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似乎有朝阳正在冉冉升起。
一缕柔和的光，划破月色的寂静，照进了屋里。
凤凌微微侧目，眼睛被这柔和的晨光照的微微发涩。
而此时此刻，慕云峰一直安静的看着他，像是一块顽固的石头，不会因为任何外界的风吹雨打而变换自己的位置，那样的坚持，那样的顽固，那样的不退分毫。
凤凌不知该如何是好。
几乎是下意识的，他躲开了对方的目光，可随后他又能感觉到那视线变得愈发坚定了起来。
可是他又该如何说呢，是同他老老实实的追溯从前，告诉他事情的原委，还是应该像以往的每一次那样，当做什么都没发现的糊弄过去呢？
糊弄的想法出现了一瞬间，凤凌就知道自己错了，他不该这样想，不该这样的去面对一个如此诚挚的专注的看着自己的人。
他一直自诩风流，一直都认为没有事情可以牵绊住自己的脚步，能让他在乎的无非就是师徒同门以及和自己相交甚笃的朋友。
或许还有天下苍生。
但总归情爱二字，从未被凤凌纳入眼中。
从前他就觉得，沐云野是个傻的，所以才会受了风清雪那个女人的欺骗，所以才会把自己变成那副狼狈不堪的样子，最后就连死也是身不由己。
若是从一开始就不动情，那么自然也就没有之后，这无尽的折磨。
可是那个时候凤凌还不知道，这世间多的是事与愿违的事情，你越是想越是难以得到，可你不想的话，该有的命运也不会轻易的放过你。
在这犹豫的时间里，他觉得自己想了许许多多，过去曾经，从他交好的朋友，深陷情爱漩涡里痴缠的众人。
就连终白门里头的那二位他都想到了，可是一个个这都是活生生的例子，谁也没能将情爱抛之脑后，谁也都还是为了这两个字苦苦纠缠。
凤凌觉得至少自己不该是这样的人才对。
从前，他便是站在整个修真界巅峰的人，对于这一点作为毫无疑问。
年轻之时游历过世间山水，见过大风大浪，刀光血雨之中，也能侥幸留下命来。
经历过生离，见识过死别，这世上所有该经历的事情，他好像都已经经历过了。
原本似乎就应该就这样，心如止水的活下去，以天下苍生为己任，在逆反了这人世间的一切之后，再看到自己真实的人，都得到应得的东西之后，便潇潇洒洒的渡劫离去，再去见识一下这天界的风光。
凤凌一直都是这样想的，他一直都在策划着自己的离开，只是如今他还有尚未完成的事情，还有未能放下去的担子，所以他才仍旧留在修真界，一如往常。
他不是没有看出来自己这个徒弟看自己的眼神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凤凌原先也想过许多办法或是冷落，或是当做没有看见。
他想着，总归慕云峰还年轻，才走过十几年的光景，就算日后得知了那些不该知道的事情，那时候的凤凌也早已经完成了自己该做的事情，去了自己该去的地方。
遗憾也好，不甘也好，那都是之后的事了。
之前凤凌的师尊，在还未得到成仙之时，最擅长做的事就是当一个甩手掌柜，不该管的事从不管，不该离的东西从不离，美其名曰儿孙自有儿孙福，他们这些晚辈也该有自己的造化才对。
凤凌在把慕云峰从凡界带回来的时候，心里也是这样想的，总归自己把能做的事情都已经做了。
那句话怎么说来说去，尽人事，听天命。
在这之后，慕云峰的造化究竟如何，都是他自己的事情，他是做师尊，又不是做娘，哪里能事事都替他张罗好，样样都管着他呢。
可是那个时候，凤凌没有意识到，不管是沐云野也好，还是慕云峰也罢，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出现在自己面前，好像就是为了给自己添麻烦的。
凤凌从来没有照顾过小孩子，也从来不知道原来小孩子是这样烦人的存在。
