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这日我正背着嬷嬷偷偷溜出府玩，就被街上的一名女子给拦住了。
“你就是步步吧？”
“我是赵琳。”
一开始我只觉这名字有些熟悉。
后来在看到她身后与我一般大的孩子后，我顿时明了。
她就是父亲画中的那位女子。
“这是我的孩子，他叫赵聿。”
这个比我高的孩子，眉眼同父亲都是极像的。
“他也算是你的哥哥，比你大一岁。”
我一下坐到了地上。
那个男孩一脸洋洋得意。
“步步，你娘虽然家室身份都比我尊贵。”
“但是，家花终究没有野花香，你爹可是亲口和我说过，他最爱我。”
这个叫赵琳的女子掏出她的帕子，蹲了下来。
“没关系的步步，你娘已经死了。”
“况且你本来也没爹，不如，就把他让给我们吧。”
我抢过她的帕子扔在了街上。
“我是没爹，但我有娘，她一直都在我身边陪着我！”
耳朵猛地被人一扯，我痛地哇出了声。
将军府的后门平常就没有什么人，今日更是不知道为何一个人都没有。
我内心焦急地希望嬷嬷赶紧发现我偷溜出来的事情。
“贱丫头，你爹早就不要你了，你娘也死了。”
“你还在这和我犟什么！”
一个踉跄我就被摔在了地上。
“赵琳，你想死吗？”
我差点忘了，林昭倒是每日都会准时出现在这里，为了给我送点吃的。
“阿昭——！你终于肯见我了！”
赵琳顿时哭的梨花带雨，就连那个小男孩也眼含着热泪。
“这是我们的孩子啊！”
“你怎么忍心将我们母子抛下多年，让我一个孤苦无依的女子在这艰难的世道活着！”
字字珠玑，都在控诉着男人的无情。
“我从未碰过你。”
-
侯府的消息传来时，我还有几分不相信。
因为那毕竟还是林昭的母亲。
舅舅也是一脸的置疑，“那和尚当真把那小厮砍了？”
“千真万确，还扔到后山喂了狼。”
那侍卫一本正经地向我们说明了整件事的过程。
舅舅一开始是不想让我留下来的，但架不住我的好奇，只好无奈应下。
至于那个叫赵琳的女子，那日回到家后我便将她所说的那些事情全盘托出。
“不重要了，步步，你娘要是还活着，肯定也只是希望你能好好长大，旁的什么于她而言，不过是累赘罢了。”
即便舅舅这么说了，但我每每出府，都会碰到那个叫赵琳的女子。
这次嬷嬷挡在了我面前。
“林秽！你还有你舅舅！可我儿子就只剩他爹了！你们方家就不能放过我们母子俩吗！”
我听得满头雾水。
我们从来都没有对他们做过什么事，就连舅舅都说过，他懒得搭理这样的人。
“赵琳！你都在胡说些什么！”
“你孩子他爹不是在这吗！”
我顺着声音望过去，是一个眼下乌青，走路摇摇晃晃的瘦弱男子。
“你才不是我爹呢！”
嬷嬷不想再生事端，抱着我就要往回走。
“你不就是想抱个好大腿吗！爷兜里有钱的时候，你不还求着让我娶了你吗，你个臭娘们。”
“林秽！你不能走！”
嬷嬷只顾着一直往前走，纯然没料到赵琳会在身后偷袭，让我重重地摔在地上。
7、
万幸嬷嬷及时护住了我，没伤到什么要害。
但这也彻底惹怒了我们。
“赵姑娘！敢问我们将军府做了什么对不起你们的事，让你这么对我家小姐！”
“你可知我们小姐乃是圣上亲封的郡主！”
这好像是前些天的事，圣上为了嘉奖舅舅。
“郡主又如何！她娘抢走了我的夫君，现在连我孩子的爹她都要抢走吗！”
我听的一时不忿。
什么叫我娘抢的？
“我娘同我爹自小青梅竹马，情投意合，就连婚事也是我爹千求万求才同意的。”
“明明是他先抛弃我母亲在先，而后在我出生之后又撒手不管，只凭自己的念头就出了家。”
“从小到大我就没尝过半点父爱，何来的‘抢’字一说！”
“何况，就连那些害了我母亲的人，他都不敢替我母亲报仇，我没有他这样的父亲！”
这一刻，我终于替母亲出了一口气。
她生前蒙受的冤，遭过的苦被我都说出来了。
赵琳愣住了。
她的儿子见状还想上前来讨个公道，被我用力推到了地上。
那个一身酒气的瘦弱男子也走了过来。
“赵琳，你也真是有脸，带着我的种来找别人的爹。”
“你当初不就是因为觉得我钱多才跟的我？还说什么就算是我的脚，你都觉得是香的，乐意舔。”
“现在我落魄了，你就想找个下家，你是不是把自己想的太聪明了点？”
后续的事情，我没有心情知道，和嬷嬷说了声就想走。
没走几步，就碰到了一直在看戏的林昭。
他踌躇地向前走了几步。
“步步，是不是只有那些伤害了归晚的人都得到惩罚，你才会原谅我。”
我后退地摇了摇头，“你要求原谅的，只有娘亲。”
“你欠娘亲的东西太多了。”
林昭的面色苍白了几许，而后弯着背离开了。
那天夜里，我躺在床上，嬷嬷久违地和我说起了关于娘亲的事情。
“归晚小姐和步步一样，小时候都很爱往外跑，弄得老爷夫人每次都很担心。”
“可是自从认识了林世子之后，她便开始收敛了自己的性子，苦做女工，将自己变成了名满上京的大才女。”
“我们都知道，只要小姐想要做成什么事，那便一定会做到极好。”
“但是却未料到，在感情上，亦是如此...”
