机会就来了。
何为没想到辛刚把他们夫妻俩所有购物平台的收件联系方式都改成了自己的号码，这样一来本应该寄到星野别墅的物品快递电话打到了何为手机上。
“是林先生吗？您好像换手机号了。星野别墅3栋的快递到了，给您暂时寄放在物业了，等您回来会有管家为您送货上门。”
林先生？
3栋？
信息来得太快太密何为一时没能消化，但他确实知道了关键信息。
他琢磨了半个小时后，意识到此事宜早不宜迟。
他先去了一趟辛刚办公室，给辛刚倒了一杯开水，辛刚摸了一下杯子被烫到，大骂他是不是有病。
何为赔笑着道歉说自己没注意，然后用戴着手套的手拿走了杯子。
他特意回家换掉了西装，穿上了松垮保暖的优衣库摇粒绒外套，让自己尽量表现出富人的松弛感。路上他用手机给物业回电话说自己换号码了，今天会打出租车回家，因为车钥匙放在家里了，需要物业提前帮忙通行。
成败在此一举，如果没有找到陈阿娇，那他一切努力都白费了，估计还会被发现真相的辛刚送进局子。
但顾不了那么多了，此刻的何为头脑发热，一心只想见陈阿娇。
他凭借着拙劣的谎言和高分的信用顺利站在了星野别墅3栋面前。他抬头望向金漆的“3栋”门头，深呼吸一口气，用胶布上沾着的辛刚的指纹开了门。
这座房子装修得很豪华，但没什么人气。一处屏风很突兀地摆在墙边，他走到屏风边，挪开屏风后，发现了一扇铁门。
他吓了一大跳。
如果说屏风的出现已经跟整个房子的装修极为不搭，那这扇铁门可以说显得极为诡异。铁门下方有一扇四四方方的小门，只能供身材娇小的动物通过。
他尝试着去开门，发现门上了锁。
他把耳朵贴在门上，没有听见动静。
难道只是单纯的地下室？
不可能。
他开始猛拍铁门，大声问有人吗？
片刻后，底下传来一阵微弱但急促的声音：“有，救救我！”
何为趴在小门前，尝试去推，竟然推开了。
他把头几乎扭了90度，才看到地下室的一半。看上去门背后还有几层阶梯，阶梯外延出几米是一堵墙，墙旁边有一根巨大的铁柱，上面拴着一条铁链，铁链的尽头是一个穿着白裙子的年轻女人，她套着一件看不出颜色的羽绒服，拉链没有拉上，脚踝裸露在外，室温并不高，她整个人蜷缩成一团。
四目相对时，女人撩开了她脸上的长发，向他呼救：“救救我——！”
何为吓得倒退了几步，那个女人的脸，属于他认识的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