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驹过隙，太后的万寿宴如期举行。
万寿宴是历代帝王家族的寿诞宴，也是内廷的大宴之一。后妃王公，文武百官，无不以进寿献寿礼为荣。其间名食美馔不可胜数。如遇大寿，则庆典更为隆重盛大，系派专人专司。衣物首饰，装潢陈设，乐舞宴饮一应俱全。
老天好像是预感到了什么，平日里“风起云涌”，今日倒是风和日丽，舒服的不行。
颜舜华像往常一样梳洗，毕竟在这种盛大的宴会上，太招摇总是不好的，打扮一番，看了看镜中的自己。
巴掌大的鹅蛋脸包裹着清秀明亮的五官，发髻上未有任何首饰，却流露出典雅文静的气质，隐隐约约露出的皮肤在淡蓝色宫女装的衬托下显得更加白皙。
不知是不是因为很少照镜子的原因，颜舜华看到自己现在的模样，愣了愣，不由得羞红了脸，两团红晕渐渐浮现在脸颊上。
她从衣物柜中拿出柳叶之前赠与的木槿花荷包，小心翼翼的戴在腰间。
因为此次宫女的衣裙上多了根白色的腰带，加上木槿花的花色偏淡，所以挂上去并不容易被发现。
见没有问题，颜舜华深吸了几口气，出去内务府门口，就是庞大的宫女队伍以及御膳房壮大的宴席队伍。
颜舜华根据自己先前的排位站了进去，随着成百上千人，前往慈宁宫去接见这位九五之尊的母亲——太后。
一路上，颜舜华眼神左右打量，大部分人衣着得当，但也总有几个没眼力见的。
胭脂俗粉暂且不说，一个宫女哪来的珠宝发钗，若是被他人看出端倪，后果可想而知。
颜舜华暗暗叹气，希望所有人都能安然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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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达慈宁宫，先由几个掌事宫女前去宫门贺喜。
宫门左右各有两个绿衣太监，表情凝重，站得笔直，生怕出岔子耽误时辰。
掌事宫女们回到队伍中，做了一个预备手势，所有人全部“哗啦啦”得跪下，“恭祝太后娘娘福如东海，寿比南山。”一句响彻皇宫的声音响起。
语毕，一阵威严又不失气度的声音从慈宁宫中传来。
“免礼平身。”说完，一个身穿碧青色衣裙的嬷嬷出来，年纪不大，五官端正，想必就是太后的贴身嬷嬷玉秀了。
“太后娘娘已等候多时。”声音不大却颇有气势。
四个太监交换了眼色，大声喊道“太后娘娘万寿宴正式开始——”
众人起身，一列一列的进入这金碧辉煌的慈宁宫。
颜舜华是伺候太后的宫女，所以一切都以太后的需求为先。
颜舜华从御膳房的桌子上端来碧粳粥、桂花糖蒸栗粉糕、如意糕、合欢汤、吉祥果，每一份都精心摆盘，不多也不少。
太后年纪不大，并没有什么忌口，但总归要调养身子，太甜太腻的都不可多吃，想罢，颜舜华又倒了杯茶水。
茶水中的茶叶名叫六安瓜片，每逢谷雨前后十天之内采摘，采摘时取二、三叶，求“壮”不求“嫩”，多为贡茶。
颜舜华以前听母亲提起过，母亲甚至连六安瓜片的原产地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说是普通人家出身，可是从小到大母亲所展现出来的见识与谈吐都非一般人家可以培养。
母亲从来没对自己和弟弟提起过母家，每次询问，母亲不是沉默就是流泪，所以两个孩子懂事之后就再也没提过。
或许……母亲的过去……
“小姑娘，想什么呢？”耳边声音响起。
颜舜华吓得一激灵，忙转身，差点打翻桌上的茶杯。
“小心，这茶杯绝非凡品。”
颜舜华定睛一看，原来是刚刚出来喊话的玉秀嬷嬷。
“奴婢处事莽撞，还请嬷嬷责罚。”颜舜华说话的声音不大，一来是不引起旁人的关注，二来便是认错。
