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7年9月,中共中央分局书记项英,在南昌和国民党江西省政府谈判达成协议,发表宣言,宣布将南方红军游击队改编成抗日武装;要求各游击队立即集中,听候改编,为抗击日本侵略,争取民族解放而战斗。
但是,湘赣边时省委和红军游击队,由于长期战斗在深山密林中,长时间处于与外界隔绝的封闭状态,不了解全国形势的变化和党中央关于时局的主张及其所采取的方针政策;加之国民党军并没有放松对湘赣边游击区的“清剿”,以致许多游击区在与国民党地方当局达成停战协议后,湘赣边的红军游击队和国民党军仍在酣战之中。
这年的七八月间,谭余保和刘培善、段焕竞领导的湘赣红色独立团先后袭战攻克了永新县的一些区公所,打了几个漂亮的胜仗。
不久,湘粤赣边游击支队副支队长赵书良奉命前往湘赣边红色独立团,传达有关国共合作与游击队下山改编的指示。当时,由于湘赣边三年来遭受国民党连续残酷的“清剿”,斗争十分尖锐、复杂。特别是“七·七事变”前后,经常有一些国民党地方武装的密探和叛徒,冒充游击队上级党的联络人员,以“国共合作”的名义花言巧语,诈捕边界干部和游击队员,使红军游击队在心理上与之结下了不共戴天的仇恨,对实行国共合作,游击队改编这样重大的转变难以置信。因而当赵书良奉命来联络下山抗日时,游击队又怕上当受骗,故而把他当作国民党的说客处决了……
为了彻底粉碎敌人的劝降阴谋,给他们一记强有力的耳光,谭余保命令段焕竞率领湘赣红色独立团一举拿下了茶陵高陇区公所,歼敌70余人,缴枪百余支,大大地扬眉吐气了一番。
正在这时,项英从南昌返回赣南,立即派陈毅去湘赣边传达中共中央有关国共合作指示,联系游击队改编事宜。陈毅由赣州来到吉安,同国民党吉安行署专员刘振群就湘赣边游击队改编事宜进行谈判。双方就停止军事行动、游击队集中整编的地点,部队给养以及设立新四军通讯处等问题,达成了协议;然后装扮成绅士,只身带了一名国民党副官,前往湘赣边寻找谭余保的临时省委和湘赣红色独立团……
陈毅带着项英的亲笔信和《抗日救国十大纲领》以及其他有关国共合作的文件,从吉安出发,经安福、莲花、永新等县,到达九陇山,首先找到了湘赣红色独立团。
这时,红色独立团的干部、战士,虽然偶尔从国民党的报纸上看到过有关“西安事变”、“红军改编为国民革命军”的消息,但由于斗争形势的错综复杂,又无法得到上级党组织证实,因此把这些消息视为国民党的反动宣传。临时省委要求游击队员对敌人报纸的宣传绝不可轻信,对外来人员要保持高度警惕。
这一天,陈毅经过长途跋涉终于来到了湘赣红色独立团的驻地九陇山。只见这里山势险峻,古树苍藤,飞丹滴翠,灌蔓葱茏。心想:“这真是一块打游击队的好地方,难怪谭余保在这里坚持三年,红旗不倒!”
正想着,从树林后边闪出一名游击队战士厉声地喝道:“站住!”
陈毅连忙停住脚步。
战士上下打量来人一番,只见这个人身穿长衫,头戴礼帽,鼻梁上架着一副墨镜,年龄大约30多岁,却生得体魄魁梧,气宇轩昂,仪表端庄,举止潇洒,一表人才。
战士皱起眉头,“噼里啪啦”地拉动一下枪栓,警惕的睁着双眼,大声地盘问:“干什么的?从哪来的?”
那个副官吓得面如土色,陈毅则泰然处之地笑了笑,和蔼地说:“我从吉安来。”
“到哪里去?”战士大声地吆喝着。
这时,旁边的战士听见这边有动静,一个个都全围了上来。
陈毅摘下墨镜,把游击队员们逐个打量了一番,依然微笑着,“我叫陈毅,是来找谭余保同志的。”说完后,便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
战士们接过名片,你争我夺地看了起来,然后七嘴八舌地议论开了。
这个说:“他就是陈毅,四川乐至人,会不会是真的呀?”
