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室里的人从辛刚换成林典。
不同的是,林典手上没戴手铐。他脑袋上缠着了一圈纱布,头发耷拉着,没造型后显得跟普通人无异,只是皮肤白了些。
他环视了一遍软包审讯室的环境,坦然落座。
近期来刑警队的次数过于频繁了。
“说说吧,你为什么会出现在星野别墅。”李依霖问。
“那里是我家,警官。你说我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林典把“家”字加重读音,刻意强调。“倒是你们,不去审问砸伤我的犯罪分子,把我架到这里来干什么?这样很耽误我工作。”他戳了戳脑袋上的伤口,反问道。
宏远集团的律师跟着林典进来的,邢建华和李依霖时间不多。
“你家地下室发现了被囚多日的陈巧花。你认识她吗?”
“不认识。”林典面无表情地摇头。
李依霖觉得眼前的林典跟先前彬彬有礼的林典不是一个人。
“你刚才说了那是你家,”邢建华不耐烦地问,“你家囚禁了个人你不知道?”
林典不吭声。
过会儿才开口,“那是辛刚干的。我不知道。我把房子借给他了。”
“你把房子借给他了,你又去干什么?”
“去看看不行?”
审讯必须讲究技巧,不然很容易走进死胡同,对话永远在鬼打墙。
“今年12月9号你在哪里?都做了些什么?”
“不记得了,行程得问我经纪人。如果没有公开活动,应该在酒店。”
“我们查过,你在拍摄《离婚后凌总他后悔了》前一个多月都没有公开活动。”
“那就在酒店。”
“谁能证明?”
“我经纪人王若平。”
“认识江军吗?”
“谁?”林典往前凑了凑,努力听清楚内容。
一问一答非常快速。
“听说过雪地杀人案吗?”
林典眉心紧皱,表情比起先前变化了点。
李依霖拿出江军的照片,凑到林典跟前。他脸色波澜不惊,看不出异常。
“听说过,但不认识。”
李依霖没辙了,只好问:“认识邹国盛吗?”
“认识。救我的好心叔叔。”
问到最后林典笑了起来,大灯打下来,笑容惨白,有些渗人。
犹豫片刻,邢建华看了看桌上的资料,说放人。
“放人?”李依霖瞪大眼睛。
就这么把他放了?
林典走后,李依霖不解地站在邢建华办公室,老半天没有离开的意思。
“人家律师就在外面等着。他不说又能怎样?不如放虎归山让他有所懈怠。反正他是公众人物跑不了,联系出入境那边盯着点就行。”
茉莉住院好几天了,医生评估很快可以出院。其间她没有去探望过陈沫一次。
经过好心人的接力,陈沫的捐款还差十万。
去医院的路上,李依霖接到雨滴筹工作人员电话,让她赶紧看新闻。
江军的家属不知从何处得到陈巧花是杀人凶手的消息,在评论区呼吁大家不要捐款,并且联系了媒体进行报道,录了视频发布在短视频平台上。
新一轮网络吵架拉开序幕。
杀人凶手的亲人患病,该不该捐款?
雨滴筹的工作人员跟李依霖道歉,他们必须暂时冻结陈沫的捐款项目。
邹宛比姜一敏先注意到网络上出现的舆论,她把链接发给姜一敏:“你‘妹妹’被网暴了。”
姜一敏盯着被禁止捐款的页面发愁。
她担心姜美凤知道这事后会做出不理智行为。
30万,卖了她家房子能凑这笔钱。如果能救陈沫一命,也不是不行。
姜一敏还没来得及阻止姜美凤,姜美凤已经在雨滴筹公司门口拦住了陈沫捐款的负责人。
“你管公众说什么,孩子是救命钱!”
负责人是个二十多岁的小伙,销售出身,为了这事焦头烂额,不耐烦地推开姜美凤,“你找我有什么用,又不是我让公司冻结款项的。”
“那我找谁?”
“找领导!”小伙子大手一挥,拎着公文包上了网约车。
姜美凤冲进雨滴筹公司,扯着嗓子喊要见领导,瞅见邢建华和一西装男正在握手告别,李依霖立在旁边,提着公文包点头致意。
姜美凤脚步一滞,还是上前欠了欠身体,向两位警察问好。
“你来这里干什么?”