认错，是最好的方法，下人们人微言轻，只要主子们认定是你，真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只见玉秀嬷嬷愣了愣，露出了个和善的微笑。
“瞧你这孩子，太后娘娘的宴席上怎能随意处罚宫女。”
“你做得不错，以后小心些，下去吧。”
宴席桌上摆盘基本完成，就等着掌事嬷嬷前来交接。
看着玉秀嬷嬷满意的表情，颜舜华心中舒了口气，不出意外，这一关，算是过了。
伺候完成后，宫女们要退到宴席“竹兰梅菊”屏风的后面，等待掌事嬷嬷们的指示。
说是伺候完成，其实宫女们心中都有自己的小算盘。
这是太后的第一个万寿宴，历来的太后都会在宴会上挑选宫女，每个人都不敢懈怠，若是被选中前去慈宁宫，不说身份，衣食住行都会得到很大的提升。
年满出宫时，宫中发放的银子也会比其他宫殿的宫女多不少。
此等美差，没有几个人会拒绝。
颜舜华想到自己刚刚的小冒失，心中不安，双手攥得紧紧的，汗水布满掌心，黏黏糊糊，很是难受，但又不可表现出来，只能默默在此等候。
“太后娘娘驾到——”一阵尖锐洪亮的声音响起。
“恭迎太后娘娘。”王宫贵胄们伏地叩拜。
颜舜华看不见太后的脸，只能透过屏风隐隐约约的瞧见一个身形，听见珠宝碰撞在一起的“哒哒”声，以及头上饰品因为晃动而发出的“叮叮”声。
有屏风阻挡都不难感觉到这是一位雍容华贵的美妇人。
太后在玉秀嬷嬷的搀扶下入座。
这是她做太后的第一个生日，脸上的喜悦自是瞒不住的。
“母亲容光焕发，光彩夺目，颇有当年皇贵妃时的风范。”爽朗洪亮的男子声音说到。
“哈哈哈，你这孩子，又在打趣哀家。”太后高兴的笑声充满了大殿。
那些臣子们也哈哈大笑，嘴上说着各种奉承的话。
颜舜华听着，不由得陷入思考。
先帝共有七子四女，太后娘娘诞下一子一女，她虽不是皇后，但已经是摄六宫事皇贵妃，已经位同副后。
当今圣上乃是先帝第六子，皇位本应轮不着他，可是不知当年发生了什么，圣上的五个哥哥全部失去了皇位继承权，仅有一个弟弟封王，其他人死的死，发配的发配。
想到此处，颜舜华鸡皮疙瘩起身。
那位打趣太后的男子，应该就是皇上的弟弟宣泽王了。
“皇兄怎么还没到啊。”那男子继续说到。
“你皇兄刚登基不久，前朝事务多着呐，一时半会儿来不了了。”
“母亲，儿子这不是来了吗？”
相比上一个男子，这位的声音低沉浑厚，富有磁性，不怒自威。
想必就是当今的圣上——尉迟霖盛。
不只有颜舜华，所有的宫女们都在聚精会神，听着这位九五之尊的声音，想象他的外表，他的容貌。
或是荣华富贵，或是无上隆恩。
“恭迎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免礼平身。”
“谢皇上。”宫中所有的人，除了太后，全部伏地请安。
这就是大燕的主人，世人眼中的天之骄子。
“来了就好，来了就好。”太后慈祥得说着。
“大家也别光看了，开始用膳吧。”
“谢太后娘娘恩典。”
太后低头仔细端详了面前的吃食及茶水，有些皱起的眉头渐渐舒展，直到看见吉祥果，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嗯，不错。”玉秀心中领会，慈宁宫的新宫女，已然有了人选。
用膳完毕后，众妃嫔的献礼开始了。
“臣妾听闻太后娘娘最近睡眠不佳，特从南省寻来碧玺石，愿您岁岁平安，身心康泰。”这位声音端庄大气的一定就是皇后慕容岚薇了。
慕容氏家族鼎赫，祖上为开国功臣，传闻长女温柔敦厚，花容月貌，妹妹更是清尘脱俗，尽管看不清相貌，但是听着声音恐怕也差不了多少。
“姐姐真是太有心了，相比之下，妹妹的礼物可就普通多了。”宛转悠扬又带有一丝娇俏的女声响起。
颜舜华猜测此女必定不是慕容氏二小姐，敢与皇后争宠，又不避讳太后锋芒的人，应该就是承乾宫的主位娘娘芳婕妤了。
“臣妾不才，特意从家乡带来了几颗夜明珠，供太后娘娘观赏玩乐。”
“心意不分贵贱，芳婕妤不必妄自菲薄。”太后说道。