那个说:“别信他的,他哪像陈毅?分明是个回乡的地主豪绅。”
这个讲:“就是嘛,前些日子,国民党的报纸说,湘东赣西残匪已剿除,一些外逃的土豪劣绅就陆续回乡来了。”
其中有的战士拉动了枪栓说:“这家伙也真是吃了豹子胆了,竟敢闯进我们的这里来……我看他是不想活了!”
这时,走过来一个排长,赶紧拔开那个战士的枪,说:“慢点,别胡来……”然后走到陈毅身边,认真地审视他一番之后,小声地对游击队员耳语,“他是有点像陈毅……在江西根据地时他是司令员,我听过他作的报告……这样吧,我们把他交给团长和政委,审一审,不就清楚了?”
“对!把他押到团部去!”战士们大声囔囔着。
“好!你就跟我走吧!”排长说着,向战士们使了个眼色,那个站岗的战士便用黑布把陈毅和那个副官的眼睛蒙了起来。
一间简单茅草棚内,摆放一张松板桌子、两张条凳。这便是湘赣红色独立团的临时指挥部,团长段焕竞坐在凳子上抽着烟,政委刘培善站在一边凝思。
那个排长带领两个战士,押着陈毅和那副官,走到门口,大声地喊:“报告。”
段焕竞说:“进来!”
“我们抓了两个可疑的人,为首的自称是陈毅。”排长走了进来,把那张介绍信递给段焕竞。
段焕竞看完后,又递给刘培善。
“特派党代表陈毅同志来你们这里联络国共合作事宜。项英,1937年11月。”刘培善接过介绍信,反反复复地念了好几遍,眉头蹙成一个结。
段焕竞摇了摇头,怀疑地说:“党代表……他能代表谁……刚才还看的国民党报纸说,陈毅下山投诚了……怎么突然又成党代表呢……老刘,你怎么看,我是越搞越糊涂……”
刘培善也在犯难,说:“听风声时局是好像在变,究竟怎么变,目前还不清楚。至于这介绍信,好像不是假,可项英同志的笔迹我也不认得,真是左右为难呀……”
段焕竞说:“是呀,老刘,现在是非常时期,斗争很复杂,我们得多个心眼呀。”
“是得提高警惕……”刘培善点了点头,“不过,我看既然把这家伙带来了,那就先审再说,看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段焕竞点了点头。
刘培善便大喊一声:“把人给我带上来!”
不一会,两游击队战士押着陈毅和那副官走了进来。
刘培善打量着陈毅,在棚子里转一圈,然后停在他面前,眼睛刀子一样在陈毅脸上刮了一遍,说:“你就是陈毅吗?”
“对,我是陈毅。”陈毅点了点头。
“你是陈毅?你脸上又没刻字,谁相信你呀?”段焕竞故意发难,强白了一句。
陈毅说:“不是给了你们介绍信吗?”
刘培善反问了一句:“单凭一纸介绍信,就能证明你就是陈毅呀?”
段焕竞说:“你要真是陈毅,那为什么只带一个人来?”
陈毅说:“带的人太多,恐怕会有危险呀……”
排长在一边插嘴说:“刚才没看清,现在我全想起来了……他确是陈毅,我在江西根据地时,我听过他作报告……他那时是司令员,前线总指挥……”
段焕竞白了排长一眼说:“司令员又怎么啦?陈洪时还是湘赣省委书记哩,不是也叛变啦吗……他们这些软骨头,革命队伍中的败类!我见多了!”
“是呀,就算你是陈毅吧,那你怎么会和国民党混在一起?”刘培善也附和着说。
陈毅笑了笑说:“我说同志哥,现在国内外形势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民族矛盾已经超过了阶级矛盾。党中央指示我们,要国共合作,一致对外,集中力量打日本鬼子,我们坚持在南方八省的游击队,要有计划有步骤地下山去接受改编……”
刘培善说:“笑话,蒋介石连做梦都想消灭我们,眼前山下就屯驻着大量的国民党军队,叫我们下山,不是去送死吗?”
段焕竞说:“你这个叛徒,别给我们耍花招了!老实交代这次进山的目的是什么?”
陈毅说:“我没有叛党,我是代表中央分局来通知你们下山改编的,现在国共合作了。”
刘培善冷冷地一笑,拿起一份报纸,丢在陈毅面前,说:“你自己看看这报纸吧!哼!国共合作?怕是去投降吧?”
