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是盛夏时分,柳轻云所住屋子的门窗却是紧紧的关闭着,摇摇看过去,仅有一盏烛灯在房里摇摇曳曳的透出暗淡的昏黄,云武帝不知道她是否已经安睡。
足尖点地,起身飞至房顶,掀了两块房瓦,如同做贼一般,想偷偷看个仔细。
在床头烛光的照耀下,只见柳轻云半伏在床上,大睁着一双失神的眼睛,正在一个人暗自神伤。
不知道她在想着什么伤心事情,那眼里竟不断的涌出成串的泪花,令人心碎的滴滴答答的打湿着她的前胸枕背。
云武帝心疼的盯视着她那无望无助的模样,真想现在就跳下去,将她拥入怀中,款语安慰,向她解释事情的前因后果,让她安心养胎,再不必为这种事情伤了身子。
然而,正当他心神有些激动的想有所做为的时候,忽听柳轻云似是自言自语的边抚着肚腹,边轻声说道:“宝宝,你这悄没声息的便扎根在了娘亲的肚子中,你这可让为娘如何是好呢?到底是应该留下你,还是做掉呢?你说,你道说啊!”
说着话,竟又是猛力拍打了两下自己的肚子,继而又轻技抚着肚腹,转声哭泣着说道:“对不起,对不起,娘亲不是故意的,只是你怎么连个招呼也不打,就来了呢?你可让我怎么办呢?我到底应该怎么办呢?”
继而爬伏在床上,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纤瘦的身影爬伏在宽大的床上,竟是那般的让人怜爱。
她那数不尽的忧伤,似乎又带着此时果如一片云彩般的她,在悲伤的海洋中起伏跌荡,永无停靠。
爬在房顶之上的云武帝,一半心疼,一半愤恨的盯着已经在床上哭成一团的柳轻云。
心内恨恨的想道:“难道你就这样不想生下朕的孩子吗?是朕让你蒙羞了吗?你说没有地位和身份,如今你在皇宫中的地位,便是与朕也能够平起平坐了,连那皇后都要与朕行跪拜之礼,朕免了你的一切礼仪,无形中便将你地位凌驾在了皇后之上,你可知道为着此事,朝中众臣给朕出过多少难题?上过多少奏章?朕不是统统将其压下来,不理不顾了吗?便是如此,你还要朕如何?你还想要朕如何你方满意?难不成你心里想想念念的还是那个与你曾经有过婚约的段玉恒吗?难道朕这样做还不能够令你为当初的事情释怀吗?还不能够弥补当初做下的错事吗?是这样吗?真的是这样的吗?”
想到这里,手不自觉间竟然握紧成拳,再看屋里对他的心事毫无所觉的柳轻云,似是极累的样子,爬在床上再无动静,看样子是已经熟睡了。
云武帝低叹一声,忍下心中的百种不快,悄悄跳下房顶,走至柳轻云的床前,替她换了衣服。
又将她蜷紧的身子放平,盖上薄被,再扬手扑熄床头的灯烛,他此时倒不怕她会中途醒来,所以开门行动的声响极大。
即便是这样,想必是她睡的太熟了,亦或是因为怀着孩子嗜睡的原因,柳轻云终是没有醒来,默默站在床头许久之后,这才恋恋不舍的离去。
即便是在相对安全的郡王府中,柳轻云依然时时,被一种时时会被扭断脖子亦或是被重新押赴刑场,被人扔臭鸡蛋或烂菜叶子的惊恐之感所包围着,无法得到真正解脱。
平时,她除了在后花园里呆坐一会儿,便是用宽大的袍袖掩了那将要三个月的肚子,如果被人家多看了三两眼,脸便会胀得通红,心里便会如擂鼓一般,象做了贼一样,心口“砰砰”直跳。
上次来郡王府的时候,虽然当时十分气恼皇太后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但她在面对薛涛的时候,心情却还是快乐的,闲暇的时候,两人还能对弈戏谈,脸上也时能看到她那阳光般的灿烂。
然而,这一次心境却是不同的,在面对薛涛的时候,她脸上也再无有那份平静与快乐了。
有的只是,生怕会被人看穿,有意无意的躲藏着,似象是果真如偷了郡王府的什么值钱的东西,生怕被逮个正着被扭送进大牢。
皇宫之中,方远雪大夫开给她的那些补身子的汤药,依是天天送来,从不间断。
云武帝也似乎早便把她忘到一边一般,再不过问关于她的一切,内心里她是既有忧更多的却是喜。
看到所有人都不再关注自己之时,柳轻云暗淡已久的心绪才忽然间感觉有些开朗了。
人前饭后,郡王府中那些下人们,偶尔也能从她那依旧苍白的脸上,看到一抹隐隐约约的笑容,虽是如强风之下的花草般微弱,却再不似先前的那般干枯了。
基于以前的种种原因,以及柳轻云时时想要逃避任何人的心理意识,郡王薛涛也是几天不打个照面,甚或至于见面也只是粗略的打个招呼,一笔代过就不见了踪影,这让柳轻云心里有了种苟且偷生的舒服感。
平静下来的思绪,当重又想起那枚依然不知所踪,却又可以让她目前的危难化险为夷的戒指之时,心里又开始恍然不甘,甚或至于是寝食不安。
掰着手指头翻来覆去的算计过后,方才始觉距离蛇王所规定的日期已经没有几天了,但是既然是自己主动搬离皇宫的,哪里有不经人同意又私自回去的道理呢?