慕云峰还在襁褓中之时，凤凌只是稍稍离他远一些，就能听见他嚎啕大哭的声音，好像那一条命都吊在他一个人的身上，蛮不讲理一般。
凤凌稍稍远去，他就像是要把整条命都给哭出去了。
于是凤凌只能不耐烦地又重新回到慕云峰身边，拿出自己十二分的耐心来安抚他，哄着他，看着这个小家伙从哭丧着脸，变回喜笑颜开的样子。
每每这个时候凤凌都是又好气又好笑。
慕云峰喜欢黏着他，从小就是这样，从还在襁褓里就已经可见端倪。
那时候凤凌想，或许他长大一些情况就会有些许不同，可是随着慕云峰的年岁逐增，这种情况却是丝毫没有得到应有的转变。
凤凌也从一开始的不耐烦，变成了慢慢习惯。
总归是自己养大的孩子，就算是猫猫狗狗，还有几分割舍不断的感情呢，更何况是一个活生生的听话又懂事的娃娃。
所以那几年凤凌对于慕云峰一直是比较放纵的状态，或许真的是产生了几分，身为人父才该有的情绪吧。
但是很快他就发现，这份心情其实不是那么的适用，慕云峰是一个好孩子，没错，他比凤凌见过的大多数孩子都要更加可爱一些，听话懂事，还时时刻刻担心自己会被抛下。
没有人会讨厌这样一个孩子，尤其是自己亲手带大的。
凤凌原本也是这样想的，虽然两人之间的关系绝对不应该是父子，但是师徒之间本来就应该是那种如父如子的关系，这样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好。
可是很快，凤凌这个想法就落了空。
事情的转折出现在慕云峰十五岁那一年，那时候凤凌心中就已经隐隐感觉到一些不对的地方，比如说这段时间慕云峰总是刻意的回避他，仿佛两个人的距离正在慢慢的疏远。
很快他就知道了原因，因为那正是青春少艾，春心萌动的时期。
那是凤凌在房里洗澡，隔着层层的纱幔，隐隐约约看到一个惊慌的影子。
凤凌还没来得及站起身，撩开帘子看一眼，对方便像受惊了的兔子一样慌不择路地逃了出去。
他知道那是谁，他当然知道。
因为在整个修真界，除了慕云峰之外，没有人敢未经允许进入他的房间。
凤凌开始还只是诧异，毕竟原先慕云峰小时候，他还时常给对方洗澡来着。
但是很快他就知道事情不是他所想的那样，他清楚地意识到慕云峰对他有了某些不该有的想法。
少年看着他的眼神，带着尊敬期许以及那看似遮遮掩掩，但实则一眼就能被轻易看穿的喜欢。
凤凌这才意识到事情不太妙。
他想的有些太过简单了，什么如父如子的期许，这个时候都成了泡影，他非常明显的被自己的徒弟觊觎了。
这个发现想当然的很难让人觉得心情愉快，毕竟这么多年以来，凤凌都是把慕云峰当成儿子在养。
他从来不把不该有的期待放在慕云峰身上，有始至终，他都只希望对方能够幸福快乐地过日子而已，即便慕云峰一辈子不修炼，不去追求那些东西，他也能够保证对方像一个普通人那般，平安无虞地度过之后的人生。
可是他这份不期待，反倒成了让慕云峰压力倍增的东西。
这时候凤凌才知道自己想错了，打一开始就已经想错了。
在明知道自己是凡界之人的情况下，慕云峰怎么可能以一份平稳的心境做一个普通人呢？
周围的每一个人都可以说是天之骄子，唯独他是来这凡间的普通人，不仅如此，还因为灵脉的原因，就连修行路上也是各种艰难，如此这般心态怎么可能不发生变化呢？
凤凌发现自己似乎还是忽略了他的感受。
凤凌自己从小就是被放养长大的，自幼母亲就不在身边，父亲也总是忙忙碌碌，凤凌也没有多少同龄的玩伴，所以一直以来似乎都习惯了自己独自一人的生活。
所以后头遇到一个能够相处的朋友，才会显得这样珍惜。
也因为如此，他私心以为，即便让慕云峰像自己那般放养着长大也不会有什么关系，对方也依旧能够长成该长的样子。
但是万万没想到，因为他的疏忽，让慕云峰的心态上面发生了如此大的变化。
更是不知为何，慕云峰对他的感情，从原本尊敬的师徒之情居然变成了年少的憧憬，以及那种懵懂的喜欢。