“反动派的报纸你们也相信吗?”陈毅摇了摇头反问了一句。
“这……”刘培善一时语塞。
陈毅见刘培善他们被问住了,便抓住这个机遇,大打攻心战:“你们没有得到中央的指示,对我有怀疑是可以理解的。你们的这种革命警觉性,是在三年游击战争中锻炼出来的,也是对的。但是,你们不能只凭一时的怀疑去做结论。我知道这些年,你们一直都不容易,你们的斗争性很顽强。在与上级党组织失去联系的情况下,还能坚持斗争,这一点我很钦佩。说真的中央和分局一直不知道你们的存在。我这次到兴国、吉安、南昌等地跟国民党谈判,他们说你们还在打他们,我才知道这里有一支游击队,所以特地与你们联系。”
“这……”刘培善有些感动了。
段焕竞怕再审下去,自己也会“动摇”,便连忙向刘培善说:“老刘,这件事情太重大了,你我都拿不稳主意……我看还是把他送到谭主席那里,由省委他们处理吧?”
刘培善点了点头说:“好,就这么着吧……”
第二天,吃过早饭,独立团就派人把陈毅和那个同来的国民党副官,一起送到湘赣临时省委驻地棋盘山。
这里也是云山雾海,重峦叠嶂,古木参天。临时省委办公的竹棚内,摆放着几条松板桌子和板凳。谭余保不在,只有省肃反委员会主任颜福生坐在凳子上,旁边站着几个全副武装的战士。
两游击队战士押着陈毅和国民党副官走进棚子。陈毅环顾了四周,打量着棚内环境,风趣地说:“哎呀!你们这里很阔气嘛,还有这样好的棚子,我们在油山那里搭的棚子,狗窝一样,只能钻进去睡觉!”
颜福生并不搭话,他上下打量了陈毅几眼,大声地说:“噢,就是那个大叛徒——陈毅?”
陈毅顿时恼火了,怒视着颜福生说:“你是什么人?有什么资格讲我是叛徒?”
颜福生指着自己的鼻梁说:“老子是省肃反委员会主任,专门杀叛徒的!
陈毅说:“可你总不能乱杀自己人吧……”
就在这时,一个头戴红军帽,身佩驳壳枪,手里拿着一根竹做的长烟管半大老头走了进来,站在桌子边,猛地把桌子一拍,怒喝一声:“谁跟你是自己人?把他们给我绑起来!”
不用说,来人便是湘赣省临时省委书记谭余保。
几个游击队战士见谭余保下达了命令,迅速地冲了上去,手脚麻利地将陈毅和副官捆了起来,然后分别各自绑在竹棚的一根柱子上。
谭余保则跟着从棚子里走了出来,用手里的长烟管敲着陈毅的脑袋说:“你这个大叛徒,竟敢哄到老子头上来了,等公开审判后,我再亲手把你给毙掉!”
陈毅连忙大声喊了起来说:“你们不能杀我……杀掉我,你们是要犯大错误的……”
谭余保冷冷一笑:“你也知道怕死啦?怕死就不要当叛徒!”
陈毅申辩说:“我不是叛徒……同志,你就是谭余保同志吧?”
谭余保瞪了陈毅一眼,冰冷、愤恨地说:“谁是你的同志?你这个可耻的叛徒,我早就知道你叛变了!”
陈毅说:“我没叛变,我是党代表!是代表党来的……”
谭余保说:“你代表哪个党?恐怕是代表国民党吧?”
陈毅说:“我是陈毅,自然是代表共产党了。”
谭余保说:“我早晓得你是陈毅。”
陈毅说:“哦,你认识我?认识我就好办了。”
谭余保说:“我当然认得你……当年在井冈山的时候,你站在队伍前讲话,摆起那个领导干部的架子,神气十足。我拖个梭镖来听你讲,你从猴子讲到人,从天上讲到地下,从井冈山讲到全世界,一讲几个钟头,头头是道。你过去讲的话,你自己就记不得了?”
陈毅问了一句:“我讲什么啦?”
谭余保说:“那时的你讲革命、讲马列。你说要革命,就不能投机取巧,更不能当叛徒!可你现在怎么样!就跟那个吃过苏俄面包的陈洪时一样,夹起尾巴跑到敌人那讨官做去了!”
