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伊始,居住在储秀宫的秀女们也都在期待着正式入宫人选。
很快,入选名单下来了。
殿阁大学士慕容旭康庶女慕容希良被封为正四品婕妤,赐居景仁宫;太医柳鸿铭嫡孙女柳欣荣被封为从七品常在,赐居昭纯宫;光禄寺少卿萧杉青之女萧咏絮被封为正五品良娣,赐居柔福宫;还有一个宫女许意被封为正八品答应,赐居储秀宫。
至此,本次选秀告一段落。
颜舜华听着一旁的连溪诉说宫中八卦,思绪渐渐飘远。
慕容希良这一名字在后宫之中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皇后之妹”就足以表现出身份的尊贵;萧咏絮,听名字便知晓这是一位有着非凡才华的女子;许意,原为储秀宫宫女,在公布入选名单前被尉迟霖盛宠幸,可谓运气极佳,初位便被封为答应。
前面两位无论是出身还是教养都在她之上,可许意能以宫女的身份稳居答应,说明也不是泛泛之辈。
她现在最想要知道的,就是这个“柳欣荣”究竟是不是柳叶,如果是,她有很多话想要对她说。
想到这里,颜舜华鼻头一酸。
人之相识,贵在相知,人之相知,贵在知心。
如今她已有孕四个月,柳叶若是知道了,定会很开心。
颜舜华撩开遮挡住腹部的衣物,肚子已经有些隆起,开始显怀,她摸摸肚皮,露出一个温馨的笑容。
连若刚从内务府领完月例,进入内阁,一见就看到露着肚皮憨笑的颜舜华,快步走来,“现在天气寒冷,小主莫要掀衣服了,”转头看向连溪,埋怨道:“你也是,怎么不好生侍候小主?”
连溪咬咬下嘴唇,双手不自觉的交叉着,不好意思道:“都怪奴婢只顾自己说话了。”
“你回来的正好,陪我去趟御花园。”颜舜华利落起身,拉住连若就要往外走。
“等等呀,”连若将月例递给连溪,“小主您又来了,就不能消停一点吗?”
“消停什么?陪我看美人去。”
“美人?奴婢看什么美人……”颜舜华走远,“哎呀,等等奴婢!”说罢,冲了出去。
到达御花园,果不其然看到了一抹纯白无暇、窈窕婀娜的身影。
颜舜华走过去,拍了一下那女子的肩膀,小女子被吓了一跳,有些惊慌的回过头来,一张楚楚动人、如琬似花的面容映入眼帘。
“小女名叫慕容希良,乃是新入宫的婕妤,如有冒犯,请恕小女得罪。”女子半蹲行礼,动作十分的标准与优美。
颜舜华心中惊叹,不愧是慕容家的女子,这礼仪身姿果真是无可挑剔。
“原来是婕妤娘娘,”颜舜华也作势行礼,“嫔妾是极光阁的槿采女。”
慕容希良恍然大悟,眼睛不自觉看向颜舜华的腹部,眼中满是羡慕之意。
“都说慕容家的二女儿貌若出水芙蓉,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颜舜华拉起慕容希良的玉手,仔细端详着她的面容。
慕容希良脸色一红,“敢问槿采女芳龄几何?”
“嫔妾已是二九年华。”颜舜华微微一笑,“希良妹妹看来不过十七岁。”
“是,”慕容希良低垂目光,“我今年正满十七岁。”
“娘娘既然已经入宫,这自称便要改了。”
“姐姐提醒的是。”慕容希良一顿,“本宫知晓了。”
“嫔妾正要去御花园游玩,娘娘可愿一同前去?”颜舜华伸手指指里面,脸上都是希冀。
慕容希良正要答应,一旁的嬷嬷突然轻咳一声,“回小主,娘娘今日还有一堆要事,暂且无法同游。”
那嬷嬷身着的衣物看起来不像宫中的嬷嬷,面容严肃,身材有些臃肿,说起话来有种不容置疑的模样。
慕容希良的话被打断,无奈的低头一叹,目光满是愧疚的看向颜舜华,颜舜华没有在意,“无妨,既然娘娘无空,那我们下次再会。”说罢,行礼。
两人就那么交叉而过,走出几步后,颜舜华回了一下头,看到了这样的一幕:如碧波般清澈的眼神正看向她,嘴角的弧度似月牙般轻轻翘起,脸颊两侧的酒窝像河中的漩涡,将人所有的阴霾吸走,只留下一抹春风。
颜舜华心潮澎湃,感叹道:真是个妙人儿。
轻罗小扇白兰花,纤腰玉带舞天纱。
疑是仙女下凡来,回眸一笑胜星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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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舜华再一次前往云碎湖观景,湖面还是像往常一样面如明镜,天水一色,浩瀚无边。
湖面上映出了蓝天白云的倒影,阳光一照,跳动起无数耀眼的光斑。
颜舜华心血来潮,从湖边捡起一块巴掌大的石头,展臂向上抛去,石头在天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噗通”一声砸入冰面,水波被这突然的一击震得连连飞起,如同夏日时蹦到水面来呼吸的鲤鱼。
颜舜华开心一笑,正准备抛掷第二块时,一阵慵懒而又清冷的男声响起,“是谁在此破坏本公子的意境?”
