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醒过神来的柳轻云睁开一双迷蒙的眼睛,似乎看到的依是那副熟悉的旧日环境,四周围绕的人群正在奔走相告着:“主子醒了,柳主子醒了!快去回禀报万岁爷!”
一个衣着华丽的老妇人,从外间屋走进,坐在她的床榻之上,一脸担忧的看着她。极其慈爱的用手轻轻捋了捋她沾在额头上被冷汗打湿的碎发,心疼的说道:“我的儿,你可算是醒过来了,把我们大家可都吓得要死了!”
一旁的小皇后口无遮拦的也附合道:“是啊,是啊,云姐姐已经昏迷了三天了。幸好当时陛下去郡王府接姐姐,方才发现你昏在了床上,已经人事不醒了,胡太医说,如果再晚些,怕是人都已经不行了呢!”
小皇后的话显然是触了太后的霉头,皇太后一脸冷然的说道:“皇后不开口没人把你当哑巴,人好好的在这呆着呢,什么叫不行了呢?”
小皇后受了训斥,脸色一红一白的,从刚才急于表现的情感中解脱了出来,缩在一旁再不敢吱一声了。
柳轻云用舌头舔了舔略显干裂的唇,眼睛迅速的环视了一眼周围的环境,不知何时自己已经是在储云宫了,想必如小皇后所说的,是云武帝将她带回来了。
窗外正透过缕缕能够耀人耳目的阳光,与梦中让人惊恐的无底黑暗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让柳轻云感觉到了短暂的暖意。
看天色似是上午时分,云武帝想必是在上早朝了,眼前一脸慈善的皇太后,却让她感觉极其的不舒服。
她倒是习惯了皇太后冷眉冷目的对着自己,如此受重视的样子还是她第一次感到,在太后不断的打量中感觉身上好象有无数只虫蚁在蠕动般,让她十分的不自然。
忽然想到胡太医已经来看过诊号过脉了,那么,那么自己的肚子是不是也已经成为了一个不算秘密的秘密了呢?
自己这纸里终于是包不住火了,接下来,接下来他们要如何对待自己和自己肚子中的孩子呢?
想到梦中所经历过的一幕幕,恐惧感油然而生,全身不禁一阵收缩,虽然心知无益,身子却还是情不自禁间向床里挪了挪,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躲避那些即将到来的迫害与危难。
自打蛇神殿之后,因为云武帝对太后颇有微词,既然保住了自己的皇孙儿成康一条小命,皇太后也乐得轻闲,懒得与他们多做计较。
因为柳轻云如今的身子特殊,除了那次在宫宴上向柳轻云示过好之后,唯恐刺激到她,皇太后并未与她多做照面。
此时看着面露惊恐的柳轻云,只以为是因为她身子不好,又有蛇神殿中那次事故有阴影,自此还一直心有余悸,心里便是十分气恼,可转念一想她如此的样子对身体内的孩子显然无有甚么好处,便低叹一声,起身说道:“哀家在这里好歹也照看了你三天了,如今你也苏醒了,就别再与皇上生闲气了。帝王家哪个不是三宫六苑的?便是如此宠你便已经屡遭朝臣诟病了,怎么却还是如此的不懂事?罢了,罢了,你身子不好,哀家也不再多说你什么了,好好的将养身子,好好的过日子,缺什么少什么,便是这宫中有的,只管张口。唉,罢了,罢了,哀家也累了,不再扰你清闲了。”
又转望着屋中的其他几位柳轻云认识的不认识的嫔妃:“小云素来喜欢安静,你们也别在这里搅她的清静了,一同随了衰家离开吧!”
说完这话,带着皇后与其他几个宫嫔,起身离去。
原来热闹的屋子,瞬时变得空荡荡的一片。
柳轻云一动不动的看着她们远去的背影,心里稍得安定之后,一时竟又不知是何种滋味。
他们知道了自己怀孕了?还是不知道?难不成胡太医没诊断出来?
还是如上次一般没有告诉她们?
怀孕这种子事,只要稍懂医理的大夫都能够轻尔易举的诊断出来,按理说这做为国手神医的胡太医,不可能会如此不尽职责吧!没道理啊?
如此想着,王公公不声不响的走了进来,似是怕吓着她一般,用极低的声音说道:“禀主子,胡太医一直候在门外,想必是又来替主子看诊了,主子看此时要不要他进来?”该来的终是还要来的,躲避终归不是办法。
柳轻云眼珠转了几转,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胡太医进得门来,便先跪在了地上,头都没敢抬一下,磕头如捣蒜:“下官参见柳主子!”
