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夏贵人的脑海中全是刚刚槿采女的身影。
那种温婉得体,端庄大方的气质,哪里像宫女出身,反而有种官家小姐的体态。
而她呢,尽管小时候家里经常入不敷出,可父母一直对她宠爱有加,当作掌上明珠来照顾。
自从入了宫,别说没有人会宠着你,就连交个谈心朋友都难如登天,如今亲眼见到这种女子,她算是明白了:男人,自古都垂怜温柔女子。
难怪,难怪皇上不喜欢她。
夏贵人的脸越来越红,睁开眼睛是槿采女,闭上眼睛还是槿采女,她仿佛陷入了槿采女的“温柔乡”中,无法自拔。
这也太荒谬了!
一旁的宫女纭儿看不下去了,她戳戳夏贵人捂脸的小手,“小主!再捂出汗来,妆容又要花了!”
夏贵人听完一惊,赶忙放下手来,朝脸上扇风。
之前的“失仪”事件在她心底留下了深深的阴影,甚至到了会做梦惊醒的程度,她好不容易忘记,现在倒好,纭儿又将它提起,这几日肯定睡不好了。
夏贵人嗔怪道:“纭儿!罚你回去之后给本嫔唱曲,本嫔不说话,你就不许停!”
纭儿露出微笑:“是,小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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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颜舜华惺忪着睡眼起来。
外面的雪已然开始融化,空气中仅有的一丝热度好像都被它们吸取,太阳已经逐渐西行,赤红的光芒照在大地上,柳树枝上一串串亮晶晶的银条儿抹上了些许粉色,呈现出一幅美丽的画面。
屋内因为有暖炉的缘故,颜舜华午睡过后,身上都有些出汗,衣服有些黏糊糊的贴在身上,十分不舒服。
不知怎么的,从知晓自己有孕过后,颜舜华就开始嗜睡,吃了睡,睡了吃,这样下去,不出一个月,苗条的身形很快就会变得圆滚滚,就像御花园松树上的一团团蓬松松的绒球。
颜舜华突然意识到问题,尽管许多女子都摈弃“以色侍人”,可是谁又能真的不在乎自己的容颜呢?
都说女子怀孕之后,身体许多地方都会产生变化,听闻孕妇若是吃得太多,孩子长得太快,腹部的肌肤便会长出一种斑纹,几乎无法消除。
皇上如果介意,以后侍寝看到这些不好的东西,恐怕她的恩宠也就到头了。
世间女子千千万,皇上怎会在她这条船上久留?
颜舜华换好衣物,起身前往院子里活动筋骨。
在外除雪的连若三人看到颜舜华出来,全都吓得不行,搁下铲子就要扶着她回屋。
颜舜华挣开三人的搀扶,转身拿起铲子铲了一把雪,脸上的自信十分亮眼。
三人面面相觑,无语凝噎,叹叹气,与颜舜华一同铲起雪来。
没过多久,院子中的雪消失大半,颜舜华便出了一身的汗,她挺起僵硬的腰板,伸了个懒腰,神清气爽。
连溪拿来椅子让颜舜华歇息,颜舜华坐在上面,心情极好的样子,“连溪,最近宫里有没有什么消息?”
连溪捶肩的手一顿,“说实话,奴婢还真有一件事要说。”
颜舜华坐直身子,洗耳恭听。
“突厥的阿史那家族已于今日入宫,据说长子已经二十有一,外貌俊美,气宇不凡,美中不足的就是脾性较急,有些目中无人,这也是许多人不敢接近他的原因。”
“他的钦慕者无数,可至今仍未娶妻,宫中猜测,他……”连溪低声,“有龙阳之好。”
颜舜华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呛得直咳嗽,连若上前顺气,给了连溪一个眼刀,连溪则在一旁摆手,脸上尽是无辜之意。
“无碍,”颜舜华缓过来,“我只是没想到,连你这个小妮子,也知晓龙阳之好啊。”
小虎子捂嘴偷笑,连溪这才知道自己是被调侃了,急忙跺起脚来,“哎呀你们又打趣我!”
连溪面容嫣红,仿佛桃花盛开,小虎子羞涩的一低头,嘴角微微上扬,眼睛时不时瞟着她,眸中闪着星光。
颜舜华目光低垂,看向手上的佛串,接着摸上未见起伏的小腹,她迫不及待的,想把这一好事告诉他。
颜舜华换上干净素雅的碎花衣,戴好玉秀送来的珊瑚饰品,手上拿着新鲜出炉的小月饼,与连若前往慈宁宫。
玉秀看到颜舜华得体的妆容,恭敬说道:“太后娘娘吩咐,以后小主前来不必禀告,进去便是。”
“多谢玉秀嬷嬷。”
太后正在椅子上看着书籍,见到颜舜华到来,和蔼说道:“快坐吧。”目光奕奕的打量着颜舜华的身子,满意的笑笑,“你呀,总是让哀家省心。”
颜舜华低头一笑,“这是嫔妾制作的小月饼,请太后娘娘品尝。”
连若从食盒中拿出盘子递上前去。
“你不说,哀家还差点忘了,”太后拿起一块,“真是好久都没吃了。”咬下一口,香甜软糯的绿豆馅在嘴中化开,留下令人回味无穷的美好。
很快,两块小月饼便下了肚,由于糕点容易积食,点到为止即可,所以太后并没有吃很多。
“太后娘娘,嫔妾此次前来,有事相求。”颜舜华正襟危坐,面上全是请求之意。
太后早已料到,“哀家知道,是为了你弟弟吧,”长叹一声,“今日,哀家命玉秀去马厩寻找顺德,结果空手而归,据说是跟随阿史那毅去了突厥,但阿史那毅已经回府,可顺德还是了无音讯,”同情的看向颜舜华,“突厥不比中原,若是顺德在路上出了什么差池,依照那里的地势情形,只怕凶多吉少。”
这一消息对于颜舜华无疑是晴天霹雳,她好不容易才跟云华团聚,好不容易有了好事想与他分享,可如今……
云华如果有了闪失,她怎么对得起父母的在天之灵?
