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处决共党分子黄绍香……”
马江墟集日,人山人海,到处是逢墟赶集农民,小贩们地则尖着嗓子叫喊着,以此招徕生意。忽然,一声锣响,大家都静了下来,拥挤的街道,一下子变得宽敞了许多。人们尽量往墙旮旯里缩,胆小的便躲进店铺,捂着鼻子,大气都不敢出。
不一会,街上出现一队义勇队士兵,走在前面的那个手里提着一面铜锣,走了一步,敲一下。紧接着,是两队荷枪实弹的义勇队士兵,押着一个背上插了处决犯人的“灵牌”。士兵们的神色非常紧张,一杆杆枪在大家手里都捏出了汗。
“当——,处决共党分子黄绍香……”又是一声锣响。
队伍从墟上缓缓穿过,慢慢地朝马江河边走来。墟上的老百姓,渐渐回过神,终于明天即将下来的会发生什么,一点一点围拢过来,想送送这位受难的英雄。
“好人呀,这伢子虽然生在富贵人家,可心却一直向着咱们穷人……”
“可不,是他亲手把家里的那些债据全烧了……”
“可好人没有好报,这世道……”
“嘘——”有人示意了一下,大家全都缄默不语。
黄绍香拖着沉重的铁镣,一步一步挪动着脚步,看得出他遭受了非人的酷刑。他的头发凌乱,脸上的伤口刚结了黑痂,衣服裤子快变成烂布条了。但他的精神头很好,目光炯炯,嘴角还挂着一丝淡淡的笑意。前面就是马江桥,过了这座桥,就是刑场,他年轻的一生,就此了结啦……然而,他并不后悔,能为自己的信仰和理想献身,是最最光荣最最伟大的事,从自己参加革命的第一天起,他就准备好了。要说有什么遗憾的话,就是自己不能亲自看到革命的胜利,不过这没关系,活着的同志会努力的,他们一定会完成自己未竟的事业……
“嗵嗵嗵——”义勇队一个个跑上桥,尽量往两边占,以免发生什么意外。
“这班蠢货,这么紧张,难道还怕我跑了不成?”黄绍香冷冷地一笑,在心里骂得,“他们这么慌张是怕我们的同志来劫法场……”一想这,黄绍香便四处张望起来,他果然看到了几个熟悉的身影,心不由得悬了起来……“同志呀,你们的心我领了,可千万别乱来,我们再也遭受不起损失了……”
这些年,西乡的斗争非常艰难,尤其是陈光中的63师来了以来,经常有一个营或一个连的正规军驻守在马江、枣子园一带。黄绍香所在的第六区不得不撤销,与湖口的第七区合并,可后来在湖口也撑不住了,又和洮水合并为第八区。接下来,红军和白军,在洮水展开了拉锯战。洮水村虽然处在山水环抱之中,但敌人的势力过于强大,他们在四周都修了碉堡,从三面包围压缩苏区。所幸的是还有一条洣江河阻隔敌人,给了苏区人民一口喘气的机会。一次,红军和区警卫连到外线出击,突然敌人从对面河乘船来袭,黄绍香带着仅剩下的一杆枪,守在岸边,打退了敌人的进攻。后来,有个剃头的无赖趁天黑悄悄泅过河去告密,说洮水这边就一支枪。于是,第二天,敌人强迫老百姓把门板都卸了,让士兵们踩着门板,划水过来。黄绍香眼见实在守不住,便组织区机关撤退。敌人占领洮水后,大开杀戒,一时间,尸横遍野,把洮水河都染红了。
黄绍香撤出来以后,跑到严塘向县委报告。县委接到报告立即快马加鞭向省苏维埃政府的报告。
此时,谭家述在永阳战斗身负重伤,弹头从左肺穿过。因流血过多陷入昏迷状态,警卫员将草药嚼碎塞入伤口,将他背下了火线。为了安全地让他养好伤,老百姓把他放在门板上,藏在一个地洞里,每天用盐水给他清洗伤口。可刚好一点,他就坚持要归队。这会,听到敌人占了洮水,谭家述便按奈不住,三番五次地请求领导让自己带兵去收复洮水。领导拗不过他,也就只好答应了。
谭家述带领独立一师到达茶陵后,很快与茶陵县委、县苏维埃政府取得联系,了解了敌情。县委的同志便安排黄绍香给红军带路。
夜色苍茫,黄绍香怀着一颗复仇的心,悄悄带着红军队伍,向洮水一步步逼近。拂晓到达洮水村时,敌人正在沉睡。
谭家述一声令下,部队迅速展开,运动到进攻位置。
“砰——”随即战斗打响了,独立一师攻其不备,敌人不知虚实,乱作一团,纷纷向河边撤。战士们一阵猛追,赶鸭子一样把敌人赶下河,一下子淹死了不少,其余的大部分乖乖地举起了手投降。