柳轻云挥手示意他站起来,在她的授意下,王公公亲自扶起了伏跪在地上的胡太医。
可能是因为自己上次揪着胡太医的胡子令他对自己心生了惧意,此时,胡太医虽是站起了身子,却依是不敢抬头看她一眼。
柳轻云哑着嗓子对一旁伺候着的王公公吩咐道:“王公公,这里暂且不用你侍候着了,你且下去吧!”
王公公回了一声是,悄无声息的退至了门口处,并顺手关上了房门。
看室内已无他人,柳轻云坐起身来,有气无力的斜靠在床上,似是极体贴的说道:“胡太医,这两天我这身子不便,可是辛苦你啦!”
胡太医听她声音如此平静,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尽职尽责地说道:“回柳主子的话,这是下官的职责所在,不敢说辛苦。”
“只是,轻云想要打问一下,那我这是什么病呢?”柳轻云盯视着胡太医微抬起的头问道。
“柳主子是因为长期心情郁闷,导致的心胸郁结,造成气血涌堵,而无法排泄压抑,所以才会如此,其实只要主子心胸开阔些,便不再会出现此种状况的。”柳轻云略似是极同意一般略点一点头。
忽而又问道:“只是这些病?再无诊治出其他不适吗?”
“这,这。”想起云武帝再三叮嘱过的话,一时不知如何回复的胡太医脸上又溢出了丝丝冷汗。
柳轻云是个极聪明的人,看到如此情景,心里自是明白了几分,低叹一声问道:“我自己的身子自是明白几分的,看胡太医如此模样,是不是快要不久于人世了?”
胡太医没想到她冷不丁的会冒出这样一句话来,抬起头,急急的摇着手说道:“不,不,不,柳主子身体只是偶然的不适,如何会说出这种低情绪的话呢?”
柳轻云没有理他,心里想道,如今这个时候,只怕是想瞒都可能了,云武帝势必也知道了她怀孕这件事了。
以前没让太医看过诊,谁都不知道,谁都不会想得到,现如今有这样一位国手神医,如何还会查探不出呢?
梦里的情形,怕只是个不日便将实现的提示,自己真的将会不久于这个异世了吧!
直到此时,她才发觉,自己不是不怕死,而是非常非常的怕死,她还不想死,她还年轻啊,连大学都未毕业,怎么会就想着要死呢!
不知不觉间,一股股咸涩的液体一滴一滴的经由脸腮,打在她的手背之上,眼里耳里竟全是一片茫然。
而想到那个尚未成形便要陪着她做鬼的胎儿,心里更是一阵绞痛,前一个胎儿,这又一个胎儿,所以与她柳轻云有关的孩子如何会如此命苦呢!
难道他们真的都没有被生下来的权利吗?难道自己真的就没有做母亲的资格吗?
如此想着,胸口处便犹如针扎着一般的疼,昏倒前的一瞬,似乎曾留意到胡太医那张嘴正在一张一合不停的在说着什么,但她却再也不想听到了。
当普天盖开的黑暗再次袭来的前一瞬,她感觉自己这次或许是真的无法再醒过来了。
然而,这一次她似乎较前一次运气要好了许多,临近傍晚时分,她终于又醒了过来。
睁眼所视,一袭明黄的高大身影,正坐在她的床前,目不转睛的盯视着她。
初时以为是在梦中的柳轻云用力揉了揉眼睛,当看到云武帝那似是生了一场大病的憔悴容颜之时,心里竟然生出了几丝疼惜几丝愧疚,伸手触抚了一下他唇上新生出的密密麻麻的胡碴,云武帝怜惜的握着她绵软无力的小手在自己的脸上反复揉搓了两下,眼里竟是春水一般的柔情。
柳轻云内心里眼泪涟涟的想着:如自己的这般情况,在未来社会也许算不得什么,因为毕竟那是种不知情的状况,但在这个唯男人是尊的社会里,自己这不忠的罪名可是要被扣个结结实实了,这以后的日子,果如胡媚儿一般被一招毙命,只怕都得要念阿弥陀佛了呢!
云武帝看到她幽幽然醒转后的神情,显然十分激动,将她的小手放在两掌之间把玩着。。
对跪在外殿之中的太医们说道:“暂赦你们无罪,都起来吧!为柳主子备药!”
云武帝略显暗哑的声音打碎了柳轻云一腔的心事,想到此时的处境,柳轻云忽然又有些清醒了。
缘来缘去缘是梦,落花尽处烟雨重。
无非心事滋长处,何时旧貌换新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