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的曙光刚刚透进牢房,李炳荣就醒了。昨天晚上,他一夜没睡。刚关进来的同志给他带来了一个好消息,贺龙和叶挺在南昌搞了个大动作,毛委员在长沙城也闹了一家伙,这会带着人马往湘赣边界来了。看来革命又有希望了……
李炳荣很兴奋,晚上和罗青山聊了一夜。
罗青山是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茶陵县委书记,大革命失败后,隐居在长沙做地下工作,不幸被叛徒出卖。在省城已被判处死刑,茶陵的反动派对其恨之入骨,三番五次地要求引渡。省城的监狱便让他们押了回来,和李炳荣一起关在死囚牢里。
两个死囚犯,一对硬骨头,敌人没有一点办法,便停止了对他们用刑,只等找个合适的时机,对他们执行枪决。
李炳荣和罗青山都年轻,体质又好,在狱中受的伤渐渐好了。
他们很乐观,一方面做好了视死如归的准备,另一方面积极锻炼身体,暗暗积蓄力量。他们经常谈笑风生,唱革命歌曲,大声朗诵充满革命斗志的诗篇。
……
自古人生谁无死,
留取丹心照汗青。
怒发冲冠,
凭栏处,
潇潇雨歇。
抬望眼,
仰天长啸,
壮同激烈。
三十功名尘与土,
八千里路云和月。
……
天完全亮了,监狱外,树上的鸟儿唧唧喳喳地叫个不停。
李炳荣一阵振奋,捅了捅罗青山说:“起来吧,你听外面的鸟儿叫得多欢,今天说不准会有什么好事……”
罗青山坐了起来,说:“其实,我早醒了……我之所以没起来,是怕打扰你的诗兴……”
李炳荣不好意思地笑了。
上午,吃过早饭,两人闲扯了一会,分析了一阵形势。然后,坐在地上,用石子茅草下开了“成三棋”。才下了两盘,城里突然响起一阵枪声。
两人收了棋子,连忙趴在窗户边往外看,然而什么也看不见,只听见街上一阵混乱的脚步声,间或听见:“暴行来了”的喊叫声。
李炳荣微微一笑,对罗青山说:“看来真是我们的人来了……”
罗青山点了点头说:“我们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不一会,监狱里也乱了起来,狱卒们纷纷逃窜,到处是混乱的脚步声……接下来一片沉寂,万籁俱寂。但仅仅过了一顿饭的工夫,牢房外重新响起了脚步声,整齐划一,落地有声,铿锵有力的脚步声……很快,一队训练有素的士兵出现在牢门口。
“啪啪”几枪,牢门上巨大的铁锁,掉落在地上。
牢门开了,囚犯们潮水般地涌了出来。
李炳荣和罗青山从牢房里出来,部队早已撤出了茶陵城。两人在城里转了一圈,碰上了进城侦察的茶陵游击队。
几天后,李炳荣受茶陵游击队的委托去井冈山接头。刚走到坑口墟上,就碰上了陈皓、宛希先率领的工农革命军主力部队。部队坑口墟上宿营,第二天一大早,豪绅罗克绍带领挨户团前来骚扰,被部队击溃。然后,由李炳荣带路,沿洣水河向县城进发。
来到茶陵城以后,李炳荣迅速找到陈韶他们,然后与几个游击队战士化装成菜农混进城,配合城外的革命军里应外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驻守茶陵县城的罗定部打得狼狈而逃,再一次占领县署衙门。
然而,革命军占领茶陵后,李炳荣只兴奋了几天就担忧起来。原来团长陈皓不顾毛泽东的叮嘱,绕开宛希先,与参谋长徐恕建立了一个所谓的新政权,可对老百姓来说依然是“换汤不换药”。陈皓自己则凭借手中的军政大权,大吃大喝、嫖妓女、私吞缴获的黄金细软。部队嘛,也搞的是旧军阀的一套,住在城外的洣江书院,每天“三操两讲二点名”,根本不让指战员去宣传群众、发动群众,更不去打土豪筹款子。宛希先说了几次,陈皓一句也没有听进去。下层军官和战士向他提意见,反而被关了禁闭。
有一天,李炳荣带领中瑶乡农会骨干,捉住转移钱财的劣绅陈老三,押送到新政府要求处决。
陈皓醉醺醺从团部走了出来,大声责骂着:“什么人在此大声喧哗,成何体统?”