站在一旁的颜福生义愤填膺,狠狠地跺着脚,紧攥拳头,大声地喊着:“打死你这个狗叛徒,消灭你这个可耻的叛徒!”
陈毅连连点头说:“消灭叛徒是对的,可我不是叛徒呀!”
谭余保说:“你不是叛徒?以前你东一指示,西一指示,还吟诗作对的。可这三年,连你的影子都不见,你说,你逃到哪里去了?”
陈毅说:“同志哥哎!你这话问得好!你还不晓得,我们从中央苏区突围后,在赣粤边的油山坚持游击战争。我们与中央失去联系后,先后派龚楚、蔡会文来与你们联系,结果龚楚叛变,蔡会文牺牲。后来,斗争环境险恶,无法与各游击队取得联系,只好各自为战。”
颜福生冷冷一笑说:“哼,撒谎!看你白白胖胖的,根本就不像打过游击的样子。”
陈毅笑着说:“我这个人是‘细胞肉’,喝水都会发胖,天生就这个样子……不过,这些日子国民党政府请我去谈判,倒是吃过几天好的……”
谭余保说:“这么说你也吃过苦?”
陈毅点了点头说:“吃过!”
谭余保吸了阵烟,心生一计,把颜福生拉到一边耳语一番。
颜福生一拍大腿,连忙说:“妙计妙计,我马上去办。”
谭余保向旁边的战士使了下眼色,说:“到吃饭时了吧……俗话说;‘雷公老子不打吃饭人’,就是杀头也得吃饱饭嘛,给他们松绑,吃饭……等吃完了饭再审……”
两游击队战士给陈毅和那个副官松了绑。恰巧这时,颜福生领着一位游击队战士端了两碗马齿苋野菜汤和一碗红薯进了屋。
陈毅走向桌前,看见野菜汤和几块红薯,眼睛一亮,不禁想起以前在油山打游击时填作的一首词,便情不自禁地吟诵了起来:
天将午,
饥肠响如鼓。
粮食封锁已三月,
囊中存米清可数。
野菜和水煮……
陈毅坐了下来,端起一碗野菜汤喝了一大口说:“哇,香,真香呀。”接着又吟诵起来:
叹缺粮,
三月肉不尝。
夏吃杨梅冬剥笋,
猎取野猪遍山忙。
捉蛇二更长。
国民党副官看着那碗野菜汤,皱起了眉头。
陈毅:“喝吧,这是长命菜,经常吃会长命百岁的。”
副官摇了摇头,端起碗喝了一小口,实在是难以下咽。
陈毅说:“这马齿苋呀,你把它放在太阳下晒干后,放到水里一泡,又能复活,所以我们油山那里都叫它长命菜。它不仅能充饥填饱肚子,还有清热解毒、凉血消肿之功能,我这腿伤好得快呀,应该记它一功哦。”
谭余保讥讽地说:“看来你真的是吃过不少野菜了……”
陈毅笑着说:“那当然,我们那时什么没吃过……马齿苋、蕨菜、荠菜、苦菜……还有竹笋、野淮山、杨梅、山楂、山桔、酸枣……情况好些时,我们夜里就打着火把出去捉蛇和石蛙……火光一闪,蛇就缩作一团,很好捉。那些石蛙呢,手电筒一照,就跳到亮处来,一动也不动,一捉一大篓。这可是美味哟,可以炒了吃,也可以做汤吃,汤白得像牛奶,味道好得很哟……”
谭余保与颜福生面面相觑。过了一会,颜福生小声地对谭余保说:“谭主席,看他像是当过几年山大王的样子……”谭余保故作不知,打了哈欠说:“我们休息一会,再审吧!”
颜福生会意,偷偷地向两个游击队战士使了下眼色说:“你们俩千万别打瞌睡,给我看严点,别让他们给跑啦。”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陈毅觉得有些困,便趴在桌子上睡觉。不一会,两名游击队战士也累了,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瘫软在门口呼呼大睡了。
这时候,只见那副官抬起头,看看四周没有动静,便摇了摇陈毅轻轻说:“长官,我们赶紧逃吧!”