“对了，怎么不见慎贵妃啊？”
“母亲，慎贵妃近日身体不适，暂时无法前来，等病好了，亲自来跟您赔罪。”尉迟霖盛道。
“嗯，那孩子从小身体不好，你平日里多去看看她。”
“是，母亲。”
妃嫔若想参加宴会，妃位必须在婕妤以上，婕妤以下的妃嫔就算有子嗣也是不可进入，所以此次宴会仅有皇后，芳婕妤，慎贵妃可以参加。
歌舞表演后，宴会结束，皇帝因为有要事在身所以没有久留。
后宫妃嫔，王宫贵胄们也在道别之后纷纷退下。
马上就要宣布人选了，所有的宫女们大气不敢喘，全都认认真真的等待口令。
“传太后口谕，”玉秀嬷嬷说道。
“宣，内务府大宫女顺华觐见。”
颜舜华呼吸一滞。
众人内心哗然，有不敢置信的，嫉妒的，羡慕的，甚至不服气的，但迫于太后娘娘在此不敢发作。
颜舜华与玉秀嬷嬷对视，对方的微笑让她心中一暖。
进入内厅，太后坐在紫檀木制作的椅子上，椅背上披着大臣新进贡的白狐狸毛毯，显得端庄又威严。
下人不可直视主子的面容，颜舜华没有细看，匆匆跪下谢恩。
“奴婢顺华参见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嗯，离哀家近些。”
颜舜华跪着向太后一点点挪近。
太后不动声色的闻了闻周围，没有露出厌烦的表情。
“抬起头来，给哀家瞧瞧。”
颜舜华缓缓抬头，目光低垂。
“嗯，”太后舒心一叹，“是个懂礼数的孩子。”
“你可知，哀家为何要选你？”
“回太后，奴婢不知。”颜舜华不卑不亢答道。
太后摸了摸手中的琥珀佛串，“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噗嗤一笑，“某些人啊，不懂事。”
颜舜华当即明白，太后不喜熏香的事情，只要稍微打听打听便可知晓，但总有一些人反其道而行之，非要与太后对着干，也不知那些人是真傻还是不知，或是——某些人有意派来的呢？
“你先回去吧，后日辰时来慈宁宫领赏。”说完，太后喝了一口茶水。
“谢太后娘娘恩典，奴婢告退。”
走在回内务府的路上，颜舜华按住胸口，激动地心情按奈不住仿佛就要喷涌而出。
两年了，为了这个机会准备了两年了，在今日，那些不安与浮躁全都成为了浮云。
后日，自己就要前往慈宁宫，去那梦寐以求的地方。
方嬷嬷看颜舜华回到内务府，焦急地走过去，拉住她的手询问道：“怎么样了？”
颜舜华的眼泪瞬间涌上，双臂一伸抱住方嬷嬷，在她耳边小声啜泣，“我选上了，我选上了。”
方嬷嬷一时不知说什么，只是心中苦涩万分，她抚摸着颜舜华的头，哽咽着说：“选上了好，选上了好啊！”
两人就这么抱着，互相安慰，彼此都知道，此次一去，以后便很难见到了。
在收拾衣物的日子里，颜舜华给弟弟颜云华写了一封信，告诉他姐姐要去慈宁宫了，以后的书信往来也会减少，要好好照顾自己。
写完书信已是泪流满面。
颜舜华又前往司务司去见柳叶，小姑娘又高兴又难受，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林嬷嬷也是边安慰边抹泪。
时间过得飞快，马上就到了入慈宁宫的日子。
方嬷嬷给颜舜华打好包裹，还顺便给她塞了几两银子。
“方嬷嬷，真的不用这么多。”颜舜华说罢就要把银子还回去。
“别，你拿着，慈宁宫不比这里，你去了还要重新跟她们打交道，嬷嬷帮不上你什么了。”方嬷嬷欲言又止。
“顺华啊，以后的路，一定要小心谨慎，宫中人人都带着面具生活，帝王家也是如此，你……多多保重。”
颜舜华听完心中惆怅，跪下给方嬷嬷行了一个礼。
“方嬷嬷，顺华走了，勿念。”
颜舜华起身扭头，径直朝着慈宁宫的宫殿走去。
这条宫道上，除了颜舜华，再无其他人。
就像她要走的路，为了家族，背上誓要沉冤昭雪的重担，在这毫无生气的皇宫中，继续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