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山慌张地低下头,一把鼻涕一把泪:“我不告了,我不告了,你让邵哥饶了我吧。”
吴垚不回话,抬了一下手,示意瘦猴进来。
瘦猴当然不敢忤逆他的命令,低着头讪讪地进来,眼神故意躲着跪在地上一脸狼狈相的老板。
“把茶泡了,话还没说完呢。”
在瘦猴泡茶的空隙,吴垚大喇喇地坐了下来,摸出根香烟,抽了起来。
“邵哥也不是那么绝情的人,只要你认真地回答我接下来的问题,倒是可以考虑放你一马。”
李大山用手背胡乱地擦拭着额头上的虚汗,声音颤抖道:“您…说,我一定如实回答。”
“余医生到底有没有在就诊前询问过你的情况。”
李大山舌头打结道:“没有……”接着又慌忙改口:“有……有……”
吴垚声色俱厉:“到底有没有?”
“有。”李大山认命般地低下头。
“那你为什么不实话实说,而且还在媒体面前说没有?”
李大山心虚道:“我以为我那个病不影响,她问得太详细了,我就随便应付……”
接着他又像抓到了救命稻草般,眼睛亮了起来:“真的不关我的事啊,这都是一个姓刘的律师指使的,我本来只是想搞点小赔偿就算的,是他让我把事情闹大的。”
吴垚嗤笑一声,李大山倒是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
他接着反驳道:“你是不是傻叉,人家让你闹大你就闹大?”
李大山声泪俱下:“我什么都不懂啊,他说这样这样做可以拿到更多的赔偿金。”
吴垚受不了一个大男人哭,他嫌弃地眯缝起眼睛,起身过去把李大山拎了起来。
“这事到此为此,你就当我没来过,也许邵哥真的会放你一马。”
“还有钱记得按时还。”
说完,他拍了拍李大山的肩膀,随手拿起瘦猴刚刚倒满的茶杯,嘬了小口,接着感叹一声:“好茶。”
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出了店门,吴垚顺手把蓝牙耳机戴上。
另一边的邵川早已通过实时录音把刚刚的对话一句不落地听完。
许久,他咬牙切齿道:“把姓刘的祖宗十八代都给我摸清楚。”
*
次日下午,吴垚和余鸢准备一同前往G市。
余鸢本来是打算一个人打车去的,昨天收到了吴垚给她转来的邮件——李大山的录音,当然是删去一些无关紧要的对话的删减版本,接着,她便一刻没歇地跟律师开会协商,整理资料。
直到中午所有的资料才都整理出来。
余鸢刚出小区大门便看到了一辆黑色奥迪停在路边。
吴垚立马摇下车窗,忙跟余鸢挥手:“余医生,你是要去G市吧,我跟你一起去。”
余鸢正点开叫车软件,听到了吴垚的招呼声,她整个人怔了一下,接着立马客气地回应。
“邵川呢?”她打量了一眼车里边,发现只有吴垚一个人。
吴垚一脸热情地说:“邵哥他下午要去体协开会,实在走不开,我下午没事干,闲着也是闲着。”
余鸢还是有点不好意思,大老远地让吴垚载她去G市。
“心意我领了,你要是有什么要忙的先去忙吧,我一个人也可以的。”
她语气很温和,莞尔时,眼睛弯成了好看的月牙状。
余鸢上身穿着一件高领黑色针织衫,下搭深色高腰微喇牛仔裤,乌黑发亮的头发向后撩起,颇有港式风情。
这是她少有的带妆出门,精致的五官跟妆容深度契合,与平日的温文尔雅相比,唇上那一抹艳红,显得更加风韵犹存。
余鸢单纯地想着等下跟人谈判,在气势上兴许可以略胜一筹。
吴垚愣住了,等反应过来,余鸢一脸疑惑地看着他。
“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吴垚疯了般地摇摇头,立马转移视线,接着尴尬地清清嗓子。
他算是明白了,为什么邵川会对余鸢念念不忘,还干了平常压根不会干的事。
“余医生你上车吧,不然我不好跟邵哥交差啊。”
余鸢见吴垚一副为难的样子,只好说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前往G市的道路,畅通无阻,走高速一个半小时就到达目的地。
吴垚把车停好后,示意余鸢往外看。
“余医生,刘茂的事务所在那。”吴垚往两点钟的方向指过去。
余鸢抿着嘴唇,看向窗外的律师事务所。
窗外是一条古朴的街道,道路两边都是高挺的槐树,颜色不一的自建房屋一栋挨着一栋。
