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祈子啊，我现在有几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自打祈遇出现在他面前，方圆的视线就没舍得从他身上离开过，祈遇推着轮椅走的一路上，不止一次地把方圆的脑袋给他推回去，手劲儿大得恨不得直接拧断方圆的脖子。
“那我劝你不要讲。”祈遇摔上副驾驶那边的车门，把轮椅折叠塞进后备箱，回到了车里，就开始系安全带。
方圆前两天去滑雪，明明水平有限，却硬要挑战高级道，一路连滚带爬地下来，第二天膝盖肿得跟个馒头似的，动一下都疼得不行。
他狐朋狗友不少，可关键时候能帮忙的，就只有祈遇一个。
果不其然，一通电话打过去，祈遇臭着一张脸就过来了。
“你有没有发现，你最近特别喜欢穿奶茶色的衣服，当然不是不好看，相反，这个颜色真的非常适合你。”
方圆当然不会采纳祈遇的意见，自顾自地说下去，“不过，我记得你之前更喜欢深色，说深色显得稳重成熟，我能请教一下，这个变化背后隐藏的真正原因吗？”
“很多奶茶色吗？”祈遇说完低头看了自己一眼，浅奶茶色的暗纹衬衫，搭配深奶茶色休闲长裤，“偶尔换个风格，不好吗？”
“是因为简言喜欢吧。”方圆语气笃定，根本不容祈遇反驳，“你还没跟她说吗？
“说什么？”祈遇瞥了一眼方圆，“系好安全带。”
方圆边系安全带边无语地翻了个白眼，“还能说什么？当然是说你喜欢她了！”
“她对我没意思，有时候还有点怕我。”
祈遇说完就下意识地叹了口气，简言的那句“我对小朋友没什么兴趣”，对他的打击着实不小，另外祈遇还注意到，简言对他的态度，跟对其他人明显不同。
当然不是“好”的不同，是更“疏远”、更“客套”的不同。
其他人可能是朋友、是闺蜜、是投契的合作伙伴，而他只能是“神圣不可侵犯”的老板，见面必鞠躬、再见必点头，就连发条微信，祈遇都怀疑她恨不得字斟句酌上起码一分钟。
唯有她小姨“邬蔓菁”出现在拍摄现场，了解赞助服装出镜情况时，“简言”才会对他亲近一些。
不过那罕有的亲近里，祈遇却觉得哪儿哪儿都不对头。
就拿上次来说，拍摄《青禾又夏》第十六集的时候，“简言”在拍摄的空档，跟他说邬蔓菁想要邀请《青禾又夏》的三位主演做客Mang的直播间，给的条件跟酬劳都是远超市场报价的优厚，就连那番说辞也漂亮得不得了，用“巧舌如簧”来形容，都算是恶意贬低。
方圆那天碰巧也在，全程旁听下来，看着“简言”的眼睛那是越瞪越大，过了好几天都念念不忘，时不时地感慨一句。
“我要是能有她一半的口才跟头脑，那些顶级项目谁抢得过我？”
他甚至还动起了挖墙脚的念头，“她就应该干风投这行，当什么导演拍什么片，太耽误挣钱了！”
不过被祈遇当场给扼杀在摇篮里。
对于男主盛韩跟女配赵洛去Mang的直播间，祈遇觉得问题不大，可苏又夏去还是不去，祈遇真心有点挣扎，主要是觉得这样一来，苏又夏跟Mang的绑定会过于密切。
可按照之前赵洛灿探到的口风，Mang在代言人的选择上更倾向于国民度跟实力并重的气质型女演员，苏又夏明显不符合这个要求。
这折腾了一顿，到头来为他人做了嫁衣，虽不至于是“赔本的买卖”，却是真的不够痛快。
“简言”见他犹豫，当即小鸟依人地往他肩头上一靠，又抱着他的胳膊撒起了娇，“祁总，您就当是帮帮我……小姨好不好？拜托了！”
当“邬蔓菁”冷着脸冲过来拽走“简言”的时候，祈遇甚至有点感激她。
