帘幕风轻双语燕。午后醒来,柳絮飞撩乱。
心事一春犹未见。红英落尽青苔院。
晌午的热气渐渐褪去,秋风如约而至,院子里的竹林被吹得微微浮动,叶子发出碰撞后的“哗哗”声。
颜舜华午睡起来,感觉身上有些寒冷,便叫连若拿来狐毛斗篷。
披好后,颜舜华出了殿门,站在院子里晒着即将随着夕阳散去的阳光,伸了伸懒腰。
连溪正拿喷壶浇着院子中的几朵小野花,浇完还不忘轻轻抚摸,脸上满是骄傲的笑容。
颜舜华内心惬意,许久没有好好睡上一顿午觉了。
连若看到颜舜华心情好,脸上也不由得展出微笑。
连溪转头见颜舜华出来,匆忙过去行礼,因为步伐太快,差点踩到裙摆摔倒,喷壶也被踢得东倒西歪,整个场景看起来十分滑稽。
颜舜华与连若没忍住,笑出了声。
连溪尴尬的扭了扭头,面红耳赤。
不知怎么的,连溪突然看向颜舜华的脸,愣住了。
颜舜华心中一慌,这孩子不会是被吓到了吧。
连若看到连溪不动,也看向颜舜华的脸。
颜舜华心中紧张万分,收敛起笑容,不安地触摸自己的脸,问道:“我的脸上有什么?”
连溪回过神来,害羞道:“顺更衣,您刚刚笑起来真好看。”
颜舜华一懵,不知所措的望向连若。
连若轻声细语的询问:“奴婢斗胆,敢问顺更衣芳龄几许?”
想到自己的年龄,颜舜华心中微动,“重光六年九月初九。”
连若听完微微一笑,“难怪顺更衣刚刚笑起来那么活泼,正是如花似玉的年纪。”
“院子里为何就你们两人,其他人呢?”颜舜华突然转移话题。
连若与连溪对视一番。
“小虎子出去办事了,其他人……”连若一顿,“其他人奴婢也不知道在哪里。”说完,两人的头又往下低了低。
颜舜华听完叹气,“她们不愿意?”
连若、连溪跪下行礼,“顺更衣息怒。”
颜舜华赶忙扶两人起来。
“人心最是难测,罢了罢了。”
就在三人心情郁闷的时候,赵玉带着几个小太监进入侧殿,见到颜舜华后微微行礼。
“顺更衣,皇上翻了您的牌子,您今晚准备准备吧。”
听到自己被翻了牌子,颜舜华有些恍惚,侧眼一瞅,看到了站在赵玉后面的小虎子,心中会意。
“多谢赵公公,”颜舜华胳膊一摆,“连若。”
连若从腰间拿出一个荷包递给赵玉。
赵玉脸上一笑,往前走了一步,轻声道:“皇上不喜胭脂俗粉。”
说完行礼,带着一伙人走了。
见人都走远,连溪高兴地摇着颜舜华的手,“顺更衣,您要侍寝了!”
连若心中的雀跃也掩藏不住,“奴婢伺候您沐浴。”
颜舜华点头,进入偏殿准备迎接第一次侍寝。
连若在浴盆里撒了些花瓣,顺便帮颜舜华褪去衣物。
颜舜华柔嫩的肌肤在烛火的照耀下更显光滑,在一旁服侍的连溪不敢多看。
洗漱完毕,连若拿来侍寝用的素纱锦衣。
素纱锦衣颜色偏红,素纱并非指其颜色,而是使用的丝线极为纤薄,略有灯火便可将女子的身形展露出来。
颜舜华穿上后没想到衣料如此通透,脸色一红,双手遮住胸口白皙的柔软。
连溪将颜舜华拖到梳妆镜那里,准备大显身手。
“顺更衣您想要浓妆还是淡妆?”
颜舜华微微一笑,“不用,就这样。”
“啊?”连溪仿佛听到了什么奇怪的话,疑惑不解的问。
连若恍然大悟,从一旁的衣架上拿来绣着木槿花的荷包,挂在颜舜华的腰间。
颜舜华站起来转了一圈,连若、连溪欣慰的看着她。
夜晚,戌时。
颜舜华坐着前往养心殿的轿子,心中紧张万分。
她并不是对那方面一窍不通,还是颜家长女的时候,母亲曾教导过她,书籍插画也看过许多,一是为了以后出嫁准备,二就是留点心眼,防止被他人“采花”,可小姑娘终究是小姑娘,对此种事何能不脸红。
为了缓解紧张,颜舜华从腰间扯下木槿花荷包,双手不停地扣弄上面的花纹,一边学习线痕一边感叹柳叶的手艺。
不知走了多久,赵玉标志性的沙哑嗓音从轿子窗外传来。
“顺更衣,养心殿到了。”
缓缓下轿,硕大的养心殿映入眼帘,颜舜华不由得想起了小时候父亲在她与弟弟面前念出的:
临帝子之长洲,得天人之旧馆。层台耸翠,上出重霄;飞阁翔丹,下临无地。鹤汀凫渚,穷岛屿之萦回;桂殿兰宫,即冈峦之体势。
颜舜华回过神来,跟随赵玉进入了后殿。
养心殿的后殿是皇帝的寝宫,共有五间,东西稍间为寝室,各设有床,皇帝可随意居住。
人已到达,赵玉不同声色的退下。
颜舜华步伐平稳的走近龙榻,见里面无人,心想皇上也许正在处理政务或是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偷偷观察。
颜舜华退到龙榻旁边,跪下默不作声得行了礼。
就在颜舜华开始打盹想要浅睡一会儿时,一阵与当时在慈宁宫听到的一模一样的低沉嗓音响起。
“朕今晚若是不过来,你是否要一直这么跪着?”