这一仗很顺利,前后不到一个小时,就消灭了敌人一个营,成功地收复了洮水,可红军主力走后不久,洮水又便敌人占领了……
洮水被敌人占领后,警卫连和区政府被迫迁到与严塘交界的山冲里,为了解决部队给养,黄绍香带领几个战士,秘密潜回东岭西岭筹集经费。
一天,黄绍香抓住了自己的亲舅舅,西岭的恶霸地主陈马仔,逼他派出200元的罚款。这家伙老奸巨猾,趁黄绍香外出之际,花言巧语,骗取了看守人员的信任,把他放回了家,说是回家取款子。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黄绍香得到消息,带一名战士赶到陈马仔家。
“怎么要你们跑过来呢?我刚凑了150元,还差50……我凑齐,就会立即送过去……”陈马仔换了一副脸孔,假惺惺地说,一边吩咐老婆给外甥炒菜,要留下黄绍香在家里吃饭;一边暗地里派人给挨户团头目吴秋庚报了信。
饭还没吃完,反动派就包围了陈家大院,黄绍香奋起反抗,终因身负重任,被敌人擒获。在监狱里,尽管敌人对他威逼利诱,软硬兼施,但丝毫没有动摇他的革命意志。敌人对他无计可施,便在马江河边堆了一堆干柴,准备将他烧死……
终于跨上了马江河的石板桥,马江河的水红红的,仿佛英雄们颈项上流出的血。这条小河,又叫马伏江,相传康熙皇帝微服私访时走到这里,这里隐藏着一桩血淋淋的命案。康熙皇帝的坐骑走到这个桥上的时候,看到桥下血红的河水,便伏在岸边,怎么也不肯过桥。康熙便下马暗访,终于使这桩血案大白于天下。当地人认为这马有灵性,是一匹能体察民情的神马,便将这条河命名为马伏江,简称马江。此时,正值离春交夏之季,昨夜又下了一夜的暴雨,那些矮山上的红土全部冲到河里。
黄绍香在桥上停了下,望着一个接一个的浊浪,他终于接通了几百前年的信息,懂得了康熙那匹坐骑不肯过河的原因。
“快走,看什么看,死不改悔的共党分子!”一个义勇队在他的背上狠狠地砸了一枪托。
黄绍香又开始跌跌撞撞地往前走,终于过了桥,来到一棵巨大的乌桕树旁边。
这里也站了一排义勇队兵,他们在乌桕树边堆了一堆柴,而且泼上了煤油,专等把犯人押过来,就点火。
黄绍香在乌桕树旁边站定,望了一眼桥那边,欣慰地笑了……“同志们……只要你们平平安安,我黄绍香就可以放心地走了……”
刽子手走了上来,说:“年轻人,现在后悔还来得及,我们还可以给你一次机会……”
黄绍香摇了摇头,从容地向柴堆走去。
刽子手们便将黄绍香捆在乌桕树上,然后,把他身上的手铐脚镣全都解开,丢给了狱卒。
“噗——”的一声火起,一时间,烈火熊熊,浓烟滚滚,三尺高的火苗一下子把整个人影全部吞噬了。
马江河两岸一片喊叫声,妇女儿童纷纷掩了脸,不忍看这一幕惨状。青壮年则发出一阵阵怒吼,一些挥舞着拳头,想冲过桥来;无奈桥面窄小,又有凶神恶煞般的义勇队用枪拦着。
黄绍香并没有死,他挣扎着,很快绳索烧断了,从高高的柴垛上滚了下来,像一个巨大的火球。
刑场上,爆发出一阵呐喊。
义勇队立即慌了神,朝那堆火球乱开枪,那火球“噗嗵——”一声滚到马江河里了。
围观的老百姓心刚一落下去,又提了起来。
义勇队端着枪,扛着梭镖,沿着河流追了过去。
马江墟上的平民百姓,也纷纷跟在义勇队后面,跑了过去。
黄绍香本来抱着必死之心,慷慨赴难,他在大火中的挣扎,完全是没有意识的本能反应。然而,待他滚到河里被河水浸泡了一阵,慢慢恢复了意识后,才想到逃生。他从小就练了一身好水性,一个猛子能扎一根香火的功夫。这会就派上用场了,只见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往浪里一沉,便消逝得无影无踪。
可义勇队并没有就此放过他,这班家伙一路追寻过来,从马江墟追到皋源,又皋源追到马江书院的桥边。
水上功夫再好,也得露出水面透气呀!黄绍香在水里憋了一袋烟的时辰,实在憋不住了,心想:“自己游了这么远,总该脱险了吧?”可是就在他刚探出头的那一瞬间,几把梭镖同时捅来。他挣扎了一会,慢慢地沉入了江底,身上的血全部流了出来,与红红的江河水融为了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