楼下大多都是店铺,摆着形形色色的招牌。
而刘茂的律师事务所就在一家理发店上面,印着洗剪吹的招牌上方,挂着一块掉漆的,印着“刘茂律师事务所”字样的广告牌。
“我们下车吧。”吴垚松下安全带。
余鸢迟疑了一会:“你在这等我,我想一个人上去谈谈。”
吴垚愣住了,但见余鸢语气这么坚定也不好再说些什么,只是把随身录音的小器件给余鸢。
他嘱咐道:“有什么事立马叫我。”
余鸢颔首道谢,便下了车。
*
律师事务所里,一位穿着职业装的女职员把余鸢领进了会客室,说是会客室也就是一个简单的小房间,放着一套二手家具,墙皮斑驳,角落潮湿发霉,连窗户也没有。
余鸢一进来就闻到了一股馊掉的味道。
“你等一下,刘律在跟客户开视频会议,等下就过来。”女职员说完,倒了杯热水放到余鸢的面前。
余鸢:“谢谢。”
女职员走后,她便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那等。
四十分钟后,她听到了脚步声由远及近地传来,越来越响。
刘茂一进门看到余鸢便惊喜道: “稀客啊。”
余鸢表情暗了下来,出乎意料,刘茂是一个看上去很年轻的律师,穿着一身看上去质感很差的西装,头发梳得锃亮,有股不符合他这个年纪的老派。
其中最让人印象深刻的是,他那让人毛骨悚然的倒三白眼。
余鸢表情暗了下来,看到刘茂顺手把门关上,她不自在地说:“门敞开吧,这屋味有点重。”
刘茂脸上闪过一丝狡黠,“砰”得一声把门推开,接着在余鸢对面做了下来。
“是什么风把余医生吹到寒舍这来?”
余鸢眉头一紧,这人说话文绉绉,怪让人讨厌,但她表面仍波澜不惊的样子,眼神始终带着一丝凌厉。
“刘律,话不多说,你听听这段录音自然清楚。”她声音异常清脆。
刘茂一言不发地打量着余鸢,不知她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她食指一点,录音播放,李大山的声音娓娓道来,惶恐中带着委屈。
【真的不关我的事啊,这都是一个姓刘的律师指使的】
【我本来只是想搞点小赔偿就算的,是他让我把事情闹大的】
“刘律听到这有何感想?”余鸢提前暂停了录音。
刘茂冷笑了一声,对着余鸢鼓起掌来。
余鸢不可思议地看着他,没想到死到临头的人态度还能这么恶劣。
刘茂抬起眼眸,用他那到三白眼赤裸裸地打量着余鸢:“你的目的是什么?”
余鸢轻笑:“起诉你,让你身败名裂。”
对于这种人仅仅是“身败名裂”又怎么够呢?
余鸢在这次事件中,才了解到刘茂曾多次与患者合谋。
他们通过医疗事故来追求高赔偿,让很多原本敬职敬业、安守本分的医生落到名誉扫地,声名狼藉的地步。
刘茂听了沉默不语,愣愣地盯着墙角那块发霉的黑斑。或许误入歧途的那天,他也早已预想到自己落网的那天。
接着他往后一靠,双眼闭上,泄气一般说道:“你尽管起诉吧。”
余鸢:“还有我需要你消除影响,并相应地赔偿损失。”
接着她把事先准备好的赔偿措施面不改色地说出来。
语毕,余鸢透过门框往外看,看到挂在门边的一块锦旗,锦旗上写着“用正义捍卫公平,用法律守护公正”的字样。
她表情复杂了起来,也不再废话,起身说道:“今天的谈话到此为止,望好自为之。”
刘茂一言不发,只是把眼镜摘了下来,用衣袖擦拭着镜片。
余鸢走到门边时,突然停住了脚步,她像是想到了什么,开口道:“刘律,你向来都是负责G市的案件,是什么原因让你突然盯上济仁这家小医馆?”
刘茂静默了片刻,想到造成他事业滑铁卢的人,咬牙笑道:“余医生遇人不淑罢了。”
余鸢想起了某人,嗤笑一声:“后会无期。”
在下楼梯的时候,余鸢步伐加快,在她转身下最后一阶楼梯的时候。
一个熟悉的身影近在眼前,那头熟悉又陌生的青棕色头发,尤其惹眼,跟平常不同的是,邵川西装革履,双手怀抱前胸,随意地靠在身后的保时捷上。
一眼看去,健硕的身材与黑色修身的西装及其适配。
他一直带着白色的口罩,眉头微皱,聚精会神地盯着前方的楼梯口。
两人对视的那一刹那,恍惚间,岁月蹉跎。
与现在大相径庭的打扮相比,两人都不自觉地联想到对方十七八岁穿校服的稚嫩模样,心里难以言喻地惊愕片刻。
那是彼此内心里最深刻的一段回忆。
邵川看到余鸢,很自然地走向她:“谈得怎么样?”
