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六点,夜幕降临,济仁中医馆灯火通明,药香四溢。
候诊区里人来人往,嘈杂声和电视声夹杂在一起。
中医馆的取药区和候诊区相隔不远,药师们在这小小的方寸间忙得不可开交。
路过中药橱再往里走,有一条沉香袅袅的长廊。
左手第一间便是济仁中医馆的特色科室,针灸理疗室。
理疗室面积不大,但明窗净几。
室内配有一套中式桌椅,桌上摆放着小铜人针灸模型,墙上也贴着人体经脉标准穴位图,靠近窗口的位置,设有两张理疗床。
余鸢是针灸科的一名医生,下午前来就诊的人较多,午休结束后她便立马回到医馆里,一刻未歇,忙到现在。
外边依旧熙熙攘攘,余鸢送走了刚理疗完的病人。
门完全合上后,她捋了捋白褂上的褶皱,接着像往常一样,从容不迫地把用过的针具收好。
余鸢眉宇间透着股清冷,一双狸眼低垂着,注视手中的动作。
一切准备完毕后,她舒了口气,然后按下叫号机,迎来她今天的最后一位患者。
第一遍叫号时,无人进来,过了一会儿,再按一遍,依旧如此。
她起身出门,视线扫过候诊区,离得比较近的几个病人跟她面面相觑。
接着她的注意力落在了一名中年男子身上。
对方正在全神贯注地观赏着电视里激烈的网球锦标赛,随着选手得分还不停地叫好。
余鸢眉头微撇,出于职业习惯观察了片刻。
凭她的经验判断,那不是正常的站立姿势,从侧身望过去,脊柱曲线明显异常。
她收回思绪,声音清透地对着候诊区喊道:“1102在吗?不在的话,过了。”
跟男人一起的女人,注意到她的声音,立马放下手里的手机,向她慌忙地挥手,“等一下……”
男人不耐烦地看了余鸢一眼,他本来就对中医不报希望,结果还是个年轻医生。
接着女人搀扶着男人,并拿上放在座位上的厚厚一袋在医院做的检查向她走去。
余鸢推开理疗室的大门,让他们进来。
进去后,余鸢接过女人递过的CT,开门见山:“什么情况?”
“我老公他腰疼,跑去B市人民医院做了个全身检查,医生说是腰椎盘突出。”
“理疗和吃药连续两三个星期,就是好不了,现在疼得连坐下来都困难。”
女人述说着前因后果,一脸忧虑地看着余鸢。
这期间,男人把整个理疗室的环境打量了一遍,对余鸢桌上摆着的人体穴位模型更是藐视。
他直截了当:“你真的能看好?没把握的话,别浪费彼此的时间了。”
余鸢眼神坚定,毫不畏惧地回应着男人质疑的眼神:“我不能给你肯定的保证,不过你试了之后就知道。”
坐诊这几年来,面对这些怀疑中医或者质疑她医术的病人她早已习惯。
甚至有些病人挂好号后,结果发现坐诊的医生是个年轻人,当面对她嗤之以鼻,转身就走的比比皆是。
刚入行的她也困惑过,但现实告诉她,好的疗效是证明自己最好的方法。
男人听了,“啧”了一声,但看到妻子恳切的表情,毫无一点办法,走也不是,只能讪讪地站着。
她不恼,知道男人不太配合,转而问向他的妻子,“你丈夫是干什么职业的?”
“打网球的。”
女人一脸歉笑地看着余鸢,忙说好话,“余医生,我们是朋友推荐来的,说你医术精湛,我们已经看过很多医院了,都说要动刀子,打钢钉。”
女人说到这,眼睛红了,如鲠在喉:“在腰里打个钢钉,你说他以后还怎么打球啊。”
男人瞬间手足无措:“你哭啥?我这不好好的,听你的来看什么中医了吗。”
余鸢见状轻叹了口气,她抽了几张纸巾给女人擦眼泪,开口道:“现在看也不迟,相反打了钢钉,再来就诊,那就麻烦了。”
说完她又问了几个常规的问题,最后郑重地跟男人说:“等下要做体格检查,会有点疼,先跟你说明一下。”
“我不怕疼。”男人嘴硬道。
“那就好。”余鸢边说边带上一次性医用手套。
接着她指示道: “把衣服脱了,往后站一点。”
男人一脸怀疑地看着她,不情不愿地照做。
体格检查的第一步是视诊,她认真地观察着男人的直立姿势。
随后让对方向前屈曲,更细致地观察其脊柱的生理曲线是否异常。
视诊结束后,余鸢手法娴熟地按压着对方的脊部,通过触诊来判断其痛感来源。
男人双手撑着椅背,咬着牙,痛得汗珠从额头渗出来:“你到底会不会看?”
