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同新帝青梅竹马,他曾与我相约一生一世一双人。
那年南巡,他为哄贵妃一笑,去捞河中花灯,落水失智。
他忘了一切,独独记得我。
醒来的他,捧着贵妃的珍宝不由分说地钻进了我的寝殿。
“阿榆,你瞧,好东西,都给你。”
1、
宫外马蹄喘急,陛下身边的首领太监喊了一路。
南巡之途,陛下落水,昏迷不醒。
而此时,我正与青丝坊的绣娘们在学绣花。
“近日,午夜梦回,总能瞧见两个包子脸的小娃娃,满脸乌青,浑身是血,扯我的袖子,不许我走。”
我将千疮百孔的手指含在口中,低头呢喃。
“每每醒来,总是大汗淋漓,仿佛真有此事。”
岁墨轻咳了两声。
“说的什么胡话,怕不是吃多了酒不成。”
“做梦而已,娘娘切勿多思。”
岁墨同我是闺中密友,现在更是我的贴身女官,与我说话向来不忌讳什么。
我扔下手中刺绣,张开十指,叹了口气道。
“或许真的是我太过多思。”
没过一炷香的功夫,陛下身边的首领太监便着急忙慌的跑了进来。
“出事了!出大事了!”
“皇后娘娘!陛下失足落水,至今生死未卜啊!”
我倏地起身,不可置信的问他。
“你们在陛下身边从不离半步,身侧更有禁军相护,怎会落水?”
太监颤颤巍巍的不敢抬头,只小声的道出了实情。
“回娘娘的话,陛下是为了捞河中花灯才会不慎失足。”
我蹙眉,“好好的,捞花灯做什么?”
太监只将头埋的更低,“陛下说定要捞一盏最好看的花灯赠与贵妃。”
我生生扯开了那快绣的歪歪扭扭的帕子,“既如此,陛下身边有贵妃一人足以。”
“本宫乏了,回宫。”
2、
十指连心,我整夜整夜的睡不安稳,终究还是在做同一个梦。
只是此次梦见的是少时的谢珩。
他还未登基,只是个肆意洒脱的皇子,而我也非皇后,只是桑家备受宠爱的独女。
桑家世代忠良,只因阿爹缕立战功,先帝大喜,我尚在阿娘肚中时便已被赐下婚约,因而我同谢珩,成了两小无嫌猜的青梅竹马。
而他也十分听先帝的话,自小便处处护我周全。
暴雨肆,风声鹤。
我因不爱研习女工被阿爹责罚跪于祠堂。
他翻遍整院才找到我,忙不迭便从湿漉漉的怀中掏出包裹好的糖人,笑着递给我。
少年英姿飒爽,笑容明朗开怀。
“阿榆,有了你最爱的糖人,可不许再哭了。”
糖人已化了大半,可却是我吃过最甜的。
时隔多年,却今非昔比。
那日,我拿着从宫外买来的糖人推开了尚书斋的门,得意的在他眼前晃了晃。
可谢珩却毫不留情的将我的手推开,糖人就这样碎成了无数块。
我愣在那里。
半晌,他才抬起头来,看了眼地上的碎渣,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
“你是皇后,怎的还如此不稳重,孩子家家的东西,别再碰了。”
曾几何时,谢珩对我的称呼从阿榆变成了皇后。
他的话是在告诉我,身为皇后,就该识大体,懂礼数,知进退。
回宫的长廊上,对着那颗只剩下半截身子的桃树,驻足良久。
“谢珩,许愿吧。”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只愿此生,谢珩同阿榆,永不言弃。”
可人心生变,竟如此之快。
我是皇后,是个失宠的皇后。
3、
晚膳后太医前来禀报,称陛下已无大碍。
但却因呛水过多,至今未醒。
在岁墨的拉扯下,我还是来了承乾殿。
我已不记得有多久未曾踏足。
推门而入的瞬间,贵妃正端着一碗汤药而来。
见到我,她甚至未曾行礼,话里话外仍在提醒我陛下有多宠爱她。
“此去南巡,陛下执意带我前去,皇后娘娘宽宏大度,想必也是不会在意这些的。”
我未答,却只看着她笑。
可她字里行间的讥讽只会更甚,“娘娘已无母家,更无实权,何不退位让贤呢,总好比做一个窝囊的皇后。”
从前我也曾像她这般高傲,不可一世。
“放肆!你是什么东西,也配如此同皇后说话!”
岁墨挡在我面前,替我出头。
“皇后?”
贵妃掩面而笑。
“皇后娘娘多久未曾见过陛下了,陛下还记得你这个人吗?”
“娘娘还不知,陛下曾言,属意我为后,阖宫上下,人尽皆知。”
独独我像个傻子一般,一无所知。
贵妃越过我,踏进了承乾殿。
殿内,却传来谢珩的一声暴怒。
“什么人!滚出去!”
4、
谢珩醒了。
可他忘了很多事,却独独还记得我。
在他的记忆里,他尚未登基,我也依旧待字闺中。
可那些事,已距今过去了整整五年之久。
也就是说,这五年的事,他全忘了。
谢珩一把将贵妃推了出来,一个踉跄下,很狼狈的倒在了我的脚边。
“谁准你进来的!”