姜美凤支支吾吾,“那个,我是为了陈沫的事来的。”
李依霖解释道,“这事我们已经和雨滴筹公司商量好了,后续不再接受捐款,同时开通退款渠道,申请退款的网友可在线申请退款。”
“钱不够怎么办?眼看孩子就要接受治疗了。”
“我们来想办法。”邢建华说。
姜美凤看着邢建华,眼睛湿润。
退款公告发出后,网络风向又变了。
最初的两小时里,雨滴筹接收到大量退款申请,一度达到捐款的30%。
姜美凤一直守着,随时做好卖房的准备。没想到有位企业老板去医院看望了陈沫,并且录了短视频,说陈沫是个非常懂事的孩子,并且陈巧花现在并没有被法院审判有罪。老板当场决定捐款十万。
企业老板的视频一经发出,点赞量在半天时间内超过50万,晚上他直播带货,销售额近千万。
又有人开始怀疑是炒作。
舆论反反复复,李依霖站在病房里念给茉莉听。
“再凑不齐钱,陈沫的治疗就得终止。”
茉莉表情有所松动。
邹国盛在这个冬天把手泡在冷水里备菜,冻出了冻疮,骑车去店里耳朵也冻得开裂。路过农贸市场,看到卖衣服的小摊,他买了一顶毛线帽,一副手套。瞥见印着卡通图案小孩穿的红色棉袄,他想起独自带邹宛的第一年,买过一件差不多的。没想到十来年过去,市场上还有同款衣服,变化的,只有他脸上的皱纹和过一年老过一年的岁数。
如今邹宛早就不让他买衣服,通常他只负责出钱,女儿爱穿什么由自己选择。这样想着,他发现许久没跟女儿坐下来吃过一顿饭了,最近不知道邹宛在鼓捣些什么,每天早出晚归。
好不容易趁早晨吃早饭,邹国盛抓住人问了一嘴。
“你是不是对我还有意见?”他担心邹宛她妈那茬她心里还没过去。
邹宛啃了一口炸得又酥又软的油条说,“没有啊,最近在忙。”
“你一个高三学生,除了学习还有什么可忙的。”
邹宛也不藏着掖着,把陈沫的新闻给邹国盛看。
邹国盛平时只刷今日头条和快手,看到这条新闻后大为震惊,眉头紧锁。
“这……这孩子跟你有什么关系?”
事情说来复杂,邹宛告诉邹国盛一个简化版本。邹国盛听后,愁得一连抽了两根烟。邹宛推开窗户透气,被冷空气冻得一哆嗦,很快又把窗拉上,她把头埋进衣领里,说:“明年还是这么冷的话,我们家得安暖气。”
“今年这天不正常。明年就好了。相信爸,爸活了四十年,吃过的盐比你走过的路都多。”
邹宛一屁股坐在沙发上,邹国盛眼睛一亮,猛地一拍大腿。
“怎么了,爸。”邹宛问。
“我这不是突然想起,你妈走的那年,你还不到八岁,当年海城也下过这么一场大雪,可冷了。”
这是十年来,邹国盛和邹宛父女俩第一次大方地谈起这个女人。
她的妈妈。
他的前妻。
小何从深圳回来后,过了几个月安生的日子,邹国盛怎么吵怎么闹她都安静地受着,不说一个字的不好。邹国盛对这种生活相当满意,每天醉生梦死,吃饱喝足就和三五个兄弟吹牛拍马,好不惬意。
那年还没立冬海城就开始下雪,铺天盖地,所见之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之前海城人没见过这阵仗,都躲在家里不出门。
邹国盛借口喝酒暖身子,每天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他甚至都不知道小何是哪天离开的。当他挨了父亲两耳刮子彻底醒过来时,看见邹宛哭着说没有妈妈了。
自此小何没了音讯。
每年年底,邹宛舅舅会提着东西上门看孩子,顺便掏出一沓钱,说是小何寄回来的。一开始几千,后来几万。
每年都有。
邹国盛一开始拿着钱乱花,临了邹宛交不上学费进不了学校,站在学校门口号啕大哭。邹国盛踩着断裂一半的胶拖鞋跑去学校,被那一幕深深刺痛。
回去后,邹国盛洗心革面,觍着脸借钱给邹宛交了学费,又向银行申请小额贷款盘下老兵烧烤的铺子,重新打起精神生活。
到第五年,邹宛十三岁时,小何寄回来离婚协议书,邹国盛没多纠缠,同意了。之后听说小何再婚了,她的钱邹国盛也不再收了。
“我可以养活孩子,并且养得很好。”
就这么一直到了邹宛十八岁。
“带孩子不容易。”邹国盛进屋翻腾了片刻,出来递给邹宛一张银行卡。
“这是爱心企业奖励我见义勇为的十万块钱,本来想着找机会退给他们,这不一直没空出来。你拿去做善事。”
邹宛愣住,听到邹国盛起身收拾碗筷才回过神来,跟进厨房追问道:“爸,你真舍得?”
十万块,对他们家来说绝对不是小数目。
她长这么大,从没见过这么大笔钱。
邹国盛打开水龙头,舍不得等热水出来就伸手去洗碗,笑着说:“钱财乃身外之物,身不带来死不带去。你大学的学费爸爸已经准备好了,家里没什么要花钱的地方。”
邹宛冲上去搂着他的脖子,“爸,你真伟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