玉秀看到颜舜华颓丧的模样,于心不忍,安慰道:“小主,吉人自有天相,令弟聪明伶俐,为人敦厚,定能平安归来。”
颜舜华心乱如麻,很想痛哭一场,可是一想到此时正在慈宁宫,正在太后跟前,所有的委屈与热泪都被收回心底,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再让它倾泻出来。
颜舜华不去想这些,使劲扯动面部,露出一个笑容,尽量不让人看透她的心思。
“嫔妾进来时,看到太后娘娘手里拿着一本书,可否让嫔妾也观摩一下。”颜舜华不动声色的转移话题。
太后放松下来,拿起放在一旁的书,“这是《论语》,为哀家万寿宴时大臣所呈,哀家瞧着不错,便读了起来。”
“嫔妾真是羡慕极了。”颜舜华的目光闪出欲望的火花,作为一个从小喜爱读书的人,拥有一套四书五经乃是她毕生的愿望。
太后疑问道:“哦?你也知晓《论语》吗?”
“回太后娘娘,嫔妾的父亲曾经也是读书之人,想要考取功名,做一番事业,可惜天不遂人愿,父亲屡战屡败,最后遗憾抱终,母亲也因此郁郁寡欢,随之而去,家中只剩嫔妾与弟弟相依为命。”
颜舜华对于太后的疑问并没有感到惊慌,这段话,她已经背得滚瓜烂熟,颜家一案已然过去了四年,朝堂之上无人敢提当年一事,民间早已抹去了一切,就算是查,也很难查到她与云华身上。
宫中的罪臣之女何其多,人人心中自有定数。
太后微微叹气,“真是个苦命的孩子。”
“嫔妾不苦,往日辛酸往日愁,化作飞雪伴花俏,过去的便过去了,这一切,都是上天恩赐的宝物。”
太后豁然开朗,赞叹道:“如此善解人意,世间少见。”
“谢太后娘娘夸奖。”颜舜华开朗一笑,眼睛却从没有离开过《论语》半分。
太后会意:“玉秀,将哀家的另一套《论语》送去。”
颜舜华一惊:“太后娘娘,嫔妾何德何能,还是收回成命吧。”
太后欣慰一笑,“怕什么,你现在在养胎,多看些书籍有利于孩子心性,何况这是哀家亲赐,宫中谁敢多嘴?”
颜舜华笑逐颜开,“那嫔妾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嗯。”太后点点头,和颜悦色道。
回到极光阁,颜舜华看着厚厚的一本《论语》喜不自胜,手不断抚摸纸页光滑细腻的纹路,制作的心思及用功可见一斑。
连溪放下茶水,看到颜舜华心满意足的表情,询问道:“小主,这书真有那么好看?”
“并非是书籍好看,而是书籍所传达出来的思想可以使人茅塞顿开,这也是学习的意义。”颜舜华轻声细语,仿佛这本书是一个正在酣睡的老人,让人不想打扰。
“还是小主有见解,不像奴婢,大字不识一个。”连溪摸摸头,“不瞒小主说,其实奴婢第一次见您吃东西,您那种慢条斯理的样子哪里像宫女出身,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位官家小姐呢。”
颜舜华听完,原本明亮的眼神一暗。
颜家尽管不像朝堂之上一直延续至今的功臣们,但多年以来积累下的底蕴自然不必多说,要不是经历了那次灭顶之灾,也许父亲如今已经官至尚书。
连溪察觉到不对劲,突然发现自己失言,慌忙跪下请罪,“是奴婢多嘴了,奴婢不该说这么多,请小主责罚。”说罢,抬手就要扇自己的脸。
颜舜华立马拉住,“住手!”
连溪不解,“小主?”
“你往日待我不薄,我怎会舍得罚你。”颜舜华叹叹气,将连溪从地上扶起,“今后,便跟着我识字吧。”
连溪惊愕,“可是,奴婢们怎么可以……”
颜舜华解颜而笑,“我可不想以后别人说起极光阁的宫人们来,张嘴闭口就是‘睁眼瞎’。”
连溪喜上眉梢,“谢小主恩典。”
夜幕降临,一弯镰刀月嵌在天上,满天星斗闪烁着星光,犹如璀璨的明珠,它们在等待着,等待着明日曙光的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