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老张骑着摩托车,只觉得晚风吹在脸上有种格外的轻松,似乎女儿走后,他就没有这么放松过。
回到家一身臭汗的他洗了澡,进屋拿衣服时候发现老婆还醒着,他穿上背心和短裤:“又不舒服?我去拿药?”
“我没事。”陈小菊撑着胳膊坐了起来,“我记得你今天不是夜班,有些担心你。”
“我不是说了有点事,晚点回嘛。”老张扶着老婆躺下,伸手从背后抱住了对方。隔着单薄的衣服,他都能摸到清晰的肋骨痕迹,老婆最近的体重又下降了不少:“明天我买点鱼,给你炖个汤。”
“不用那么麻烦。”陈小菊悠悠地呼出一口气,“我没几天了。”
老张知道自己劝服不了老婆,从女儿死去的那天,老婆其实就放弃了。他又何尝不想放弃,但这得等老婆走了之后再说,他得陪她最后一程。
尽管杀人只花了很短的时间,但紧绷的神经,让他此刻格外疲惫,老张抱着老婆沉沉地睡了过去。
之后几天,老张和平常一样上班,除了老婆问了一句他的皮带呢,一直过了端午节都没有警察拜访,医院里也没有人讨论流浪汉被杀的事情。老张这才发现他多虑了。
也许根本没有人知道那个废楼里死了一个流浪汉,毕竟谁会关注这些“垃圾”呢。
7月6号,星期五下午五点,快下班的时候,一个骑着自行车的中年男子把车停在急救车车位就跑进了门诊,老张叫都没有叫住。等他把车挪走,过了十分钟,那个男人就怒气冲冲地跑到门卫室,质问他自行车去哪里了。
老张本来准备起身领着对方去摩托车停靠点,可当他看清对方手里的药和胳膊上的疤痕,又坐了回去,冷着脸往后一指:“挡住救护车了,自己去那边找。”
冯六宝骂骂咧咧地走了,在对方转身过去的时候,老张忍住了教训对方的冲动,朝着地上吐了一口痰,骂了一声垃圾。
隔天下午,老张在去菜市场买菜的时候,看到了的冯六宝和另一个瘦弱的男子,站在路边聊天。他愣了一下,很快想起那个瘦弱的男子就是和流浪汉一起偷东西的贼,他们原来是一伙的。
冯六宝察觉到有人在盯着他们看,想朝老张走过来的时候被虾仔拉住了,老张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在原地停了好几分钟。
老张从菜市场出来往回走的时候,又瞧见了冯六宝,他跟在对方后面,确定了冯六宝的住处之后才回了家。
这天晚饭后,老婆吃了药很早就上了床,老张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发呆,他又一次想起冯六宝和虾仔在路边碰头的场景。
“他们知道我杀了人?”老张首先排除了这种可能,如果自己暴露了,现在肯定已经有警察上门了。那就只剩下对方是蛇鼠一窝。想到这里,一股杀意升起来,要不要把这冯六宝也杀了,对方也是个艾滋病人,还是个吸毒的瘾君子。老张记得冯六宝手上有不少针孔,那种沿着血管排布的针孔,他只在吸毒的身上见过。
“反正杀一个也是杀,杀两个也是杀,清除这些垃圾等于是给社会做好事。”
下定决心后,老张摸了摸裤子上的腰带。腰带可不是一个好用的工具,他想了想,从杂物间搬出整理箱,找到了更合适的东西,那是他准备给邻居自行车换刹车买回来的刹车线。
老张用刹车线做了一个活套,又用透明胶带缠了一个把手,他把刹车线套在脖子上试了试,果然这可比皮带强了不知道多少倍。老张满意地笑了笑,伸手就想把刹车线解下来,一抬头就看见老婆陈小菊站在主卧门口,对方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老张把刹车线取下来,慌张地站了起来:“我只是试试,不是想自杀。”
“我知道,”陈小菊眨了眨眼睛,走进了洗手间。
老张局促地站在洗手间门口,等着老婆出来之后,又赶紧解释了一句:“也不是想弄你。”
“我知道。”陈小菊苍白的嘴唇稍微往上拉起了一个弧度,眼角柔和了下来,露出了一个惨淡的微笑,“你想做什么都行,反正我没几天了。”
“做什么都行?”老张低声念叨着老婆的话,看着老婆慢慢地摸上床,背对着他躺下。
第二天一大早上,老张轻手轻脚地下了床,凌晨一点左右,他给老婆喂了一次药,一直折腾到快天亮,陈小菊才真正睡熟。老张打开水龙头,用凉水冲了一下身子,背着包,带着刹车线,骑车到了冯六宝住处。
他本来只是想踩一下点,可当他从小院的门口缝隙里看到了一楼敞开的堂屋门。冯六宝就那么毫无防备地平躺在席子上,老张觉得这就是个天赐的好时机。
时间才六点,四周的房屋都没有任何动静,小院的围墙很矮,他站在摩托车上,很容易地翻了进去。缠了把手的刹车线很顺手,冯六宝的手根本塞不进刹车线的缝隙里,看着对方一动不动之后,老张这才瘫坐在席子上。
第二个也解决了,还剩了一个小个子,老张决定等下次碰到再说。
“你本来计划还要杀掉那个小个子?”吴杰瞪着眼睛,有些意外,“那你为什么先杀了何力武?”
“本来是这样,可我老婆死了,我也累了。”老张抬起头,看着栅栏对面的吴杰,“我怕她们等不及。”
审讯的工作非常顺利,老张不仅认下杀害何力武的案子,对洪锦峰和冯六宝的死也毫无隐瞒。就像他说的一样,他已经累了,不想再逃避,就算警察没找到他,他也想快点去找老婆和女儿团聚。
老张爽快地认下了所有罪行让肖潇有些意外,当听到对方最后是为了女儿复仇时,她的心情莫名有些低落。肖潇本以为这个连环案件要么是毒犯纠葛,要么是畸形恋情,结果却是个绝望的父亲为女儿复仇。
似乎所有人都没那么好,但又没有想象的那么恶,但一切偏偏就这样滑落进深渊,无可挽回。
李芸看着肖潇眉头紧锁,满脸纠结,温柔地拍着她的背:“别想那么多,破案总是好事。”
审讯的信息和肖潇他们在不断同步,技术组三人勘查玩何力武的现场,又回头去老张的住处固定了相关证据。三人在路边的肠粉店吃了早餐,又马不停蹄地去殡仪馆解剖尸体。
到快中午的时候,肖潇只觉得有些头重脚轻。和郑亮把何力武的尸体塞回冰柜后,郑亮指着旁边的尸体,提议一并检验完,大家下午好休息。
那是一具从省第二救助站运过来的无名尸,前一天下午就拖出来解冻,如果不是何力武的尸体要解剖,他们本来的计划是在早上检验这个尸体。
但就在郑亮拉开裹尸袋拉链,露出死者面容时,肖潇只觉得天旋地转,脚一软就坐倒在解剖室的地板上。
那黑色裹尸袋里的无名尸,分明就是她寻找多年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