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芸冲过来扶住了肖潇，紧张地问道：“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低血糖？”郑亮也摘下手套冲过来。
肖潇摇了摇头，扶着解剖台边沿站了起来，看着裹尸袋里熟悉的面孔，只觉得满嘴苦涩，视线模糊，她听见自己的声音似乎远在天边又近在眼前地说：“他是我爸。”
她想象过无数种和父亲相遇的场景，可她从来没有想过此时此刻，会在自己工作的解剖室，在这个无比熟悉的解剖台上看到父亲的尸体。
父亲瘦了好多，记忆中斑驳的头发已经全白，脸上的颧骨凸出得触目惊心。
肖潇伸手握住父亲的右手，如同握住了冬天里的冰棱，僵硬、冰冷、刺痛的感觉从手指一路传达到心里。她已经忘记上一次握住父亲的手是什么时候，但她知道如果父亲还活着，肯定会紧紧地反握自己的手。
她还记得那个会把自己举得高高地，扛在肩头的父亲，记得他总是略带嘶哑的声音，记得他那些为数不多的絮叨。
“爸没骗你，真的好吃。你也多吃点。”
“爸不累，爸看着你就一点都不累。”
“做人要心里有杆秤，公道自在人心。”
“我这几天老是忘事，怕是年纪大了。”
……
李芸看着泪流满面的肖潇，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还记得肖潇第一次到公安局门口，拘谨地问她，能否帮忙找找父亲。还记得肖潇满眼期盼地等着老潘查询相关的情报。她也知道这段时间，肖潇总是中午出去，在街头巷尾找流浪汉打听消息。
一切的一切，李芸都看在眼里，虽然她也知道希望渺茫，可她真心希望肖潇能够找到自己的父亲，希望她们能父女团聚。现在老肖却成了无名尸，躺在解剖台上等着检验，李芸也忍不住跟着掉下眼泪。
郑亮看着摇摇欲坠的肖潇，“你先出去歇会儿？”
“我不走，我要看着你们检验。”肖潇吸了一口气，把眼泪擦干，让开了解剖台的位置，“不用管我。”
李芸和郑亮对视了一眼，神情肃穆，戴回了手套。
老肖的身上穿着蓝色的T恤，灰色的短裤，从表面上看身上并没有什么新鲜外伤，也没有中毒迹象。但肖潇发现，父亲明显瘦了很多，原本厚实的胸膛，如今肋骨根根凸显，胳膊上也都是皮包骨头，几乎看不到大块的肌肉。
在检查头部时，肖潇看到父亲后枕有一道很长的疤痕，除了这里，他腿上还有一条接近十厘米的手术疤痕。肖潇记得父亲身上之前根本没有这些伤疤，这只能是他失踪之后留下的。
他离家之后受了这么多伤，肯定吃了不少苦，她也没想到父亲最后的日子会流落在省第二救助站。自从猜测父亲有可能精神有问题，她去问过医院，找过精神病院，到过养老院，还在街头巷尾寻找过无数遍，但她根本不知道在江城还有这样一个救助站。
如果早点想到这个地方，如果早点找到父亲，是不是能见他最后一面？是不是他就不会这样？
老肖的葬礼很简单，李芸和郑亮还有队里的同事都来送了一程。
肖潇的反应超出所有人的预期，她似乎很快收拾好了情绪，把父亲和母亲安葬在一起就跟队里请假出了门。
解剖显示，父亲的死因就是普通病死，但肖潇心里有太多疑问：父亲到底是怎么流落到的救助站的？还有他浑身的伤痕到底是怎么回事？
省第二救助站就在江城下辖的一个小镇边上，背靠着一座丰茂的山岭，远远望去只能看见院子里高大的木棉花和芒果树。救助站双开的大铁门紧闭着，左侧留了一个小门洞，肖潇对保安亮了证件，说明了情况，保安领她去了管理科。
管理科科长何军宏是个秃顶的中年男人，得知肖潇的来意后，他从柜子里翻出了登记本，又打开电脑查了一阵子，才指着屏幕上面的照片问道：“是这个吗？”
“没错。”肖潇点了点头，那是一张老肖坐在凳子上的照片，照片里他精神尚可，但已经非常消瘦，眼神也有些飘忽。
从记录上看，父亲是从省第三精神病医院转过来救助站的，医院的看护人员说他叫“老肖”，但始终问不出他的全名和住址，救助站也只能登记为无名氏。
肖潇把所有资料都复印了一份，正准备离开时，老何从后面追了上来，递给她一个白色塑料袋：“都是些志愿者送的东西，正准备清理，你看要不要留着做个纪念？”
肖潇接过来一看，塑料袋里有些生活用品，还有一个比巴掌大些的棕色的泰迪熊。小熊的绒毛有些轻微磨损，黑色的塑料眼珠子在阳光下格外明亮，肖潇想起家里陪伴了自己多年的小熊，鼻子一酸，她倔强地抿紧了嘴止住了眼泪。
回望着绿树环绕的救助站，肖潇再次深深地鞠了一个躬：“谢谢你们一直以来的照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