颜舜华心中一惊,转身查看声音的来源,看到了一个男子站在她的身后。
那男子估摸着二十岁出头,头发高高束起,垂下来的发丝乌黑的像是墨笔,身形纤细修长,大衣被冬风吹得不断轻打在腿上,看起来十分放荡不羁,五官有棱有角,十分俊秀,光滑白皙的皮肤衬得瞳色更加深不见底。
颜舜华快速思索着此人的身份,直到看见面前男子腰间的狼牙匕首,她才反应过来,“原来是阿史那历公子,久闻大名。”
阿史那历似是没想到颜舜华能猜出他是谁,面容一僵,眼睛也开始打量颜舜华。
在看到颜舜华的肚子时,答案已经呼之欲出,只是阿史那历的眼中却多了些鄙夷。
“原来是槿采女。”阿史那历说完并没有行礼,反而定定的站在那里,不动声色,嘴角微微翘起,满面春风但又显得轻浮。
连若看到此幕,不悦的情绪浮现出来,刚要开口说话,颜舜华伸出胳膊挡在她面前,摇头示意噤言。
阿史那历笑得更甚,“原来大名鼎鼎的槿采女,平常就是这么教育奴婢的?”
颜舜华眉头一皱,她与他素未谋面,更不可能发生得罪他的事情,为何他对她会有敌对之意?
“公子何出此言?”颜舜华没有继续往下说,眼睛毫不畏惧的直视他。
“槿采女能从一个无依无靠的宫女升至此位,定是费尽了心思吧。”阿史那历捡起颜舜华本来要扔的第二块石头,蓄力扔向湖面,湖面承受不住如此巨大的重力,又是“噗通”一声,平滑如镜的湖面露出了蜿蜒的裂痕。
“明明只是分文不值之物,却能引得湖面开裂,湖水荡漾。”阿史那历拍掉手上的泥土,略带嫌弃的神色。
颜舜华瞬间会意,阿史那历是用石块比作她,用湖面比作宫廷,影射她一介贱民,竟能在后宫引起如此大的风波。
颜舜华无语至极,早就听闻王公贵胄对妃嫔的出身要求很高,可是就连普通的臣子都能如此势利,觉得一女子无权无势便只能靠邪门歪道获得皇帝之宠,可见这皇宫之中多么的奢侈糜烂,酒池肉林,亦或者经过多年的安逸日子,连窦漪房、卫子夫等出身卑微的皇后都不知晓了。
“势利之交出乎情,道义之交出乎理,情易变,理难忘。”颜舜华微微一笑,将话缓缓道出。
阿史那历没料到颜舜华能说出此种话,一时失去反应,颜舜华趁机溜走,两人就这么擦肩而过。
“真是伶牙俐齿!”阿史那历转头看向那一抹浅色的身影,拳头紧紧攥起,骨头相互碰撞发出“咯吱”的声响,陪同前来的小厮不敢发言,低眉顺眼的站在一旁。
阿史那历目光一凌,笑意渐深,嘴角扬起丝丝缕缕的嘲讽,没有任何特意的伪装,却能让人清楚的感受出他身上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回府!”话音将落,阿史那历便大步朝着外面走去,小厮刚刚放松的舒了口气,如今见着这位祖宗健步如飞的样子,顿时汗颜,两人的身型天差地别,小厮只好小跑着跟上,额头上冒出一片细汗。
颜舜华用手帕轻轻擦拭沾有细泥的双手,脑中闪过那个盛气凌人、咄咄逼人的男子,心中有些后怕。
都说阿史那族男子刚正不阿,光明磊落,谁知竟然出了一个阿史那历,而这个阿史那历现在又是阿史那族中最有前途的将领。
阿史那族源于突厥,是突厥族的一个不小的分支,小时候母亲曾为她唱过《敕勒歌》,她也因此对突厥人有着极大的好奇心。
父亲在官场上顺风顺水,定是见过不少前来大燕入朝为官的突厥人,她好说歹说,才让父亲带回一幅画像来。
画中的男子高鼻深目,脸部轮廓比起中原人来说并没有非常分明,眼睛却是深邃有神,身上穿着不亚于宫廷贵族的华丽服饰,脖子上套着厚厚一层动物皮毛织就而成的围巾,耳垂上挂着的狼牙耳饰十分引人注目,整个人散发出一种狂野、不羁的气质。
这里,颜舜华发现了不对劲之处,按照云华的描述,阿史那毅是典型的突厥人,阿史那历作为他的长子定会遗传不少父亲的容貌及体态,可今日一见,阿史那历的五官明显没有突厥人的特点,反而像极了中原人,可没有任何讯息提到过阿史那历的母亲,如果他真的是中原人所生,为何记载上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若是罪臣之子,阿史那毅作为大将军,身边的女子不会稀少,完全不必将其收入麾下,但看到阿史那历在御花园目中无人、毫不畏惧的样子,可见阿史那毅对其的溺爱已经深入骨髓。
难道,是被有心之人抹去了?
颜舜华的身子微微一抖,突然站定原地,深深喘着气,连若不安的轻拍她的背,“小主,回去吧。”
颜舜华艰难的咽下口水,嗓子干燥无比,点点头,步子迈得极快,仿佛是要逃离一个即将关闭封口的囚牢。
这深不见底的皇宫,究竟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