在看到眼前之人是我,他收起满脸怒意,一把将我拥在了怀里。
他不管不顾的蹭我的脸,语气无比委屈。
“阿榆,我醒来怎么没有见到你。”
我拍了拍他的后背,轻声唤他,“陛下。”
不顾贵妃的大喊大叫,谢珩只拉着我一人进了承乾殿,随后将里外都看了个遍。
“阿榆,我们真的成亲了!”
我点点头。
“可为何殿中不见阿榆的东西。”
我苦笑一番。
“因为,陛下心仪之人已不再是我。”
他瞪大了眼,手忙脚乱的开口。
“胡说!我只喜欢阿榆一人!”
思绪纷乱无章之余,我闭了闭红着的眼尾。
只喜欢我一人。
谢珩是说过。
曾经说过。
5、
谢珩登基的第一年,朝堂不稳,更有边境小国虎视眈眈。
太原郭氏,名门望族,手握世家之权。
为稳江山,谢珩封郭氏之女郭妤为贵妃,封号舒。
在内,有了郭氏的支持,在外,亦有世家的帮衬,才坐稳了这江山。
相较之下,我这个皇后显得寒酸至极。
为了助谢珩一臂之力,桑家上下皆为保江山而殉亡,阿娘备受打击,不久也撒手人寰,所以贵妃所言句句属实,我这皇后,不过是空有虚名罢了。
郭氏成了谢珩在朝堂上不得不收拢的对象。
所以当贵妃声称是我下毒毁她容貌之时,并无人敢为我分辨一二。
一夜之间,皇后心如蛇蝎的传言闹的满宫都是,更有言官谏言奏请废后。
我跪在殿外,求见谢珩。
出来的他面有怒意,一把将我的凤冠生生扯下,连带着青丝,我只觉得脑子忍不住的发疼。
“皇后!你就是这么给朕做皇后的!”
“这后宫,我看你也不必再管了。”
不留半点颜面的,谢珩派人取走了我的凤印,削了我掌管六宫之权。
而他身后的贵妃,像瞧笑话般的看着我。
“陛下,切勿动气,是臣妾不好,不该日日伴您身侧,更不该占了本该属于皇后娘娘的位置,可臣妾哪儿怕千错万错,都请娘娘手下留情啊。”
谢珩眯着眉眼,“皇后?她哪儿一点像个皇后的样子?”
随后,承乾殿内关于我的一切物件被悉数清空,人亦可以取而代之,更何况是物。
初登基的谢珩曾昭告众人,这承乾殿唯有皇后配踏足此处。
现如今,也不作数了。
以往种种,皆为泡影。
我成了满宫的笑话。
谢珩的深情全给了他最爱的贵妃。
“阿榆,怎么哭了。”
我别开头,微微扬起的脸,泛着点点湿意。
谢珩着急忙慌的抱着我,像哄孩童般拍着我的后背,“阿榆不哭,快元宵了,我和阿榆同去许愿,我们不是约好了,每一年都对着桃树许愿吗?”
凭窗而望,我很轻的笑了。
是啊,每一年,岁岁年年。
6、
日上三竿,宫里宫外都未曾见到岁墨的身影。
直到快用午膳,我耐不住,吩咐人前去寻她,迎面撞上了浣衣局的婢女。
婢女低着头,慌里慌张的说道,“皇后娘娘,还请您救救岁墨姑姑。”
“奴婢因冲撞三殿下而被责罚,岁墨姑姑为奴婢求情,被…被三殿下带走了。”
我见到岁墨之时,她浑身是血的蜷缩在地上,身躯颤抖,气息奄奄得半阖着眼。
粘腻的血色连着衣衫,伤口更是触目惊心。
我拧眉吩咐底下的宫女。
“还不快去请太医!”
宫女伏地而跪,哭着摇头,“娘娘恕罪,不是奴婢不请太医,是贵妃称三殿下抱恙,将太医悉数都带走了。”
贵妃,简直放肆。
我拿出腰间的那把匕首,却被岁墨拦下。
她气若游丝的叮嘱我,“娘娘,万不可再行差踏错了。”
“如今贵妃掌权,小不忍则乱大谋,为了奴婢,不值得。”
我微微颤颤的抬袖将眼泪擦去。
岁墨是我待字闺中的好友,她本该嫁与寻常人家,相夫教子,安稳一生。
只因桑家败落,岁墨不忍独我一人留在宫中,她倾尽心力,走到了我的身边,成了我的贴身女官。
我抓着岁墨的手,目光且恨且怨。
“她千不该万不该动我身边之人,我定会为你讨回一个公道。”
贵妃入宫,谢珩偏宠,我无怨无悔。
可哪儿怕我不争不抢,都会被人刻意栽赃陷害,以至无处容身。
是我太傻。
我取下凤钗,“拿着本宫的凤钗去将太医请来。”
“贵妃教子无方,纵容皇子肆意打骂宫女,品行不端,有违体统,一并带来问责。”
“抗旨者,杀无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