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燕朝,上无匈奴,下无倭寇,物种丰富,国力强盛,与周边各国交好,极少发生战乱。
时,宏昭二年。
秋天,熏香四溢,火红色的枫叶落满了宫道上,显得红色砖块更加艳丽。颜舜华抬头望着天空,云彩白白,晴朗肆意,衬托了蓝色晶莹。
从重光二十年被送入宫中,至今已经三年半了,当初珠圆玉润的小姐变得清瘦无比,圆滚滚的身子如今已亭亭玉立,五官也因为长大成熟而变得清秀大方,脸上已然没有了当年的稚嫩。
曾经的“颜舜华”变成了现在的顺华。
颜舜华稳了稳手上放着陶阳镇名贵茶杯的托盘,步伐更加小心谨慎。
两个月后的万寿宴是当今太后的四十六岁生日,千万马虎不得,听闻新登基的皇帝非常孝顺,若是出了什么差池,整个内务府都吃不了兜着走。想到此处,颜舜华不由得想起了初入宫时发生的事情。
那时颜家刚刚被贬为庶人,习惯了芳衣玉食生活的小姐公子哪里懂得人心叵测,被宫女太监们欺负简直是再平常不过的事。
每天回去身上都是青一块紫一块,有一次被罚跪,两个膝盖直接跪的血肉模糊,管事的方嬷嬷实在看不下去,在晚上偷偷把她叫去后院给她上药,边敷药边开导她以后遇到此事如何处理。
颜舜华只顾流泪不说话,但是已经十三岁的她已经隐隐约约的明白了。
当初父亲总是在家人面前吹嘘的兄弟们在家里出事后再也没有出现过,母亲也以为总有一个官员会来救济他们家族。
直到抄家的圣旨奏下,那些人也没有为他们说过一句话。
可是父亲知道,母亲知道,自己知道,甚至弟弟也知道,颜家是被冤枉的。
尽管父亲考取功名后在官场上的顺风顺水不知晃了多少人的眼,可是一向清廉公正的他并没有结交什么仇人,为何会被陷害?
如今仔细想想那些奏折的上呈速度,分明就是蓄谋已久,可是还没等到父亲喊冤,一道密旨奏下,颜家无数的冤魂血染断头台。
这两年半里颜舜华时常午夜惊醒,不是想念弟弟,就是想到父母被杀时飞溅到她脚边的血痕,被捂住了眼又能怎样,那种撕心裂肺的感觉就仿佛有心灵感应般从脚蔓延至全身。
颜舜华痛苦得晕了过去,醒来之后就已到达内务府,她开口询问弟弟的去向,侍卫冷酷的口吻让她永生难忘,“你不需要知道,就算死了也没什么。”
至今,颜舜华再也没有见过弟弟一眼。
两年半的宫中生活让颜舜华懂得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从任人欺负的小女孩变成了如今的内务府大宫女。
她也因为有了方嬷嬷的照顾而时常能与弟弟书信谈话,尽管无法相见,可两人已经知足。
这次的万寿宴绝对是盛大无比的,从宫女只挑大宫女来说就史无前例。
经过方嬷嬷的推荐,颜舜华被选中后破例成为侍候太后的大宫女,这是可遇不可求的机会,她一定要牢牢抓住,开启她计划的第一步——成为慈宁宫的宫女。
时光荏苒,离万寿宴的时间已不足半个月。
颜舜华像往常一样前往司务司领取炭块,尽管还没入冬,可是这秋风就好像是不可见形的冰窖,把人吹得头昏脑涨,瑟瑟发抖。
她与司务司的宫女柳叶关系甚好,之前有一次她的双手因为长时间浸泡在冷水中而起了冻疮,又痛又痒的感觉让她寝食难安。
她想到了小时候母亲常常给她用的敷药,于是想跑到太医院那里碰碰运气,结果半路遇到了以前欺负过她的太监小吕子,不仅没有取到药,还被他数落了一番。
无怪乎就是一些难听的劳什子话,原本习惯污言秽语的她没有感觉到难堪。
唯有那句“有娘生没娘养”深深的刺激到了她,她很想反抗,可是长时间的欺辱教会了她忍耐,她在这宫中唯一能靠的只有自己,所以她总是记得这些。
颜舜华就这么一直跪着,直到小吕子嘻嘻哈哈的离去,她用手挡住眼睛和嘴巴,生怕被别人看见她在难过。
“宫中不许啼哭”,曾经的朋友银霜就是因为在宫中痛哭而被处死,她不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她只知道早上还在一起聊天打闹的人,中午就变成了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
那段时间她一直没有走过两人以前打扫的宫道,她只是隐隐约约记得那是通往芳婕妤的住所——柔福宫的路。
就在她回想这些痛苦往事的时候,“你没事吧?”一道清脆的声音响起,面前伸来一只拿着绣花帕子的小手,缓缓抬起头,少女脸上挂着两团不显眼的红晕。
柳叶是老太医柳洪卿的孙女,柳爷爷因为放心不下年幼的她,所以就把她带到宫中的太医院里来当抓药宫女,一来有个照应,二来也可以涨涨眼界。
直到柳叶被调到司务司,也就是从那时起,两人成为了彼此唯一的好朋友,颜舜华每每受伤或身体不舒服,几乎都是柳叶帮忙拿的药,柳爷爷也是明事理的人,知道后还专门做了一瓶活血化瘀的药膏赠予她。
颜舜华也是经常把方嬷嬷或是内务府赏的吃食给她捎过去,两个人“互利互惠”,关系日渐亲密。
这次去拿炭块的宫女本来是新来的兰茵,小姑娘不知吃了什么上吐下泻的,方嬷嬷只好找颜舜华去领。
说是无可奈何,其实方嬷嬷非常清楚她与柳叶的关系,谁不想拿回来的不仅有炭块还有草药呢?