李炳荣说:“我们是县农会的,捉到一个土豪……”
“这是衙门,衙门得有衙门的规矩……升堂了没有,击鼓了没……”陈皓嚷嚷着,然后指责站岗的士兵说:“你们这群废物,怎么就让他们闯了进来?”
农会的人没有办法,只好击鼓升堂。
陈皓端坐在案桌前的太师椅上,装模作样地问:“谁是主告?谁是被告?”
陈老三见这个当官的不一样,赶紧跪在地上大喊:“冤枉呀,请青天老爷给小民做主……”
陈皓说:“你有什么冤情,赶快如是招来,本官为你做主!”
陈老三哭诉着说:“鄙人缩衣节食,好不容易置了一点田产,他们硬要将其抢走分掉,还把我抓住,要害我性命……”
陈皓眯着眼睛问:“你有多少田产?”
陈老三哆哆嗦嗦说:“不多……190亩……”
“190亩田,还没有上两百亩,是小地主嘛。小地主抓来干什么!不能动小地主。动了他们,他们会倒向大地主一边去。”陈皓拿起惊堂木将案桌一拍,甩下一句话,拂袖而去。
徐恕也在一旁恶狠狠地说:“哼!小地主也在打倒之列,我们这些黄埔同僚之家不都完了……”
李炳荣气得差一点没晕过去。
后来,茶陵虽然成立了工农兵政府,李炳荣也当上了政府中的农民代表。但陈皓依然我行我素,越走越远,以至发展到公然投敌。所以,当部队撤到湖口,陈皓要带着这支队伍投靠方鼎英时,李炳荣当机立断,带领三十几名赤卫队员,回到了潭湾和东岭西岭地区,扛起了茶陵革命的大旗。
这年的冬天特别寒冷,深山里的积雪达十几尺厚。李炳荣带领赤卫队战士,昼伏夜行,周旋于茶陵和安仁边界的荒山野岭之中。由于人员少,没几件像样的武器,根本吊不了什么“大羊”,战士们的给养少得可怜,只能靠采野果子,猎获野兽过活。可大雪封山,到哪里去找野物呢……
大年三十那天,战士们围在一起,长叹短嘘,一个个伤心得不得了,有几个小战士忍不住,嗷嗷地哭了。
李炳荣耐心地安慰大家,给大伙讲“自古英雄多磨难的故事”。临了,从胸口掏出最最心爱的人义文英送给他的那枚戒指,笑着对大伙说:“我们是英雄的革命者!我们连死都不怕,难道还会怕困难吗?放心吧,天无绝人之路,我保证让大家吃上一顿丰盛的年夜饭……”
说完,立即派了一名有经验的战士,乔装打扮揣了戒指下山,换成钱,买了些米肉菜肴,不仅过了个好年;还解决了好一段时间的给养。
春节过后,天气好转了,上井冈山的茶陵人大部分又都回来了,而且还带来了不少好枪支。李炳荣和谭思聪、谭家述他们合兵一处,在严塘、潭湾、高陇打了好几个大胜仗,茶陵革命的势头发展很快。但是,由于过于冒进,当时“以宛希先为首的茶陵县委,提出了夺取茶陵城的口号,在不上十万群众的赤区内,限十五天内,发展三千党员,九千群众围攻茶陵城”……“结果口号尚未实现,损失很大,……不得不退回潭湾深山里休整……”
这场危机过后,已经是孟夏,为了重新点燃革命烈火,李炳荣乔装打扮,深入茶陵腹地洣江下东一带秘密活动。
一天,当他走到洣江乡渡里村时,不幸被挨户团发现。
李炳荣被捕后,反动派又喜又怕。喜的是终于把这个茶陵的共产党头目捉住了,不仅除掉了他们的心腹之患,而且可以向上司邀功请赏;忧的是怕李炳荣再一次逃脱……敌人知道他不会投降,拷打他只不过是为了泄掉这帮恶魔的私愤。关在一起的难友,看见体无完肤,血肉模糊的李炳荣,常常躲在一边偷偷地抹泪。
“我反正就这一百多斤肉,随他们折腾去……”李炳荣反倒安慰大家说,“我自知,这回一定难逃一死……不过,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我死了之后,自有后来人。革命一定会成功的,将来的天下一定是我们共产党的!”
1928年9月6日,茶陵人民的优秀儿子李炳荣,被反动派杀害在城外东门的沙洲上,时年25岁。
临刑前,他在监狱的墙壁上,用锋利的小石块刻下了鲁迅先生的两句诗:
寄意寒星荃不察,
我以我血荐轩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