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公安局的DNA实验室，占地面积不到300平方米，沿着长长的走廊分隔成八个区域，肖潇一路走到了尽头的电泳室，才找到正在做实验的张晶。
听到肖潇敲窗户玻璃的声音，坐在通风橱前面的张晶，有条不紊地把实验做完，又把离心管放回冰箱，这才从实验室出来。
“又有什么大案子？”张晶把白大褂挂了起来，摘掉的头套和手套，用手背扶了一下眼镜。
自从肖潇开创了提取死者的指甲，还把经验推广到全市之后，各区提取和送检的死者相关物证越来越全面，数量也越来越多。江城这一年的案子又都是些大案要案，搞得现在张晶一看到这个年轻女法医拎着物证过来就头疼，生怕她又整出什么幺蛾子。
“就炒个冷饭。”肖潇晃了晃手里的物证袋。
那是前几年没破的卖淫女被杀案的物证。这些物证大多已经检验过，不过当初并没有考虑过凶手可能是无精子这种极端情况，物证的处理并不算精细，肖潇这次来就是想找张晶想想办法。
张晶把几个案子的物证摆在提取室的台面上，看着上面留下的检验痕迹，忍不住有些犯愁：“精斑不就是二步提取法，精斑阳性做不出来也很正常，还能有什么办法？”
肖潇来之前就做好了准备，她把从知网上打印出来的论文递了过去：“二步不行，那一步呢？”
平常检验精斑，考虑到物证往往是男性精斑和女性体细胞的混合。采用的方法是先一步裂解去除女性的体细胞，再收集沉淀到底部的精子细胞，进行二次裂解，从而得到男性的DNA结果。
可如果凶手是无精子症，那第二步消化的沉淀里就没有精子，自然就得不到男性的DNA，反倒是第一步裂解的时候液体里可能会混有男女两人的DNA。
“能行吗？会不会没有精斑？”张晶把那几团纸巾又翻看了一遍。
肖潇让张晶把实验室里的紫外激光灯找了出来，戴上黄色的滤光眼镜后，她把灯照到现场提取的纸巾上。
彭珊被杀案和谭江丽被杀案，物证袋里的几团纸巾上都显出了明显的白色荧光斑迹。肖潇指着彭珊被杀案的一团纸巾，上面椭圆形的荧光斑迹边缘尤其清晰，她觉得这团纸巾检验出来的希望最大：“你整个纸巾都浸润透了，肯定是精斑。”
浸润程度深，表示液体量大，那混有男性细胞的量也会更多些，检出的希望也就越大。张晶也同意这一点，她用眼科小剪刀，在那团纸巾上剪下了两小团，塞进离心管后，就准备把纸巾塞回物证袋继续剪取其他几团纸巾。
“要不我们多做几处?”肖潇见张晶一个物证就取了两个点，不禁有些担心，“就指着这几个物证呢！”
“不花你的钱就不心疼是吧。”尽管张晶嘀咕了几句，但她还是口嫌体直地又多取了几个点位，看见肖潇还杵在一边看实验，她装作不快地挥手赶人，“还要监督我做实验啊？有结果会给你电话！”
“那下次再跟师姐学做实验。”肖潇说是要走，结果在提取室的门外，又站了好一会儿，直到张晶再一次撵人她才离开。
下午六点，距离下班时间已经过了半个小时，郑亮一早就掐着下班的点去菜市场买菜，到市局送检的肖潇还没有回来，窗外的夕阳即将落下，没开灯的办公室开始显得有些昏暗，就像李芸的心情一样。
她已经在自己的位置上了发呆了大半个小时。
肖潇去送检之后，她又把汤小娥被杀案的照片翻出来看了一遍。那个缺了一颗牙的牙印格外刺眼，她记得弟弟李永能就是缺了一颗尖牙。
谭江丽被杀案，她到现场时感觉到有某个熟悉身影，这时候想来，似乎就是弟弟阿能的背影。
从公安局出来后，李芸在街边的饭店买了一个例汤，用她的不锈钢保温饭盒装好，驱车到了升平巷口。升平巷是一个老巷子，除了巷口几家店铺贴了瓷砖，里面的住宅大多是青砖老屋。傍晚时分，昏黄的路灯已经亮起，巷口几家铺子也已经亮起了灯，看着巷口第一家招牌上的“李记士多店”，李芸忍不住呼出了一口气，她已经记不清上一次来是两年前，还是三年前。
这栋二层小楼是父亲留下的铺子，这也是他一辈子经营的地方，李芸在这里渡过了她的童年时光。本以为结婚后也会经常回来，结果因为父亲的死，她和弟弟决裂了，把母亲也接走了。弟弟和阿莲结婚后，她以为事情也许会慢慢变好，但最终一切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
杂货铺的门开着，弟弟阿能把脚高高地搭在柜台边缘，正半躺在靠背椅上一边看电视，一边小酌，旁边摆着白酒瓶和花生米，李芸把手里的保温饭盒搁到杂货铺的柜台上，看着就在不远处的脚丫子，厌恶地皱了皱眉头，又挪了挪饭盒：“妈炖了点汤，让我给你送过来。”
“放那吧。”阿能懒洋洋地转过头来瞄了一眼，连脚指头都没动一下。
阿能比李芸足足小了六岁，可在灯光下的中年男子，留着极短的寸头，面色微红，脸颊松弛，眼泡浓重，看起来比李芸还显老。
虽然在心里已经酝酿过几遍，可看到弟弟的样子，想起对方既往恶劣的表现，李芸还是格外瞧不起。她拉过柜台边的红色胶凳，用纸巾擦了一下凳面：“最近怎么样？”
阿能看到李芸端凳子坐下，摆出一副寒暄聊天的姿态，这才把脚收起来。
他去铺子后面的厨房，找了一个海碗把保温饭盒里的汤倒了出来：“你还记得有我这个弟弟啊？”
寒暄了几句，李芸惦记着案子的事情，看着弟弟端起海碗大口大口地喝着汤，一时之间却又不知道如何说起。随口聊了几句母亲的身体，眼看阿能就要把汤喝完了，李芸这才下定了决心。
“上星期四晚上，你是不是去了伏波街？”
阿能放下碗，又看了一眼碗底的汤渣，那是龙骨炖霸王花，汤底有两片淮山和一些南北杏，还有一小块陈皮。他垂着眼，从柜台角落翻出牙签盒，挑了一只牙签，这才转头问道：“啊？你说哪里？”
李芸摁着心中的火气，又重复了一遍，见阿能摇了摇头，她起身收拾起保温饭盒，装作不经意地问道：“你的牙补了吗？”
“我没你那么有钱，种不起！”阿能用舌头顶了顶压槽，感受着那个明显的缺口，微微眯起了眼睛，“我有点东西要给妈，你过来后面拿一下？”
李芸看着阿能走进后铺，她放下保温盒走了过去，掀开分隔前后铺的布帘子，里面没有开灯，尽管她睁大了眼睛，可眼前还是黑漆漆的一片。就在她疑惑为什么阿能没有开灯时，一条厚厚的布条勒住了她的脖子，李芸反手抓住布条，身子却被巨大的力量拉着往后倒。
阿能带着酒气的鼻息喷在李芸的脖子上，她想质问弟弟为什么要这样，可喉咙里只能发出些低沉而含糊的喘息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