陈毅愤怒地说:“乱弹琴!要逃,我就不会进山到这来里……”
副官焦急地说:“我们再不逃,就没命啦……”
陈毅安慰副官说:“你怕啥子哟,有我陈毅在,你的脑壳是不会搬家的。”
俗话说:“真金不怕火炼!”谭余保连施两计,都被陈毅轻松化解了;便拿出了杀手锏,将陈毅和副官五花大绑地押出竹棚,来到竹棚外空坪,扬言要开公审大会,然后再执行枪决……
游击队战士们全部站在空坪里。大家窃窃私语、议论纷纷。谭余保手拿竹根长烟管走了过来,全场顿时鸦雀无声。
谭余保吸了一口烟,走到陈毅身边,哼了一声,说:“陈毅,我知道你是个死牙劲!我现在到底要看看,是你的嘴硬,还是我的子弹硬!”
陈毅泰然处之,面不改色,心不跳,依然笑着,平和地对谭余保说:“谭余保同志,我个人的生死是不紧要的,干革命就要准备死,但是,要死得其所……我不能这样不明不白就被你杀了……”
谭余保说:“哼,你别怪我,我是给了你时间,给了你机会的。”
陈毅话锋一转说:“我问你,你抗不抗日?”
谭余保说:“我抗日呀,我马上可以抗日。”
陈毅说:“对头!你愿意抗日就好办了!说明我们还有共同的语言。”
谭余保说:“不过,要我抗日,得有个条件。蒋介石得把井冈山周围八个县的革命根据地还给我们。”
陈毅“哈哈”大笑起来。
谭余保不解地问:“你笑什么?”
陈毅说:“同志哥啊,我笑——你的见识怎么这样浅哟……你的眼睛就只看到那八个县?今天国共合作,共同抗日。我们要争取领导权,将来抗日战争胜利了,全中国都是我们的,那时就不只井冈山那八个县了。”
游击队战士们议论开了,称赞陈毅说得有理。
谭余保气愤地拿烟管要敲陈毅的脑壳,说:“你就是打着抗日的旗号来要我们投降。我们是人民的军队,你却要把军队拉出给蒋介石改编。你不是叛徒是什么?”
陈毅见谭余保顽冥不化,便也生气地喊了起来:“谭余保!我陈毅的脑壳是你敲得的吗?”
谭余保说:“敲还便宜了你……你要再不供出是怎样投降蒋介石的,我就要将你这个叛徒的脑壳,立即搬家!”
陈毅摇了摇头说:“你要我陈毅的脑壳还不容易吗?谭余保,现在革命的阶段不同了,就要有新的策略来适应新的形势。改编红军,取得给养,红军才会有更大的发展,这对我们更有利。”
游击队战士们听了陈毅的话,有人连连点头,大家又嚷开了。
陈毅向大家扫视一遍,抓住这个机遇继续展开攻势:“同志们,现在,项英同志在南昌,叶剑英同志在武汉和国民党谈判,难道他们都是叛徒……同志们哟,我知道你们过去吃够了国民党军队的苦头,和他们结下了血海深仇,现在突然要化敌为友,握手言欢,思想、感情和心理要一下子转过这个大弯,是有相当的难度。前些日子,组织上派出一些同志动员部队下山改编,被自己的队伍当作叛徒杀掉了,这是一件非常痛心的事……可那是因为不了解情况,不懂得形势和政策的变化,我们也不能怪他们……可是我现在把情况说明了,讲清楚了,你们还一意孤行,滥杀无辜,就是山大王和土匪行为!所以我说谭余保同志,你要是共产党员,就不能枪毙我;你要是土匪,是山大王,就枪毙我吧!”
谭余保本来演的就是假枪毙的把戏,至此他已经被陈毅视死如归的英雄气概所感动了。他呆呆地站在那里早已泪流满面,激动得双手颤抖,烟斗从手上滑落下地。空坪里,参加公审的大部分战士被陈毅说服了,他们建议谭余保暂时不杀陈毅,先关押几天,看看山下敌人的动静,再做处置。
陈毅的性命,现在交给时间来决定了。一连几天,山下的国民党军队没有上山“搜剿”,反而掉头后撤。谭余保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怀疑,为了弄个水落石出,便派出一名交通员下山,去吉安城打探情况。
交通员连夜赶了回来,气喘嘘嘘地对谭余保说:“谭主席,陈毅同志不能杀……根据你的指示,我到了吉安,找到了新四军驻吉安办事处,办事处的同志听说我们扣押了陈毅,急得直跺脚,赶紧开了正式介绍信,要我火速连夜上山,生怕你们误伤了陈毅同志……”
谭余保从交通员手里接过党组织的证明材料和《中共中央委员会告全党同志书》,读着读着,双手便颤抖起来,嘴唇颤动着,一行热泪从眼眶里盈了出来,狠狠地擂了自己一拳说:“我鲁莽啊,险些误了大事啊!”然后亲自陈毅同志松绑。
“这也怪不得你,”陈毅紧紧地握住他的手,宽容地说,“你是个坚决的老革命,是个好同志!”
