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言是被推醒的,她甚至都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她脑袋昏沉地刚一睁眼,就被明亮过头的的光线刺得眼睛生疼。
简言痛苦地哀嚎了一声,双手刚要去捂脸,一个巨大的阴影就遮天蔽日般地笼罩了下来,她反手胡乱蹭掉激出来的眼泪,在看清那个低头冷漠看过来的阴影竟是“自己”后,吓得她差点就从沙发上掉下来。
“你们这些搞艺术的,怎么都喜欢一惊一乍的?”邬蔓菁双手抱臂,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的身体在沙发上挣扎,发自肺腑地问。
简言的理智跟记忆此刻已重新上线,她尴尬得脸都红了,只得生硬地转移话题,“……什么就搞艺术的?还‘们’?”
“你不是独立纪录片导演吗?这都不算搞艺术?”邬蔓菁反问。
“……小姨您怎么知道我是独立纪录片导演?”一般人只看她工作室里的那些设备,最多也就联想到影视剧拍摄、后期制作之类的,根本不会想到纪录片这么冷门的东西。
“起来,该回家了。”邬蔓菁直接跳过了这个话题,她踢了一脚沙发,转身就走。
简言悻悻地爬起来,头重脚轻地跟在她后头,俩人前后脚刚出门,简言就看到“蛋卷头”从隔壁办公室神色古怪地迎了出来。
简言现在已经知道“蛋卷头”名叫熊莉,是邬蔓菁的助理,邬蔓菁对她的能力很是赞赏,“就是性子不稳,遇事容易沉不住气,跟你差不多。”
“邬总,池总已经在会客室等了您三个多小时了。”熊莉边说边凑近简言,本就不大的声音直接低成了耳语,“我怎么都劝不走,他非要见您一面。”
“三个多小时?”简言惊讶地重复了一遍,邬蔓菁清了清嗓子,冲简言做了个“发火”的口型。
“啊?哦!那个,你……你也太不像话了,这……这池总跟别人一样吗?你就让他这么干等着?”简言实在是“发火”的经验不足,叱责的话被她说得吞吞吐吐,“痛心疾首”的语气自然也跟着大打折扣。
“熊莉啊,你现在办事儿真的是越来越……”
“蔓菁别气,跟小熊没关系,是我跟她说别打扰你的。”
幸好那位池总及时开腔,简言忍不住偷偷松了口气,她觉得自己再多说俩字,都得演砸。
通常情况下,对于这种戴着半框眼镜、身穿中式服装的成功人士,简言都是避之唯恐不及的,倘若这人手腕上再缠上两串已经盘出包浆的手串,那更是隔着老远都得躲着走。
可现在简言觉得自己以前的想法太狭隘了,眼前的这位池总样样占齐,却没有半点油腻感,他身形颀长、姿态挺拔,整个人的气质儒雅异常。
简言自诩不是看脸的人,一时间也有点失神。
“蔓菁身体好些了吗?看在我等这么久的份上,这次能赏脸吃个晚饭吗?”
简言下意识地去看邬蔓菁,却发现小姨已经大步流星地走远了,她发现没人跟上自己,一脸不耐地瞪着他俩,“不是说要吃饭吗?那快点吧,我都要饿死了!”
她那副娇纵大小姐的做派,可以说是浑然天成,自然得简言都要怀疑小姨专门进修过影视表演了。
“这位是?”池盛笑着问,一脸的见怪不怪。
“我的外甥女,小孩子不懂事,池总别见怪。”
简言边说边伸手想去摸邬蔓菁的脑袋,结果手都抬到一半了,才意识到她俩现在的身高差根本没办法合理地完成这个动作,最后只得拍了拍邬蔓菁的后背作罢。
池盛则极绅士地向邬蔓菁做起了自我介绍,“你好,我叫池盛,是你小姨的追求者……之一?”
“这么说总没错了吧?”面对他的提问,脑子里无限循环播放高音喇叭版“卧槽”的简言只能微笑。
简言突然想起几年前表弟结婚的时候,舅舅在第二天的家宴上都不忘捎带一句小姨,“有那么多钱有什么用?上市公司的老总有什么用?一把年纪了,既没个孩子也没个男人,病了连个给倒水的都没有,那不就是‘驴粪球’嘛,面上光而已……来来来,喝酒喝酒……瞧瞧咱们这一家人亲亲热热的,这过得才叫日子呢!”
“别人面上光不光的我不知道,蔓英你嫉妒得要发光,我是看出来了。”邬蔓祯当时酒杯也不端,慢悠悠地回怼了这么一句,气得舅舅半年都没主动联系她。
简言此刻忍不住想,要是自己现在告诉舅舅,小姨不光有钱,还有大把的追求者,不知道会不会气得他一年都不搭理自己。
“原来这位池总在追你啊,难怪熊莉刚才的表情怪怪的。”简言一关上车门,就忍不住冲着邬蔓菁挤眉弄眼,“小姨你魅力够大的啊,那大叔还挺帅的!”