颜舜华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瞬间清醒,头却没有抬起:“婢妾不敢。”
“你很怕朕?抬起头来。”尉迟霖盛命令的话语传来。
颜舜华不敢违抗,将头一点点得抬起,眼神却不敢与之对视。
尉迟霖盛仔细端详了颜舜华未施脂粉的脸蛋,以及她身上传来的不刺鼻的清香,满意的轻哼一声,问道“今年多大了?”
“婢妾重光六年九月初九日生。”颜舜华不知尉迟霖盛为何问她年龄,只能乖乖作答。
尉迟霖盛听完没有说话,不知想到了什么,微微摇了摇头,嘴里叹气。
颜舜华听见尉迟霖盛的叹气声,内心微恐,眼睛看向男人的脸庞。
龙眉凤眼,瞳如漆盘,头发乌黑亮丽,好似瀑布般流淌下来,鼻梁高挺,唇如激丹,仿佛天人下凡。颜舜华第一次见到如此俊美之人,一时之间手足无措。
尉迟霖盛见面前的小女子面红耳热的样子,犹如一朵盛开的木槿花,心中一动,嘴里轻声说着:“顺华…舜华…”
颜舜华回过神来,听不清面前人在念叨什么,“皇上?”
尉迟霖盛微微一笑,伸出手摸了摸颜舜华的头。
颜舜华哪里被男人摸过头,一时愣在了原地。
“太后将你赐给朕本就有请求庇护之意,朕怎可以趁人之危呢?”尉迟霖盛用略有些埋怨的语气说道。
颜舜华没有听懂,跪在原地一动不动,大眼睛闪出疑问的光芒。
“起来吧,朕给你看些东西。”说罢,尉迟霖盛将颜舜华拉起来,带她进入了养心殿的内阁。
一进去,桌上琳琅满目的珠宝玉石几乎让颜舜华睁不开眼。
望向尉迟霖盛,他的脸上显出的竟是如同孩子般炫耀东西时的骄傲脸庞,与下午连溪浇花的表情如出一辙,颜舜华联想到那滑稽的一幕,笑出了声。
尉迟霖盛听见身旁传来笑声,不解的看了看桌上的奢侈,突然想到了什么,将旁边的木箱打开,里面的物品让颜舜华大吃一惊。
只见木箱中堆放了数不尽的手工玩具,例如草蚱蜢,小跳蛙等,颜舜华看到了一样东西,鼻头一酸,也不顾物品的主人在此就把它拿了起来。
尉迟霖盛定睛一看,那是一个——兔子灯。
颜舜华几乎落泪,母亲最喜中秋节,每逢中秋节来临,母亲总会拉着全家人制作兔子灯及小月饼,父亲不情愿,只是站在一旁拿书念着苏轼的千古绝唱: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赏月时,母亲也常常多拿出一套茶具倒满茶水,颜舜华不解,但也不敢多问,只能看见母亲偷偷抹泪以及父亲安慰的背影。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父亲,母亲,今生今世,已经无缘再见了。
尉迟霖盛扶上颜舜华的手,“这兔子灯是翰林院掌院学士在万寿宴上上供的,本是赠与慎贵妃,朕瞧见欢喜,就要了过来。”
颜舜华回过神来,细想之后才明白,尉迟霖盛是觉得她年纪尚小,又怕她觉得无聊,于是带她来此,一是炫耀,二便是安慰。
颜舜华突然意识到自己被面前这个九五之尊当做孩子哄,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冲上心头。
“今晚宿在养心殿吧。”尉迟霖盛冷不丁说道。
颜舜华一惊,按照宫中的规定,低位分的妃嫔不可留宿养心殿,否则会被视为越矩。
“可是皇上…这样不合规矩。”颜舜华小声地说。
“哼,朕的私事,他们管得也太宽了。”尉迟霖盛面上露出不满的表情。
“夜已深了,秋风寒冷刺骨,女子身体本就柔弱,再说你要是这么快就回去,宫中上下必定议论纷纷。”
尉迟霖盛的话仿佛有种魔力,颜舜华听后心情稳定下来,困意越来越浓,上下眼皮不断打架。
没过多久,颜舜华就坐在紫檀木椅子上睡着了。
尉迟霖盛哑然失笑,将颜舜华横抱起放到龙床上,自己也顺势躺下,看着旁边因为熟睡而红彤彤的小脸,情不自禁得捏了捏,“真是一朵木槿花啊。”
一夜过去,颜舜华服侍尉迟霖盛更衣后,便由赵玉等人送回了柔福宫。
前脚刚刚踏入侧殿,赵玉便拿出一个金黄色的布帛,双手捧着,颜舜华会意,跪地接旨。
宫人们第一次见到如此迅速的册封仪式,一时间乱了分寸,忙放下手中的家伙事,跪下行礼。
“更衣顺氏,柔明专静,端懿惠和,玉粹其度,渊靓而衷,静容婉柔,丽质轻灵,着即册封为答应,赏兔子灯一只,钦此。”
“婢妾谢皇上恩典。”颜舜华率领众人行礼。
连若、连溪、小虎子三人相视一笑。
赵玉道喜后便领着众人告退。
“才一天,顺更衣就变成小主了!”连溪高兴得说。
颜舜华点点头,“替我更衣,今日去拜见皇后。”
“是,小主。”连若,连溪异口同声。
终于要见到这大燕未央城的后宫之主,传闻中的慕容氏长女,慕容皇后了。
颜舜华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