此时如果自己不声不响的回到王宫,云武帝会怎么想自己呢?
如果到时候他因为之前的事情而对自己冰言冰语的,不仅事情得不到解决,只怕是以后自己的处境更会难上加难。
从来都是帝王心反复无常,爱你的时候甜言蜜语,不爱你的时候,任是你苦苦哀求都无济于事。连同那个与他有着十多年夫妻,同时又是他小皇子的亲娘的胡媚儿,还不是被他硬生生折断了脖子而香消玉殒的吗?
想到之前的种种境遇,心里不禁寒凉的想道,与胡媚儿相较,自己又是多么的无足轻重呢!
到底如何才能取得那枚关系到她的自身性命的戒指呢?
求助于郡王?她从来不认为郡王在她与云武帝面前,自己会有什么分量,那么,这条路只会加速自己的早亡。
此时,她虽不敢保准云武帝对她的那份感情,但她同时亦知道云武帝是个“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人,他不喜的东西便是理都不屑理睬,他喜欢的爱的即便是自己不再稀罕了的,宁愿让其束之高阁,不闻不问,亦不会变通于他人的。
想到这里的时候,柳轻云感觉自己全身一阵颤栗,人也象是要被毁了一般,无有一丝力气。
脖子似被人卡住了一般,难受得喘不上一口气来。
难得她如今还有心思想到的是,胡媚儿临死之前是不是亦如自己这般难受?
柳轻云脸色苍白的躺在床上,有气无力的想着:如果这样死了,倒也不错,只是苦了肚子中的那个胎儿,未曾出世便成为亡魂。
此时的她爬伏在床上,以手抵着胸口,任由它“砰砰”的加速快跳着,眼泪也从紧闭着的眼睛里,极不争气的顺着脸颊流淌了下来。
听蛇神说起过,她还有父母在未来的那个世界中,此时,她多想伏在自己从没有过记忆的亲人怀中,痛苦流泣。
但几近真空的脑海中所能想到的,唯一留给她的却只有那个陪着她一起长大的成豪哥哥,最后残留着的意识让她想着,哥哥会怎么看待如此的她呢?
会不会认为她是个不再值得他爱的女人?会不会认为是自己背叛了他对自己的爱?
会不会也如那些市井之人一样,对她嗤之以鼻?
如此多的这什么,让她感觉自己的胸口似是要暴炸了一般疼痛,呼吸也越来越急促了。迷迷糊糊中,她似乎又看到了成豪哥哥,而成豪哥哥则在看到她的那一瞬间,一脸冷然的冲她笑笑,全然不似自己曾经熟悉的神情,这让柳轻云的感觉猝然跌至了一个抓不到任何依附的冰窑中,身心是一片零乱。
她感觉自己便象是个街头的弃儿一般,不,是比弃儿还要更值得人同情的阿猫阿狗一样吧,但那街道上倏来倏往的人群,却对她摆出的是千篇一律的冰冷面孔。
孤独的,落寞的,柳轻云一个人在无人的街道人走着,走着,走向那一盏似是引领远航之人亦或是给迷失了方向的如她一般人儿的灯塔。
在她手脚并用的爬近那所刚给了自己一线希望的灯塔之时,忽的从四面八方窜出来黑鸦鸦的,数不清的人群,他们手里拿着臭鸡蛋,烂菜叶子,以及那些令她一直深为恐惧的死耗子,向她身上扔来。
都在一脸愤怒地骂着:“砸死她,砸死她,砸死这个不要脸的,敢让陛下蒙羞的下贱女人,打死这个小妖女,没有她大苍国会更加的繁荣昌盛。”
“不是这样的,不是你们想的这样的,轻云是深爱着陛下的!”如此的辩解竟又显得是如此的苍白无力,竟让她百口莫辩。
人群熙熙却再不能觅得那明黄的身影,直到此时,她才发觉自己竟然爱他至深若此。
黑的脸,白的脸,粉的脸,都张着相同的似是吸过人血般的红色嘴唇,一张张蠕动着的嘴,露出黑洞洞的似是望不见底的喉咙口。
不知何时手上竟然又都多了一根根大小不一的棍棒,一个个高高举过头顶,原本平凡的脸刹那间都是那般的狰狞。
正待他们面目狰狞的笑着往下狠力砸下的时候,柳轻云终于被自己的一声有着几分暗哑的尖叫声吓醒了。
时侄秋云覆暗空,柳色渐凉夜渐浓。
非是飞花不识色,流落成枫自含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