余鸢:………
十分钟不到,她心里就有谱了,典型的腰肌劳损。
余鸢尽量语气平和地引导男人在理疗床上躺好,并尽量让他放松,降低第一次针灸的恐惧感。
在她看来只有病人配合得好,才能达到理疗的最大效果。
接着余鸢拿出自己的看家本领,动作娴熟地按摩着将要针刺的部位,并轻车熟路地摸索相应的穴位,
按摩一阵子后,逐渐感受到男人肌肉相对放松。
余鸢抓住机会,用拇指和食指夹持毫针,中指指端紧靠穴位,指腹抵住针身中部。
拇指向下时,中指屈之,然后精准刺入委中穴,撵针进出以至所需深度。
俗话说:“腰疼委中求。”
“啊啊啊啊啊……”刺入后,男人吃痛地叫出声来,女人双手合十,一脸担心地看着躺在床上的丈夫。
“不用担心。”余鸢安抚道。
接着又对准其他穴位,持针刺入,再撵针进出。
男人腰上一阵酸麻胀痛感袭来,像翻腾的海浪一般,波涛汹涌。
针刺完后,她开口道:“什么感觉?”
男人含糊不清地开口,“酸……还麻……”
余鸢扔掉手里的棉签,淡定自若:“酸麻胀痛感越强,说明效果越好,这是在疏通经络,调和气血。”
女人听完余鸢的讲话,一脸佩服地看着她,不断地道谢着,“谢谢余医生。”
余鸢点头示意,接着莞尔道,“留针半个钟即可。”
在留针期间,余鸢倒了一杯薏仁红豆祛湿茶给女人,女人在床边陪伴着自己的丈夫。
余鸢则坐回自己的木椅上,两耳不闻窗外事地复阅着今天的就诊病历。
半个小时过后,余鸢拉开帘子,从头到腰再到手臂,依序地把男人身上的针取下来,并对针刺部位进行消毒。
取完针后,男人被女人搀扶下来。
余鸢:“你试一下可不可以坐下来?”
男人惊愕地看向余鸢,明显地感觉到腰上的痛感减轻了不少。
接着他在妻子的搀扶下,小心翼翼地弯腰,坐在理疗床上。
女人见状激动不已:“果然没来错。”
余鸢:“他这种情况,还需要再来两到三次。”
“来几次都不是问题,只要可以给他治好。”
男人脸色复杂起来,刚才有多张狂,现在就有多羞愧,他躲避着余鸢的眼神,愣是像个哑巴坐在一旁,听着自家女人絮絮叨叨。
女人口水都要说干了,见男人还耷拉着个头,一副怂样,顿时怒了,直接上手拍了男人的脑瓜子,怒斥道:“瞧瞧你什么态度,还不相信中医,不相信人家医生,我看你要是今天没来,真够呛的。”
男人脸上实在挂不住,表情僵硬地看了余鸢一脸,拱手道:“刚刚冒犯了。”
余鸢颔首默认,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理疗结束,七点钟一到,谭茜的催促电话也打了过来,余鸢准时下班。
她把白大褂放进柜子里,动作利落地换上私服,再把隐形眼镜摘掉,戴上银框眼镜。
很快便离开了中医馆。
晚高峰的道路,车辆川流不息,一眼望过去,黄灯,绿灯,红灯交织在一起,变成一条蜿蜒发光的车河。
街头上人头攒动,余鸢微微抱着双臂,抵挡着略带寒意的晚风。
在十字路口等红灯的时候,她一抬头就看见前方写字楼巨大的LED显示屏。
显示屏上方是遒劲的毛笔字,写着“一马当先”的字样。
画面主体是邵川单手举着“WT拳击冠军”杯,眼神桀骜不驯。
余鸢失了神,以至于绿灯快速闪烁变成红灯时,才意识到自己错过了绿灯。
物是人非,等绿灯亮了,她再次混入涌动的人群,步履不停。“”
余鸢走了将近十五分钟到底目的地,这是市中心新建的一家健身俱乐部。
过了红绿灯,她大老远地就看到门口旁,顶着一头耀眼红发的熟悉身影。
“鸟鸟!”谭茜也注意到了她,向她用力地招手。
谭茜是余鸢的前合租室友,两人结识后,一拍即合,直到现在都是要好的朋友。
谭茜自从上个月开始迷上健身,健身馆就在余鸢她们中医馆的附近。
两人有一段日子没见了,刚好她是新办的会员,所以能免费带朋友过来体验一次,便约余鸢过来玩玩。
余鸢加快步伐,发梢随风而起,谭茜张开双臂,向她迎来,两人浅抱了一下,余鸢眼里含笑,不像坐诊时那般严肃。
“来的时候,垫肚子了吗?”
