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抓我的仆人似乎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他们老夫人的儿子。
“世子,您可算回来了!”
“老夫人一直都念叨着您呢!”
他们一边尴尬地想要将我抱过去,一边嘴里还不忘给自己找理由。
他好像没有任何要将我交出去的意思,就是没头没脑地问了我一个问题:
“你娘可有给我留下什么话?”
我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
然后朝着不远处的嬷嬷伸出了手。
一直看着这边的祖母不满我这样的行径,“林秽!他可是你的父亲!”
我紧紧地环住嬷嬷的脖子,不发一言。
再睁眼的时候,周遭都大变样。
烧着银碳的暖炉,身上盖着的软被,都是我从出生以来就没有碰过的东西。
而在榻上坐着的那人,赫然就是我素未谋面的父亲。
见我醒来,他忙放下书,朝着我走了过来。
“抱歉,我不知道你上山寻过我。”
我依旧保持沉默。
“这一两银子可是你扔的?”
见他掏出那块碎银子,我生气地将它撇到了地上。
“都是垃圾。”
他见状抬起了我的脸,我看到了他泛红的眼眶。
“步步,告诉我你娘的墓在哪,好不好?”
“不好,娘说了,不想见你。”
反正娘都死了,这种人去了也只会扰她的清静。
他很痛苦,掐得我的手很疼。
祖母像是很怕被人知道真相,连着几天都对我格外的慈祥。
就连看门的那个小厮,每每见到我都会避开我的视线。
“林昭,这次回来了就不走了吧。”
祖母说话的时候,还往我碗里挑了菜。
爹低下头给我擦了下嘴角的油,“不走了,我要照顾步步。”
没有人告诉他那天为什么我会逃跑,也没有人告诉他母亲真正的死因。
只说是突然暴毙,我一个人悄无声息地将母亲埋了起来。
这样荒诞的理由,自然不会有人相信,包括我爹。
直到舅舅的到来,打破了这一家维持的和稳。
“林昭,老子捅死你!”
这是我见到舅舅时他说的第一句话。
父亲没有躲,任由那把剑穿过了自己的腹部。
他的脸上甚至露出了难以言喻的一抹微笑。
舅舅把我带到了他新置办的宅子中。
收拾一番后,我带着舅舅上了山,去祭拜母亲。
嬷嬷因为身体的原因,没有跟来。
“步步,舅舅给你改个名字好不好?”
“以后就和你娘一个姓,如何?”
下山的路上,舅舅突然和我提起这件事。
分明是个铁血硬汉的样子,但和我说话的时候总是会不自觉压低声线。
我紧紧抓住舅舅的大手,闷声点了头。
小名依旧是娘亲给我取的‘步步’,大名而是变成了‘方唯’。
自那以后,我没再怎么见过林家的人。
除了我的父亲。
他每日黄昏时都会站在将军府的门口提着一袋子糕点小吃,都被舅舅分给了巷子里的流浪汉。
“想吃什么舅舅都可以给你买,那种男人的东西步步可千万不能接受,怕有毒。”
舅舅说起这话的时候,眼里全是对父亲的憎恶。
而近些日子,舅舅因为擅自回京之事惹得圣上大怒,时常需要进宫述职。
他就是趁这个时候翻墙进了我的院子。
“步步,你娘是怎么死的?”
他好像已经知道了娘亲真正的死因,但还是不敢相信地到我这里求证。
“被祖母扔河里淹死的。”
“那一两银子呢?”
“守门小厮的嫖资。”
我按照嬷嬷教给我的那一套说法,一字不落地说给他听。
没想到他的反应很大,竟然吐出了一口鲜血,还连带着那串他最宝贝的佛珠都染上了。
5、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很真实的梦。
梦里的我才三岁,堪堪记事的年纪,却有一次无意闯进了废弃许久的书房里。
那张书案前挂着一副陌生女子的画像,很美丽。
我小心翼翼地爬上凳子,凑近打量起那张画像。
在那上面,我认出了父亲的名字,娘亲曾经教我写过。
第二天早上,舅舅身边的一个侍卫告诉我,他醒了。
我忙不迭洗漱好就冲进了他所在的卧房。
“父亲,您一直都不爱母亲。”
我直愣愣的就说出了这句话。
其实那根本就不是梦,只是我忘了许久的记忆而已。
父亲喝药的动作一停。
“我爱的一直都是你娘。”
“那为何你的书房里挂着别人的画像?”
我听到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没有做出解释。
“林昭,归晚这辈子做的唯一一件错事,就是嫁给了你。”
原来舅舅一直站在门口听我们说话。
晚上,一如既往是舅舅来哄睡。
“舅舅,我也想替娘亲报仇,你带上步步好不好?”
“之前在寒水寺我便立下誓言,要他同娘陪葬。”
谁知道我刚说出这话,就被舅舅捂住了嘴巴。
“小孩子家家的,不要每天都那么深沉。”
“相信舅舅,一切都有我在。”
后来我便是在他的轻声细语下进了梦乡。
“方归晚,你留不住你夫君就算了,竟然还误了我林家福运。”
“你说,你不是丧门星是什么。”
娘亲的十指已经被夹得血肉模糊,但她还是没有依照老夫人的意思跪下去。
那几个老仆还是没有任何松手的意味。
“分明是林昭负我在先,我又何错之有。”
娘凄然地笑了起来。
嬷嬷正抱着还在襁褓中的我。
“是他三书六聘找上我方家要求娶的我,也是他许的永不负我的誓言。”
“分明是你赶走的那女子,你却将其诬陷在我的头上。”
“你们林家人还真是薄情寡性得很。”
我猛地从梦里醒过来,大喘着气。
“嬷嬷,我梦到娘亲了。”
我拉着嬷嬷的手着急地说道,嬷嬷的眼泪也被我说得掉了下来。
“您终于舍得回来看看我们了...”
父亲离开前,又来了我院子一趟。
“你的心上人不是母亲逼走的,是祖母。”
看他的表情,或许也是一直被蒙在鼓里。
说书先生曾说过,这种人,都不配称为男人。
如今我也甚是赞同。
不过短短几日,我便见过他的多种情绪。
今日他当着我的面哭了。
他抱着我,脑袋抵着我的肩膀。
“从来都只是我在逃避。”
“是我识人不清。”
“是我配不上她。”
这些话,直到我及笄之后,我才知道,这叫——忏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