“简言”的突然亲昵，他是既受宠若惊，又无从招架，从野地玫瑰到妖娆郁金香的画风切换太过突兀，他倒宁愿简言一直怕他。
“去协和？”祈遇点开车载导航，开始搜索目的地。
“你这是准备放弃？那我可要追了，我觉得那简言还挺有意思的，虽然平常怪怪的，但是偶尔灵光乍现的时……”
方圆话没说完，祈遇一记眼刀飞过来，差点把他的天灵盖儿都削掉了，方圆只觉得头皮发麻、立马改口。
“哎呀，我就开个玩笑！哈哈，你还当真了。没错，就是去协和，过了前面那路口右拐就……哎呀，你别看我了，看路行不行，那么多车呢！我求你了小祈子，咱们这开车呢，你注意点安全好吧！”
“哎哟，疼疼疼疼！”医生只是轻轻捏了两下方圆肿起来的膝盖，他就扯着嗓子开始叫唤。
祈遇无语地仰头望天，最见不得方圆一惊一乍的样儿。
“那先拍个片，看看十字韧带的情况吧。”医生把单子开了出来，直接递给了祈遇，“一楼缴费、三楼拍片，拿到片子直接上来找我就行。”
“辛苦你了，bro！”方圆贱兮兮地冲祈遇一拱手，祈遇根本懒得搭理他。
不过，他一进电梯，公关部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自从《青禾又夏》开分后，爆火的同时，也引来了众多藏在暗处的恶意诋毁，网络上关于苏又夏的各色黑料越发多了起来，有人言之凿凿地说她年龄造假、整容过度，还有人说她为了出名抛夫弃子，5岁的女儿现在正在老家跟着父母生活，一条更比一条离谱。
“密切关注就好，不需要给出任何正面回应……对，就按照之前拟定的公关方案进行就好。记得跟赵洛灿提前知会一声，让他们团队的人做好准备。”
祈遇注意到电梯停了，他瞥了一眼显示屏，看到“1”后，便随着人群往外走。
“另外，再派人详细调查一下苏又夏的背景资料，尽量保密……对，赵洛灿那边也暂时保密……好，就这样，有什么新情况立刻告诉我。”
祈遇挂断电话，跟着人流一路往深处走，结果走了半天都没找到缴费大厅，却看到了“门诊放化疗中心”的巨幅文化墙，直到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下错了楼层。
这不是一楼，而是负一楼。
祈遇头疼地捏了捏眉心，正准备原路返回。
旁边挂着治疗区的门被推开了，一个面容憔悴的中年女人佝偻着身子，被丈夫模样的男人小心搀扶着走了出来，祈遇好奇地朝门里看了一眼，却惊讶地发现简言居然在里面。
她穿着件oversize的深灰色连帽卫衣，卫衣帽子被她扣在了脑袋上，最近长长的头发从帽子边缘俏皮地探出几捋，打着小小的卷儿。
祈遇注意到简言坐在输液椅旁边的一只红色塑料小矮凳上，她的那双长腿明显有点儿无处安放，打结似的交叉折叠在身前，怀里还抱着台笔记本电脑，人弓得跟个虾米似的，正下意识地咬着拇指，盯着屏幕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简言正在反复观看《青禾又夏》第十四集开头那20秒左右的画面，她怎么看怎么觉得那几个镜头的剪辑不够顺畅，节奏上也差着一口气儿。
正在接受化疗的简家涛突然清了清嗓子，简言立马警惕地抬起头，同时把卫衣大口袋里的密封袋也给掏了出来，“爸，您哪儿不舒服？是想吐吗？”
“我就是清个嗓子，瞧你那草木皆兵的样儿。”
简家涛伸手把简言的卫衣帽子给拉了下去，“你这头发真是长长了不少。说起来，自从你上初中之后，我还没见过你留长头发的样儿呢，天天跟个假小子似的。现在头发一长长，看着反倒有点不习惯。”
