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公公给太子上了茶，皇上看向王公公道，“你年纪也大了，改日再去挑个合心应手的徒弟来使唤吧。”
王公公弯腰站在皇上旁边，道，“奴才确实是年纪大了，眼盲心盲的，就怕千挑万选，再挑了个吃里扒外的白眼狼。”
“小公公如何了？”皇上问
“在刑部受不住棍刑，死了！”王公公悲恨摇头，掩面叹息道，“死就死了吧，倒辜负了奴才这么多年悉心教导的师徒情分。”
太子刚刚还只是不自在，听到皇上和王公公这几句话愈发紧张了起来，双手不自觉的抓紧了衣裳。
皇上看了眼太子，拿起茶杯吹了吹杯中的茶叶，喝了小口茶放下杯子，便吩咐王公公备膳。
“父皇！”太子听到传膳，眼中升起一丝希望。
皇上歪过头看着太子，笑道，“你我父子一场，父皇送送你。”
晴天霹雳！太子听着这句“送送你。”顿时怔住。
皇上似是没有看见太子铁青的脸色，不紧不慢的继续道，“今天都是你爱吃的，有蒸羊羔，蒸熊掌，蒸鹿尾儿，酱牛肉，醋汁醉鸡，玲珑七珍饺，乌骨汤……”
“父皇！”太子颤声、难以置信的看着皇上，“父皇当真如此狠心？非要儿臣的命不可？”
皇上脸上的笑容凝了凝，看着太子道，“朕给过你机会！”
太子道，“父皇早就知道小公公生出异心，却不动声色、将计就计，特意引导儿臣做出此等大逆不道、弑君弑父之事？”
“你也知是大逆不道？！”皇上声音低沉，沉静的面庞带着微微怒意。
太子红着眼怒目圆瞪，犹如一尊正在暴怒的雕像，紧盯着皇上许久，突然的，他狂嗥起来，“可这都是被你逼的！这都是父皇自己的算计……小公公、太医、还有儿臣身边的人，每个人都要儿臣弑父，儿臣不过是一步步入了父皇的圈套！”
“可真正做出决定的是你！朕只是将门打开，进不进门、进哪扇门却是你自己的选择，没有人逼着你做这些大逆不道的事！”
“没有人？”太子缓缓发笑，“怎么会没有人呢，就是父皇啊…？父皇宠了儿臣这么多年突然变脸，让儿臣当了这么多年的太子又不让儿臣继承皇位，是父皇逼得儿臣坐立不安，父皇弃儿臣在先，又怎么能怪儿臣大逆不道？”
“荒谬！不知悔改、还敢在这耳食之论。”皇上见太子毫不知错，怒道，“你当太子这些年都做了些什么？你何德何能继这皇位？”
“父皇！”太子突然痛叫，哀求道，“父皇从小就疼爱儿臣，为何不能原谅儿臣这一次？”
皇上道，“这一次你错得太过，连朕的性命你都敢害，可见你毫无纲常，连最后一丝人性都已泯灭殆尽！”
……太子哑口无言，脸色煞白……
王公公摆好御膳，弯腰站在一旁恭候。
皇上看了眼太子，缓声叹道，“罢了……上次与你在这同席用膳还是你娶太子妃的时候，这父子天伦本就是奢侈之物，下辈子投胎，可别再错投到帝王家。”
“皇上。”王公公走到皇上身边，搀扶着皇上起身，两人往餐桌走去。
太子看着皇上的背影，噗通跪下道，“父皇！”
皇上停住了脚步，却没有回头。
王公公看了眼皇上强忍悲切的神情，转而看向太子。
太子抬头，眼中已没有了刚才的恐惧和卑微、甚至连戾气和恨意都没有！
二十多年，王公公也算看着太子长大的，这还是*见太子这个样子。
“母后说……父皇从前对儿臣万般宠爱与疼惜都是假的，是故意放纵儿臣，让儿臣肆无忌惮、恣意妄为，为冷东辰回宫铺路，是不是真的？”
皇上的身体一震，叹道，“吃饭吧！”
“父皇是否真如母后所言，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让儿臣坐上皇位？赐儿臣太子位、君子剑，都只是为了迷惑儿臣，让儿臣放松警惕？”
“先吃饭！”皇上继续道
“儿臣想死个明白！”太子暴怒大喊
皇上身体微颤，紧了紧扶在王公公腕上的手，闭目道，“是！”
——是……？
太子有些欲哭无泪，仿如一口气从脑门直窜到脚底，身体失了重心跪坐在地。眼泪滴到那粗麻囚服上，他突然发笑，仰天悲泣，声音撕裂刺耳！
那悲切的笑声钻进皇上的耳朵里，绞得他五脏俱痛，皇上的脚步往后踉跄了一下，王公公担心的靠近过去，双臂用力的将他托住。
皇上微微仰脸，有光从镂空图腾的紫檀香木扇雕窗斜射进来，映在他苍白的脸上，他迷惘失神的双目复杂哀痛。
许久，太子重重叩首道，“皇上保重龍体，罪人先行一步。”
听着太子离开的脚步声，皇上连最后一丝力气也用尽了，双腿一软便倒了下去。
王公公忙跪地去扶皇上，惊恐道，“来人啊，快宣太医，快宣太医！”
“不必！”皇上紧了紧抓在王公公肩上的手，全身重心都靠在王公公身上。
众宫人闻声进来等候吩咐，王公公含泪向他们摇头，又让他们退了出去。
“扶朕起来。”皇上喘声吩咐
王公公咬牙，小心翼翼的搀扶起皇上，一步步的走到餐桌前，让皇上坐下。
王公公歇了口气，见皇上伤感发愣，忙弯腰伺候皇上用膳，给皇上夹菜。
皇上微颤的手拿起筷子，看着面前这一桌子太子爱吃的菜，笑道，“朕今日不用你伺候，你坐下来陪朕一起吃吧。”
王公公受宠若惊，忙低头道，“奴才不敢！”
皇上微笑缓声，“坐吧！朕今日不想一个人吃。”
王公公看着此刻的皇上，已然褪去了帝王威严，仿如市间的平民百姓，怕静与孤独。
“诶……诶，老奴陪皇上一起吃。”王公公说着坐下，拿起筷子和碗，眼中含泪笑道，“皇上也快点吃。”
“嗯。”皇上含泪微笑，“一起吃……”
正月初七.
想来上天有好生之德，对于这种恶贯满盈的人竟也怜悯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