到了司务司,第一件事就是问候林嬷嬷。
“林嬷嬷,把柳叶叫出来吧。”颜舜华捏着嗓子说。
只见林嬷嬷斜眼看了她一下,什么都没说,双手不停的搓弄,旁人看了可能会以为天冷了搓搓手而已,但是有经验的颜舜华已经瞧出了里面的门道。
颜舜华一边从腰间的小包里掏着什么,一边故意用无奈的语气说着:“林嬷嬷,看顺华这么懂事份上,通融一下呗。”
不一会儿,颜舜华掏出来了一块白布,她缓缓打开,里面躺着一块刻着阖家团圆的小月饼,金黄的外皮露着一点点翠绿色的馅,让人看着食欲大增。
林嬷嬷的嘴角微微上扬,颇有奸计得逞的感觉,只是嘴上还在抱怨:“行啦行啦,下不为例。”双手推搡着颜舜华进去,顺便将小月饼收入囊中。
“顺华姑娘,柳叶等候多时了。”看着面前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脸庞,颜舜华不由得心中雀跃。
进入内厅,拿好新进炭块,柳叶见周围没人,赶紧给颜舜华塞了两个小荷包,嘴里念念有词,“这个荷花的是治疗腹泻的,这个鸳鸯的是治疗反胃的。”
颜舜华看着她嘟囔时撅起的小嘴,忍俊不禁,笑出了声来。
“哎呀,你还笑”,柳叶用粉嫩嫩的小手锤了她肩膀一下,“要不是今天我当差,你从哪里能拿到这种药啊。”
“嘿嘿,我替兰茵谢谢你啦。”说完,颜舜华收起笑容,换了一副认真的表情。
“不日便是太后娘娘的寿辰,柳叶……我……”颜舜华顿了顿,“能否助我一臂之力?”
柳叶露出了一个就知道你会这么说的表情,从怀里又掏出了一个荷包,上面绣着木槿花的图案,凑近颜舜华耳边,“太后娘娘不喜熏香,我之前陪各宫妃嫔前往御花园的时候,闻见这种花的香味不刺鼻,我就偷偷采了些,做成了荷包。”
柳叶暗自叹气,“原本想趁你生辰时送给你的,既然你有事相求,我定不可推辞。”她把荷包缓缓放到颜舜华手中,似是不舍的摸了摸上面的花纹。
“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何执意要到太后娘娘身边服侍,但是我希望你不要忘了我,你要常来看我,知道吗?”柳叶的葡萄眼中渐渐充盈泪水。
颜舜华鼻头一酸,情浓不必言说。
与司务司的其他宫女寒暄了几句,颜舜华便匆匆回到了内务府。
回到内务府,其他人都去歇息了,唯有方嬷嬷一直等颜舜华回来。
“方嬷嬷,这是治胃的草药,快给兰茵服下吧,千万不可落下病根啊。”
方嬷嬷收下炭块与荷包后,拉着颜舜华去到了后院。
“你果真想好了?”方嬷嬷担忧的语气听得颜舜华心口一疼。两年半的日子里,若不是方嬷嬷常常出手相助,你可能已经被害或是永远熬不出头了。
这份恩情,颜舜华一直记在心里。
“你不告诉我没关系,你连柳叶也不告诉吗?”
“我不想把你们牵扯进来,我心意已决。”颜舜华哽咽出声,“你们的恩情,顺华没齿难忘。”
方嬷嬷也是老泪纵横,顺华是打她入宫当管事嬷嬷以来最心疼的孩子,看着当年一问三不知的小姑娘成长为内务府能够独当一面的大宫女,她心里总归还是骄傲的。
是夜,仰望天空,零星点点。
颜舜华苦笑,万寿宴,就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