余鸢点点头,“吃了三文治。”
在要进去的时候,余鸢还是有点不放心:“我要不要办个卡,真的可以免费进吗?”
“我跟经理打好招呼了,相信我。”谭茜搂着她的肩膀信誓旦旦地说。
一进门,余鸢便被前台的店名吸引住了,黑曜石般的背景墙中间,镶嵌着亚克力发光字。
她下意识地念出来:“Iris club。”
“怎么了?”
余鸢摇摇头,没有过多的解释,“Iris”,鸢尾花的英文。
星期五,俱乐部的人比平时都要多,所幸器材充足。
由于余鸢没有健身的经验,简单的热身运动过后,两人便在有氧区开始爬坡。
半个小时过去,两人从跑步机下来,身体微微出汗。
在休息区里,谭茜站在自动贩卖机前,扫着二维码,很快两瓶运动饮料滚了下来。
她顺手拿了一瓶给了余鸢。
余鸢道完谢,立马拧开,酣畅淋漓地喝了小半瓶。
“最近有什么新情况?”谭茜在一旁放松着肩膀,挑眉问道。
余鸢轻笑,放下手里的瓶子:“医馆倒是越来越忙了。”
“我是问你,有没有遇到感兴趣的人?”谭茜有时候真的想打开余鸢的脑袋,看看里面的构造。
余鸢哑然失笑:“没有。”
“那我给你介绍。”
“我拒绝,谈恋爱麻烦。”她最近工作繁忙,有时候自己都顾不上,更不要说生活中再闯进来一个人。
“成年人,谈场恋爱顾虑那么多干嘛,不合适就分手呗。”谭茜换了一边的肩膀,继续拉伸着。
她脱口而出:“既然都是要分手的,那不如不谈。”
谭茜突然降低了音量,向她凑近:“哎,你是不是还想着他?”
余鸢愣了片刻,等她意识到对方说的是谁,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以前的那段感情,她一直埋在心底里,没有跟任何人透露过一点。
不曾想,那天她喝醉了,被谭茜套出了一星半点的信息。
“宝贝,我接下来说的话可能有点冒犯,不要介意。”谭茜忍不住道:“那个人还在吗?”
余鸢刚入口的饮料差点喷了出来,有点无奈好笑地看着谭茜:“活得好好的呢。”
“既然他还活着,你还想着他,干嘛不去找他。”谭茜不解,脑子滚过一百种炸裂的想法。
“我不想他。”余鸢肯定地说:“而且我跟他不太可能了。”
“不想他,那你是讨厌他以至于放不下吗?”谭茜总觉得她没有走出那段感情。
她没有答话,讨厌也算不上吧。
谭茜虽然嘴碎,但有眼力见,见余鸢沉默,也没追问下去。
*
俱乐部门口。
邵婧一身干练的黑白格纹西装打扮,及腰的大波浪,化着浓妆,艳红的嘴唇尤为耀眼,她后面跟着若干保镖,旁边还站着一个带着黑色棒球帽的年轻男人。
对方黑色棒球帽下,卷曲的头发随意地贴在前额,眉峰高耸,眼神淡然,脖子上挂着浅灰色头戴式耳机。
他身材高大,上身穿着一件黑色的套头卫衣,下身灰色运动裤,双手插兜,带着口罩也遮不住的漫不经心。
“为什么要叫Iris club,你小子装什么文艺。”邵婧指着前台的那几个英文字母骂骂咧咧道。
邵川毫无波澜地打了个哈欠:“好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