谭余保突然张开双臂,紧紧地抱着陈毅,失声痛哭起来:“陈毅首长,三年啦,我们像失去了亲娘的孩子,现在终于见到亲人了。你来这里几天几夜了,可我却这样鲁莽对你,真对不起你啊。你打我吧,枪毙我吧!”
陈毅拍了拍谭余保的肩膀,安慰他说:“其实……你并没有错,这只说明你的警惕性高,斗争坚决,做得对嘛!革命队伍有你这样坚强的好同志,是党之幸,中国革命之幸!”
谭余保像很久才见到母亲的孩子一样,继续倾诉着:“首长呀,自从任弼时、王震、萧克同志率领红六军团主力离开湘赣边区出发长征以后,彭辉明同志牺牲了,陈洪时又叛变了,斗争形势复杂,我们留在这里,很难支撑这个局面啊,请你不要见怪……”
陈毅连连点头说:“我知道,我理解……你是个态度坚决的老革命,是个好同志!我脾气不好,请你不要见怪。现在紧要的,是我们要赶快下山。”
谭余保说:“好,行,一切听从你的安排!”
陈毅说:“你们下山后要抓住时机,招兵买马,扩大队伍。”
从武功山一下来,陈毅就立即返回吉安,正式成立了新四军驻吉安通讯处。陈毅离开湘赣边后,谭余保在铁镜山召开了党员干部会议,组织学习《抗日救国十大纲领》和党中央其他有关文件。会议决定立即将党中央指示迅速传达下去,并通知各游击队下山整编。随后不久,湘赣边各路红军游击队分别从五里山、九陇山、铁镜山、棋盘山、柑子山等地下山,来到莲花县垄上村整训改编。
中共湘赣临时省委根据中央的指示精神,改为中共湘赣特委,仍然由谭余保同志担任书记。随后,谭余保命湘赣特委利用合法斗争方式,派人前往茶陵等县同国民党县政府谈判,争取释放了被捕人员,还派出一批干部到邻近各县宣传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政策,扩大抗日武装力量。通过宣传动员,边区群众踊跃参军,游击队很快发展到400多人。
1938年1月中旬,项英和中共中央东南分局副书记曾山来到垄上看望部队,并作了重要讲话,将部队改编为新四军第1支队第2团队第1大队。
部队经过两个多月的整训,除留下80多人在湘赣边区继续坚持斗争外,
300多人在刘培善、段焕竟率领下,于1938年2月,奉命开赴皖南抗日前线。
由此走出的茶陵人,诞生了一位共和国中将(刘培善),一名少将(段焕竞),十几名省部级高级干部;他们和红六军团杀出重围的23名茶陵籍将军和英烈一起,为中华人民共和国这座宏伟大厦的崛起,供奉了自己的青春和热血……
(不知是不是巧合,书稿完稿之日,也恰恰是茶陵县烈士陵园修缮完工之时)
2011年7月19日初稿
2011年8月20日一校
2012年5月28日二校
附记:本书的史料出处于《中国工农红军第二方面军战史》、《红六军团大事记》、《南方三年游击战争史》、《中国共产党茶陵历史》、《茶陵党史丛书》、《茶陵籍将军录》、《一代精英》、《株洲英烈传》、萧克将军的《浴血罗霄》、周仁杰将军回忆录《从井冈走来》、胡涤非的《谭余保传》,以及谭家述、刘道生、刘培善、刘转连、段苏权、谭善和、李俭珠、袁福生、刘月生、颜吉连、段焕竞、龙书金等茶陵籍贯将军,陈希云、陈斌、刘长希、李文等老红军战士,以及烈士后代家属等其他知情者的回忆录,在此一并表示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