后来我听着听着，就睡着了。
8、
侯府老夫人寿宴，舅舅本不想去。
奈何林昭三番两次上门求情，舅舅只好应了下来。
上宴那日，舅舅特地带上了两个身手好的护卫。
我穿着新赶制出来的袄子，进了侯府。
其实我可以不来，毕竟这侯府对我而言，不是什么好地方。
但昨晚，林昭悄悄翻进了我的院子，交给我一块玉牌。
“步步，你就算再怎么不喜欢我，我也希望你能收下它。”
“这是我诵经五年，替你求的。”
他那副表情，我说不上来，总之很不对劲。
那玉牌现在还待在我的香囊里。
“步步——祖母的好外孙，还不快到祖母这里来？”
一进门，我就被老夫人的这句话惊起了鸡皮疙瘩，吓的直往舅舅身后躲。
“步步这是做什么呢？奶奶难不成还会吃了你？”
身上的鸡皮疙瘩更多了。
好在林昭及时赶到，打破了这个局面。
“我离京多年，有愧生母，有愧妻儿。”
“今日借母亲大寿，我聊表歉意。”
说罢，他便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舅舅自然是没有给面子的，一直在往我碗里添菜。
“我自小便生活在母亲身边，养成了一副懦弱逃避的性子。”
他话音一转，竟然说起了这个。
“我鼓足勇气求娶了我心爱之人，却没有勇气面对。”
“我见识了外面的花花世界，便忘了曾经最纯粹的那份感情。”
“所以，我逃跑了。”
“逃到了遥远的寒水寺，出家做了和尚。”
林昭的这些话字字箴言，将自己的心里全都剖析到了众人眼中。
舅舅将我抱在怀里，严肃地听着。
“但我没想到这样的逃跑，却让我永远地失去了我的爱人。”
林昭此时的表情和娘亲去世的那晚很像，都是绝望。
我以为他还会再说什么，但他没有。
只是端着酒壶走到了老夫人的身边替她斟了一杯。
而后又走到了我的面前，蹲了下来。
“步步，你不认我这个父亲是对的，你也不该有我这样的父亲。”
“那块玉牌你一定要收好，可以保你平安。”
他身上终于有了一点父亲的影子。
“我去寻你母亲，找她道歉，好不好？”
最后这一句出来，整晚都和颜悦色的老夫人立马大喊了一句：“不可以！”
其他的宾客也是一脸的惶恐。
“昭儿！你说让我对这个孩子好一点，我都做到了！”
“你让我不要再计较那么多，我也做到了！”
“你为什么还要抛弃你的母亲！”
林昭突然露出了一抹惨然的笑。
“您都做到了吗？”
“我不在的时候，您是如何欺辱归晚的？”
“步步的名字为什么会带那样不详的字？”
“母亲，您真的做到了吗？”
老夫人尴尬地杵着拐杖，说不出反驳的话。
“可是我终归是您的儿子......”
“方凛，捂好步步的眼睛。”
我就是在一片黑暗中听到了此起彼伏的尖叫声。
还有很多慌乱的脚步声。
“舅舅，他是死了吗？”
我听到舅舅的脖子震动了一声。
侯府的寿宴就这么落下了帷幕。
第二日回到家后，我才知道那晚老夫人气急攻心，也离了世。
所以造成这一切的，都是谁呢？
父亲吗？
还是祖母？
或许都有，舅舅也回答不上来。
时隔一月后，我收到了父亲的来信。
前面的都是些无关紧要让我好好长大的话。
最重要的是最后一句：“如果可以，希望步步可以同意将我葬在归晚对面的山上。”
脖子上的玉牌在暗暗发热，听玉器店的老板说，这是暖玉，重金难求。
我握着它，就好像母亲儿时哄我睡觉一样，一直都没有离开我。
这样的请求，在我十八岁那年，实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