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芜湖修养了近半月,亓官漓的身体并没什么好转,不过也没太坏。
宋真对着一桌子药材研究了这么些天,然而少了延命草,再怎么研究也都是浪费时间,他甚至都准备随便找座药山碰碰运气了。
亓官漓成日就躺在榻上,想下来走走都要被他们两个人一同拦着。
今日他也如往常一般,躺在床上无所事事,他本打算再试探一番,然而心口忽的一阵难受。
只觉得脑袋昏昏沉沉,他向床外爬了两步,忽的从榻上摔在地上,“咳咳!”
不说寒毒和伤重给他带来的极度痛苦,而导致时常吐血,最近就是咳两声,都带血。
宋真接了杯热茶,送到他嘴边,亓官漓伸手去接,结果猛的一咳,撞翻了那杯茶水。好在是放凉了一会,不然恐怕又要被烫伤。
亓官漓此刻像是犯了错的孩子低着头,宋真本就没打算怪他,但见他这幅楚楚可怜的模样,宋真甚至还想逗逗他。
然而就在这时,秦超忽的出现。
“我有办法。”他扒在门边,也不知道他是不是一路跑过来的,喘着粗气道,“我有办法帮他续命。”
他忽然出现在门前,三人被吓得猛一哆嗦,见他身体有些轻微的发颤,亓官漓问道:“他把你带回去之后,对你如何了?”
七尺赶紧踱步过去,急急道:“你当真有办法救公子?”
秦超转头看了一眼亓官漓,又迅速将目光移开,“但是这个,只能维持一段时间,有长有短,具体能维持他的生命多久,我也不确定。”
“多久都行!”宋真和七尺几乎是同一时间喊出来的。
秦超垂下头,“而且这个是有风险的。”
宋真即刻警觉,他沉着声道:“有什么风险?”
亓官漓似不抱希望一般,默默地靠在了身后高高摞起的药枕上。
那药枕是按亓官漓在沉香阁常用安神香的方子配的,这些个药材方子对于寻常人许是有用处的,但对亓官漓这般病入膏肓,已无药可医的人来说,也就是图个心安罢了。
秦超眼神闪躲,有些勉强说道:“引血续命术,是要以血为引……”
七尺不等他说完,立马就挽起袖子,豪爽道:“不就是血吗?用我的用我的!”
“……”
只听宋真冷着声,“以血为媒是为邪术,你还不肯承认你就是那妖邪术师?”
秦超却很淡然,“我什么时候否认过。”他转头看向亓官漓,盯着他嘴角的一丝血迹,有些挪不开眼睛。
听到宋真警告的咳嗽声他才回过神,漫不经心的抬手朝亓官漓指了指,“而且他刚才不就说了?”
宋真阴沉着脸,片刻才道:“你想要他的血?”
秦超好似是点了一下头,但幅度实在轻微,以至于七尺又问了一句,“什么意思?你要喝公子的血?!”
秦超沉默了许久,才心虚的看了一眼也正望着自己的亓官漓,他闷着头,淡淡道:“引血续命术,是我以自己的血为引,输送到他体内时迅速炼化,打通他的命脉,他的生命才得以延续。
“但是……我所练的都是禁术。”他压低声音,以十分细小的音量,只说给宋真听,“我同他都会因此遭受反噬,我会尽可能把术法的反噬之力都引到我身上。”
他恢复正常音量,继续道:“一旦我用禁术,作为等同代价,我会因此遭受反噬,就跟你们之前看到的一样,嗜血才能平复。”
宋真侧身靠在门框上,“若是不给你他的血,那你就跟之前一样,屠城?”
“……”秦超冷笑了一声,摇头道:“只有接受了我血液,术法施向的寄主,唯有他的血液才能平复我的反噬。”
宋真咬着牙,一时半会不知道说什么,七尺也一直防备的盯着秦超,若非是留他有替主子续命得可能,他可能早就拔了剑出来。
亓官漓知道此事谁都为难,他于是缓缓道:“我可以。”
宋真微微蹙眉,朝秦超道:“你需要多少血量?若是将他浑身的血都抽干了,这命还不如不续。”
“你们可以看情况拦着我点。”
“……”
秦超说的轻快,好似是轻狂,又好似无奈。
七尺眯着眼打探道:“那是不是代表,在那之前,我就可以先拦着你?”
……
榻上,秦超与亓官漓相对而坐,屋内的烛火灭的只剩桌上那支。
秦超周身散发出的污浊之气,叫人不禁觉得呼吸困难,压抑的难受。
他朝亓官漓微微颔首,便十分干脆的划破了自己的手腕。就算是隔着腕带与他那身厚重结实的斗篷,也能探出他那道伤口极深,但他竟然连眉头都没有动一下。
他伸出剑指,将血引进亓官漓体内,虽说禁术阴邪,非常人能受。然而此刻的亓官漓,只是觉得有些气闷,并无什么明显的不适。
他微微侧首,打探秦超此时的状态,然而却受到了秦超的小声训斥,“别乱动,专心点。”
他周遭变得愈发污浊、阴寒,七尺有些不自在的后退了一步。宋真还挺立在原地,但他的双手,以肉眼可见的幅度在颤抖。
秦超忽的低吟一声,随即他便咬紧牙关,但反噬之力可容不得他如此平静。
“咳!”他重重咳一声,嘴角溢出了鲜血,亓官漓睁着眼看他,听得秦超言语声清冽,“别看我!闭眼!”