“不好看吗？”简言动作浮夸地撩了撩刚长到肩头的发尾，“小姨说我现在这个样子，特像我妈年轻那时候。”
“像你妈年轻的时候吗？哎，让我看看。”
简家涛特意调整了一下坐姿，开始仔细打量简言，“还真有那么点像。不过比你妈差远了，你妈年轻那会儿，在咱们那片儿，可是出了名的漂亮，那上门提亲的恨不得排到市中心。”
“您呢，就靠着自己精湛的八级钳工技艺，外加媲美专业厨子的精湛厨艺，不仅征服了我妈，更征服了我外公外婆，最终抱得美人归，对吧？”
简言嫌弃地掏了掏耳朵，“爸，咱们能不能有点新鲜的了？就这事儿，打我记事儿起，您就开始讲，我这耳朵都听出茧子来了！”
“那也给我听着！”简家涛轻声笑着说，他轻咳了两声，向后靠在椅背上，看了眼挂在输液钩上的小半袋红药水，“这回怎么这么慢啊？那么点药水，到现在还没打完。”
“估计还有十几分钟吧，您再坚持坚持。”简言合起笔记本电脑，从脚边的背包里拿出只大号保温杯，倒了半杯热牛奶递给简家涛。
简家涛接过杯子，只喝了两口，就喝不下去了。
他慢慢闭上眼睛，简言注意到她爸的喉结正在艰难地上下滚动着，额头上的冷汗也明显多了起来，赶忙从口袋里掏出纸巾，轻轻地给简家涛擦拭汗水。
这是她爸第二次接受化疗。
上次化疗简家涛的反应不大，只是有点掉头发、没胃口，再有就是背上长了片通红的湿疹。
他前天跟隔壁栋何大爷下象棋的时候，还甚是得意地冲着众人展示着左手手肘上的PICC管，“这化疗啊，听着是怪吓人的，实际上就掉点头发，其他的啥事儿也没有！”
简言本以为她爸会继续幸运下去，毕竟当时他手术一结束，李楚成就连说了两次“非常幸运”。
“腋下淋巴结没有癌变，肿瘤周围组织也没有发现癌细胞，更没发现骨转移。通常情况下，这男性患乳腺癌一旦发现，不是Ⅲ期就是Ⅳ期，也就是咱们老百姓经常说的癌症晚期，你父亲发现得非常及时，预后效果会好很多。”
简言听完李楚成的这番话，当场长舒一口气。
她没敢让她妈跟她一块儿来听结果，自从上回在医院晕倒以后，邬蔓祯的血压就一直居高不来。
简言担心万一结果不好，她妈受不了这么大的刺激，到时候俩人都倒下来了，那就真的麻烦大了。
李楚成随后建议简家涛的手术刀口愈合后，进行6到8个疗程的化疗，“化疗结束后，咱们再根据具体情况，决定是否进行放疗。”
“李医生我想问一下，可以用靶向治疗代替化疗吗？”简言拿出她提前做的笔记，“我担心化疗太痛苦了，我爸受不了……那个，钱不是问题，多贵的药我们都能接受。”
“这不是钱的问题。”李楚成想来听多了病人家属这样的要求，他耐心地给简言解释。
“HER-2基因表达阳性的话，一般会采用靶向治疗辅助，这样会大幅度降低复发跟死亡风险，但你父亲的HER-2基因表达阴性，靶向治疗只会增加不良反应。不过就算是阳性，也不能用靶向治疗替代化疗，虽说化疗相对痛苦一些，不过咱们不能因为‘因噎废食’，毕竟化疗杀死癌细胞的效果非常明显。”
“好吧，我明白了，李医生，谢谢您。”简言有点失望地跟李楚成道完谢，就突然想起邬蔓菁曾经嘱咐她的话，“你爸的那个主治医师可是业内顶尖的专家，千万别得罪人家，说话客气着点，知道吗？”
她赶紧开始找补，“您别误会，我不是不信任您的治疗方案，我只是……只是……”
“小姑娘别紧张，提前做功课是件好事儿，抗癌对每个家庭来说，都是一场硬仗，咱们要在战略上给予藐视，不过战术上，必须给予足够的重视。”
李楚成冲着简言安抚地笑了笑，“放心吧，你爸的这场仗，咱们肯定能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