“帅吗?”坐在后座往身上系安全带的邬蔓菁不以为然地说。
“帅啊!”简言本来还想接着问点俩人相遇的契机、追求的进度之类的,可车里完全陌生的豪华内饰让简言意识到这些问题都不重要,她现在有个更重要的问题需要立刻得到明确的答案。
“小姨,你这车贵吗?”她看着方向盘上的奔驰车标,心跳开始加速。
“还行吧,这辆迈巴赫买了有几年了,我也记不大清了。”邬蔓菁注意到简言紧抿的嘴角跟僵硬的坐姿,笑着捏了捏她的肩膀,“放心开,撞烂了也不用你赔……池盛在那儿双闪打半天了,赶紧跟上。”
简言从没觉得时间如此漫长过,25分钟的车程她觉得跟开了一天的盘山公路似的,下车的时候脚都要抽筋了,还吓出了一身的冷汗。
池盛带她俩吃饭的地方在三环边上,是一间会员制的私房菜馆,简言别说来过了,就连听都没听过,只可怜她明明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却还要努力装出一副见多识广、风轻云淡的模样,忍得实在是辛苦。
幸好池盛不是忙着跟“邬蔓菁”介绍院子里价值千万的清代汉白玉石雕,“虽经风雨侵蚀,仍有蛟龙腾空之势”;就是招呼“简言”看那座被嵌入馆中的明代官家小姐闺房,“瞧这木梁上凤凰跟灵鹿的纹饰,刀工多么细腻动人”,简言这才得以偷偷缓上几口气。
不过这样古香古色的私房菜馆,主打的竟是极地道的打边炉,食材新鲜得像是刚从海里捞上来的,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的简言当场两眼放光,伪装瞬间垮掉,火速开启暴风吸入模式,被邬蔓菁连踩了好几脚,才终于放慢了速度。
“我就知道蔓菁你会喜欢。”池盛边说边用公筷往简言的碗里夹了块涮好的石斑鱼片,简言刚嘟囔了声谢谢,那块鱼片还没送进嘴里,池盛就突然单膝跪在她的面前,手里还托着枚华贵耀眼的硕大钻戒,保守估计也得有5克拉。
“蔓菁,嫁给我吧。”池盛的表白突兀得就像是院里那座横架在枯山水上的木桥,他深情款款地看着简言,声音动听得就像是刚刚融化的巧克力。
可简言第一反应却是落荒而逃,也不知道邬蔓菁是怎么发现的,居然提前按住了她的大腿。
“我知道我这样可能有些冒昧,可我实在是情不自禁。蔓菁,你不要有任何压力,更不需要马上答复我。我可以等,我也愿意等,只要你给我一个机会。”
池盛的表白,没什么弯弯绕绕,直接又热烈,简言明知道这不是说给自己听的,却还是羞得耳朵通红。
池盛注没注意到她的反应,简言不清楚,反正邬蔓菁绝对注意到了,因为小姨又在桌子下面狠狠踢了她一脚,简言疼得倒抽一口冷气,严重怀疑小腿都已经给小姨踢青了。
“抱歉。”简言在邬蔓菁的明确指示下,把脸绷得死紧,语气更是冷若冰霜。
她伸手把黑天鹅绒材质的的戒指盒合上,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刚端上桌都没来得及尝一口的鱼生,“池总,我还有别的事,先走了。”
“……小姨,我觉得这个池总除了有点话多以外,别的还挺不错的。”回程的时候,简言明显放松了不少,也有心情八卦了。
“小姨你为什么不答应啊?话说你们在一起多久了?是不是时间太短了,对他还不够了解?”
“在一起多久了?”邬蔓菁嘲讽地轻笑一声,“我跟池盛从来就没在一起过。不过认识倒是很久了 ,差不多得有十来年了吧。我们认识的契机还挺有意思的,我抢了他公司的生意,被他在酒桌上灌得胃出血,直接就进了急诊。”
简言的表情活像是被雷劈了,可她没想到后头还有更“精彩”的。
“另外他是有女朋友的,据我所知已经交往十几年了,关系非常稳定,还有个已经在上小学的儿子,之所以不结婚也不过是担心婚后财产的分割罢了。”
“那……他为什么要跟您求婚啊?”简言脑子都是懵的。
“他跟我求婚,是看上了瑞奕在华北跟华中两地强势的销售渠道,不想着合作共赢,只惦记着‘空手套白狼’,自己是个蠢货,就以为别人也是蠢货。”
简言艰难地消化着邬蔓菁说的每个字,她不是不知道现在有很多人把爱情跟婚姻当成换取更大利益的筹码,可这种事情如此赤裸裸地摊在她的面前,还是第一次。
“谈过恋爱吗?”邬蔓菁突兀地问道。
“当然谈过了。”简言听出了邬蔓菁的言外之意,她自豪地抬了抬下巴,“光大学谈的,一只手就数不过来呢。”
“最长的一段应该也没超过半年吧。”邬蔓菁语气笃定。
“……你怎么知道的?”简言两句话就被邬蔓菁摸到了底,忍不住扭头去看她。
“好好看路。”邬蔓菁倾身把简言的脑袋推正,“多谈恋爱没坏处。女人嘛,被爱情滋养着,看起来都年轻些,至于结婚……呵,婚姻就是坟墓。”
“爱情的坟墓?”简言接了一句。
“不,是女人的坟墓。男人啊,正经的不多,奇葩的却是不少,话说的比仙乐还要动听,可事儿办起来却比鬼怪都难看。”
邬蔓菁这番“阅尽千帆”的话把简言听得一愣一愣的,“那小姨您现在是单身?”
“你刚才不是问我为什么说‘们’吗?”邬蔓菁突然提起了刚才她没回答的那个问题,简言意外地发现后视镜里小姨的脸上竟多了点不真切的羞涩笑意,“因为我男朋友是玩摇滚的。”
“玩摇滚的大叔?哇呜,这也太帅了吧!”简言情不自禁地感慨。
“大叔?”邬蔓菁嫌弃地摇了摇头,“我对老头子可没兴趣。我男朋友去年刚读完研,应该跟你差不多大吧。”
简言听到这里,终于对中年富婆的生活有了一点点浅薄的认知,她默默地把自己差一点就脱臼的下巴托回了原处,发自肺腑地想要感慨一句,“有钱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