凤凌有些不知所措，他从来没有面对过这样的情况，也从来没有被别人喜欢过，更何况那个别人还是自己一手带大的徒弟。
他一直都认得清自己的身份，一直都很习惯一个人，或许在这之前，有数不清的桃花被他这副看着有些冷淡的外表给挡在外面，但毫无疑问的，这是凤凌第一次面对一份如此明显，毫无遮掩的喜欢。
他确确实实的感觉的慌乱了，人一慌就是容易做出与原本想法相违背的事情。
为了把这种不该有的感情扼杀在摇篮之中，所以凤凌把慕云峰扔给了自己的其他徒弟们，没有解释没有理由，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你年纪大了，也该学着自己独立了。
在说出这句话的瞬间，凤凌清楚地看到了慕云峰脸上受伤的神色，以及某种混杂着愧疚和后悔的表情。
他或许以为，是自己对师尊的冒犯，所以才换来了这样的结果。
他做了不该做的事，他越界了，这是他应该有的惩罚。
但凤凌其实只是想让他冷静一下，想让他能够更好的认清自己，之前如此漫长的岁月里，慕云峰总是和凤凌待在一起，所以他才会对凤凌产生这种不该有的感情。
那是凤凌满心满眼地以为只要两个人离得远一点，不常见面，这份感情就会渐渐的冷淡下来，而慕云峰也会明白，这不过是一时的年少冲动，和真正的喜欢相去甚远。
然而事实证明，凤凌想错了，错的彻头彻尾。
这样强制性地分别，并没有让慕云峰舍弃这段感情，相反的，他反倒是学会了应该如何伪装自己。
如何伪装自己心中的情绪，如何伪装自己对凤凌的那份喜欢，如何装作一个乖巧听话的徒弟的样子，如何把那份不该有的肖想，掩藏起来。
当凤凌以为自己成功了的时候，恰恰是他失败的开始。
他能感觉到慕云峰对自己的逐渐疏远，凤凌还安慰自己，不过是因为孩子长大了，知道了之前想法有多么的愚蠢，所以这会子才不好意思面对他这个师尊。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慕云峰并非是不好意思面对他这个师尊，而是害怕。
害怕过多的交流会毫不保留的暴露他心里的想法，害怕自己的想法被发现之后，又要被迫的离师尊更远一些。
他小心翼翼的捧着自己的这份，喜欢把它藏在心里安安稳稳的放好。
然后任由其在心中恣意的生长，如同一颗发了疯的藤蔓，几乎要将他的全部血脉都给盘缠其中。
等到凤凌再次发现之时，那个藤蔓已经长到了和他血脉相容的地步，无法抽离，无法砍断，无法毁灭，只能任由其继续生长。
而凤凌作为师尊，他看着眼前这个曾经被他一手带大的徒弟，各种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全部涌上心头。
凤凌想过自己是不是应该干脆利落毫不犹豫的砍断这棵藤蔓，但是他很快意识到，已经太晚了。
他发现的太晚了，藤蔓早就已经不是可以任由他折断的样子，若是此时他去强行砍断这棵藤，或许也只会让慕云峰落了一个遍体鳞伤的结果。
凤凌能做的只有躲避。
他开始假装没有发现，开始故意的对慕云峰冷着脸，可以对他露出失望的模样，假装不喜欢他，假装不在意他……
可这样做的结果就是，慕云峰因为不想让他担心的缘故，任由灵脉淤塞，险些送了自己的一条小命。
凤凌自然懊恼不已。
这是自己眼看着长大的人。
他眼看着慕云峰的身高一点点超过自己，眼看着他从原本天真无邪的样子，变成如今这样逼着自己时时沉稳……眼看着他们师徒之间产生这一层厚厚的隔阂，凤凌即便后悔，却也无可奈何。
于是这才有了这一次师徒二人前往仙道大会的旅途，凤凌想着总归是有方法的，先从两个人独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