余鸢释然地耸肩:“该说的都说了。”
接着她迟疑一会,看着邵川:“吴垚去哪了?”
邵川撇撇嘴,口罩挡住了他的微表情,不以为然道:“他有事先回去了,刚好我在这边开会,他让我送你回去。”
余鸢讪讪地看着邵川,助理拜托老板做事,太荒谬了,她不是傻子,没这么好骗。
但她不知道的是,邵川开完会就一刻不歇地赶来,一路都在超速行驶的边缘上疯狂作死。
好不容易赶到后,还硬是装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还愣着干嘛,上车啊,等下我还有事。”
余鸢:......
“你有提醒他用报纸刊登对你的道歉信吗?”邵川一边倒车问道。
余鸢看着窗外人来人往的景色出神:“只刊登对济仁中医馆的道歉信就够了。”
“为什么不让他刊登对你个人的。”邵川不解:“以后要是病人对你有偏见,不敢找你看病怎么办?”
余鸢淡然道:“那就找别的医生看好了,比我优秀的大有人在。”
在邵川听起来,这不像是玩笑话,他心里有种隐隐的预感。
两人接下来沉默不语,邵川单纯怕讲错话,毕竟好不容易余鸢没有那么抗拒他。
余鸢单纯地感觉累了, 深沉的睡意涌了上来,她为了这事奔波了好几天,已经很久没有睡好了。
邵川目视着前方的道路,当他把头偏过来时,发现余鸢睡着了,双眼合上,表情毫无防备。
窗外的余晖落在她的侧脸上,她就这么安然得睡着。
在等待绿灯的时候,他悄然欣赏着余鸢恬静的睡颜,手指有节奏地敲打着方向盘,与此刻的心跳声同频共振。
他长长地憋了口气,温热的气体呼出的一瞬间,倒计时开始,绿灯亮起。
一个半小时的车程,在没有遭遇晚高峰的情况下,邵川硬是开了两个半小时。
一来他想让余鸢睡安稳一点,二来,他不舍得放过这久违的,独属二人的时光。
到了之后,邵川在路边的停车位把车停好,拉起手刹,没有立刻把余鸢叫醒。
车载蓝牙一直都小小声地播放着歌曲,车外人来人往,车内仿佛是另一个世界,他就这样默默地听着歌,心里跟着唱。
他清楚地记得这是她和余鸢都很喜欢的一首歌——陈奕迅的《人来人往》。
那时约定好,高考后一起去听陈奕迅的演唱会,可惜事与愿违。
高潮部分响起:
【闭起双眼你最挂念谁】
【眼睛张开身边竟是谁】
【感激车站里】
【尚有月台能够让我们满足到流泪】……
余鸢缓缓地睁开眼睛,发现已经到了。
她一副睡眼朦胧的样子,接着嘴里低喃道:“陈奕迅……”
邵川罕见地感慨:“好久没有听过这首歌了。”
这时,蓝牙电话响了起来,打断了陈奕迅的歌声,两人一同看向屏幕,来电显示人:吴土土土。
余鸢低喃:“这是吴垚的电话?”
邵川听余鸢这么一讲,不耐烦地接通了电话。
“余医生回家了吧,晚上我们吃什么?”吴垚愣是想不到自家老板把一个半小时的车程开了两小时,单纯地问道。
邵川讪讪地说:“她还在车上。”
“啊,这样啊。”吴垚把将要脱口而出的话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吴垚。”余鸢礼貌性地打了声招呼。
吴垚切换自如:“余医生你好哇,下午谈得怎么样呀?他们有没有为难你呀?”
“挺好的,他们没为难我,多亏了你昨天给我提供的材料。”
“小事一桩啦。”吴垚乐得合不拢嘴:“下次有空,我去济仁找你扎两针。”
“你说够了没有,没事我挂了。”邵川瓮声瓮气。
“你可能在济仁见不到我了”
“啊,为什么?”吴垚还想追问下去,被邵川径直挂断了
车里陷入一片安静,邵川的脸色看上去不太好。
余鸢缓缓开口:“我走了。”
邵川抿着唇,没说什么。
当余鸢下车,绕过车身往小区门口走去的时候,邵川看着她的身影,立马把车窗摇下来,头探出去:“下次去中医馆,真的见不到你了?”
余鸢在嘈杂的人来人往里,回头对上邵川炽热的眼神,思索片刻回答他的问题。
她淡定自如:“见不到了。”
邵川呼吸一滞,他害怕余鸢是因为不想见他而做出的决定,他冲动地脱口而出:“你要去哪里?”
余鸢愣了一下回道:“可能会回G市。”
说完余鸢便头也不回地走了,留邵川一人在原地心动。
余鸢要回G市,回到他们从小生活的地方,回到他们相识的地方。
他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