“唔!”他才说完,便呕出一口血,不小心溅了些在亓官漓的衣服上。他抬眼看见,囫囵吞咽了一口,轻颤而又卑微道:“对不起。”
亓官漓眼睫轻颤,并不说话。
……
术法进展临近最后时,秦超身上散发的妖邪之气,已经强烈到冻人体肤、浊人心智的地步。
宋真锁着眉,拦着七尺后退了几步,又施了盾防之术才勉强扛住。
秦超忽的抬头,他将遮着额的斗篷又往下拉了些,盖住了眉眼,而后再拉开围着脖颈的领巾,露出遮盖的下半张脸。
秦超极少会露出全脸,不过,难得才露出五官,单看着都十分精致。拼接起来,也应当是个颇俊俏神气的少年。
他缓缓凑近,停到亓官漓的脖颈,却遭到宋真的言语阻止,“你干什么?!”
秦超肩膀突然一抖,他以尚存的一丝理智,抓起亓官漓的一只手。
他停住,亓官漓能感受到他此时,正在与禁术反噬而产生的生理反应做博弈。
秦超微弱的沉吟着,将他的手移到自己的嘴边,亓官漓隐约好像又听到一声“对不起”,也许是污浊低压下产生的幻觉。
“嘶——”
亓官漓猝然皱眉,即刻就咬着唇忍耐,他余光瞥向宋真,本想看看宋真此时的反应。然而,屋内本就昏暗,加上周遭一片污浊,几乎看不分明。
但亓官漓被嗜血之痛,与秦超被反噬之苦相比,简直是九牛一毛。
可知道的,就唯有秦超他自己而已。
片刻,秦超还未停下,宋真便顶着浊气的威压,缓缓前行。好容易靠近二人,他便一把拉过亓官漓的手。
周遭的浊气骤然消失。
他心疼的将亓官漓还在滴着血的手捧在手心,满目温柔,“你怎么样?”
然而亓官漓只是微开着双眼,不一会便沉睡过去。
秦超也恢复了一些神智,只是这点血远不够平复他的反噬之力,但那些也能容他自己慢慢熬过去。
他抹了一把血红的嘴,将领巾拉上,又伸手探了探额上盖着的斗篷,好似确认什么一般,这才低下了头。
沉寂许久,屋中的烛火又重新燃起,照亮了屋内外,烛火光温和而又炙热,烧灼着一干人的心。
秦超咬着牙,隐忍道:“我的血中有蛊毒,若是这期间我蛊毒发作,或许会影响到他……”
宋真忽的一怔,他揪着秦超的领子,怒不可遏道:“你为什么不早点说?!”
七尺也恶狠狠的盯着他,“你到底是为了饮公子的血,还是真的想救公子?你该不是被‘辟邪’派过来,加害公子的吧?”
秦超不屑解释,他继续道:“这只是短暂的,等我的血在他体内的效用消失,蛊毒牵引也会随之消失。”
但这就代表续命的效力,也消失了。
秦超低声道:“引血续命术会给身体造成极大的伤害,我倒是没什么,但我怕事后他承受不起。”
他侧头瞥了一眼榻上躺着的亓官漓,“术后他不会直接死了,因为我的禁术在他体内还有残留之余。说句难听的,续命之术失效后,他还能苟延残喘一段时间,但那段时间是他最痛苦的时候。若想要他减轻痛苦,你们可以听我的,去寻几味药材,就在芜湖。”
“磨成药粉,你们时刻备着,待用。”
……
宋真尽可能平复自己的心绪,他坐在床沿,替亓官漓盖好棉被,淡淡应了一声。
“多谢。”
秦超轻笑了一声,他嘱咐道:“未来无论是在怎样的场合下,我们正邪殊途,相见便是敌人。”他顿了顿,继续道:“要是打起来,你们别手下留情,该怎么办便怎么办。我若失去了他们的信任,于他们而言,就是一文不值。别的,我就不多说了。”
宋真起身,走到他身侧,小声道:“如果你成功屠城,完成他们指派给你的任务,便有抑制蛊毒的解药?”
秦超沉默不语,是以默认。
宋真低眸沉思,他绕了一圈又走回去,淡淡道:“你下个任务是去哪?”
“不知道。”他望了望窗外,淡淡道:“别告诉他。我不便久留,先走了。”
说罢,也不等挽留之言,他便蓦然消失在了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