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环听她这话说的也颇有些道理,起身离开柳轻云,去替老大夫斟了一盏茶,双手端着走了过来,语气温和且客气的说道:“老先生,你也看到了,我家女主子身子一直虚着呢,你老先歇息会儿,让她养养精神缓缓魂,回头咱再继续看诊如何?”
老大夫老了,似是有些耳聋了,只是一声中吭地低首喝着手里的茶水,直到翠环在重复第二遍的时候,才略点了点头。
翠环只道是人老了,所以诸事反应不利索亦是应当的,对老大夫的言行本不以为意,但躲在帘帐内的偷窥着的柳轻云却看了个一清二楚。
想这正骨之术虽然疼痛,柳轻云从来不是个娇娇女,却也并没有如她所表现的那样绵软无力,她只不过是想躲在帐内仔细观察一下,这个给人以一种熟悉感觉的老大夫,总感觉在哪里见过他,并且还是不是一般的熟悉。
这两日所发生的一切着实让人时惊时乍的,让人始料不及,她不得不对身边的这些人多加了几倍的小心。
如此的时候,那老大夫把整张脸一直埋进手中的茶水之上,不知是滚汤的水汽,还是自己的错觉,竟然能感知创见眼里有一层水雾渐渐浮出。
一盏茶很快喝完,那老大夫却没有将手中杯子置于桌上的意思,两只大手紧捂着那只空杯子,一动不动的,只是枯坐在那里不名所以的有些发呆。
这般场景是令柳轻云所无法看透的,琢磨不出个所以然来,索性也就不再想了,对一旁随侍的翠环说道:“翠环,扶我起来,依你所说的,走两步看看是不是已经好了。大过年的,也好付了银子让这位老人家回去与家人团圆啊!”
翠环听完吩咐,轻挑起帘帐,弯下身子替行动不便的柳轻云小心的穿上鞋袜,扶着她的胳膊在地上让她小心着试走了两步。
那位神色古怪的老大夫在帘帐挑起之后,眼睛便一直没有从她的身上离开过,柳轻云身上的伤由衣服遮着自是看不清楚,但从脚踝处也可以看出,明显是青紫不定的绑痕,不必说另一条腿上以及两条胳膊上也都不能幸免于难。
脸上自是不必说了,昨天晚上磕磕碰碰的青伤,有几大块,更有甚者,额头上包裹着的纱布已经向人昭示出了她所受到的非人待遇。
柳轻云此时,只管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先是右腿着的地,然后左脚才一点点试探性的下了地,虽然依是疼痛,却无有了先前痛彻心肺的感觉。
知道是已经归了位,遂笑嘻嘻地说道:“老人家,真是多谢你了,大过年的也让老先生跟着不平静。翠环,去多取些银两来,也不枉老大夫此行一趟啊!”
翠环看柳轻云果然无有大事情了,心里也跟着高兴,但却并未因此而离开她半步,暗卫的天生职业的敏感性,让她如今啊,对什么人都不敢再放心。
听了柳轻云的吩咐后,只是对着门外唤道:“来人啊!”
听到屋子中的动静,早便候在门外的刘星走了进来。
翠环笑嘻嘻的说道:“女主子吩咐了,大过年的多备些银两来答谢这位老大夫。”
刘星听了此话,正想带老大夫出去的时候,一直沉默不语的老大夫忽然哑着嗓子说道:“既是在这样特殊的时候相遇的,也算得上是一种缘份,如此老朽不才,为让小姐早日康复,再开几幅洗药。”
说着话,也不管别人是否同意,就着桌上的文房四宝,提笔写了几行字。
开完之后,毕恭毕敬的递于斜靠在床榻之上有气无力的柳轻云,柳轻云单手接过方子,两只手在轻轻的触碰之时,看着柳轻云一脸疏懒的模样,老大夫不自觉间吞咽了一下口水,眼神间不自觉的相碰后,又慌忙低下头去。
柳轻云睇他一眼,并不敢细细的观察,却是用眼睛轻轻瞄了一下药方,看罢便是深吃了一惊。
那未干的墨迹,透出的霸气,岂是常人可能比的?
虬劲的笔锋,熟悉的墨迹,让柳轻云竟有了一瞬间的恍惚感。
翠环虽身为暗卫,自小便随着那些男人们一起舞刀弄枪的,没有认真学习过知识,至此武功虽然了得,却并不认识多少字。
看柳轻云盯着纸上的字迹兀自出神,一脸不解地问道:“女主子,是不是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
柳轻云急忙收回恍惚的神思,强撑起精神,煞有介事的细细打量起上边的内容。
上边写的是四句话,她不是医生,对药典知识自然无从知晓,然而从大体内容上来看,也知道是一些惯常用的药名。而更为有趣的是,这还是一句藏头诗。
内中摘出来的四个字便是:速回梁府。
翠环看她坐在那里出神,本已经习惯了她这幅模样了,此时也便见怪不怪的一边收拾东西,一边问道:“女主子,可是发觉有何不妥之处?其实也不必太认真了,早便接到消息,最晚明天早上方大夫便会回来替女主了看诊的了。依我说啊,这方子不要也罢。”看看已经干了的墨迹,柳轻云似是无意中放于枕畔,闭着眼睛说道:“你先下去吧!我累了,想休息一会儿。”
折腾了大半天了,不用猜也会想到这位女主子应该是累了,翠环答应一声,放下帘帐,转身走出了房门。
临出门前轻声说道:“女主子,翠环就在门口侍候着,有什么吩咐,只管说上一声便就罢了。”
柳轻云平躺在床上,身上搭一条藕荷色的缎面被子,半闭着眼睛,只是轻轻哼了一声,便没再出声。
心里却似开了锅一般,他来了,他怎么竟然真的来了呢?
他又是何时来的?那一晚上与自己相互缠绵的的春梦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按理说刘理就在外边候着,即便是武功抵不过他,如此响的异动,又怎么会觉察不到呢?
除非,除非,想到这个可能,柳轻云激灵灵打了个冷颤,心道,有这种可能吗?
直觉让她不敢再继续想下去了。
速回梁府吗?此时,她倒真想脱离这个樊笼,只是他们会让自己就这样轻松的离开吗?若是昨天,走便走了,而如今,怕是不可能了。
在自己了解了如许多的内情之后,莫说王扎礼不会善罢甘休,即是这一直形影不离的翠环怕就是不肯答应。
想到这里,轻声唤道:“翠环你在外边吗?”
听到屋里有声响,翠环从外边走了进来,替她掖了掖被子问道:“女主子,有何吩咐?”
柳轻云抬眼看着她的眸子,试探性的问道:“我想回梁府,可以吗?”
翠环一听这话,甫时一愣,稍后竟然哭丧着一张小脸说道:“若是平时回去也便罢了,如今主子爷不在身边,女主子却又成了这般模样,怕是女主子回了梁府,主子爷回来,定不会轻饶属下的,望乞见谅!”
说着话,竟是声泪俱下的跪伏在地。
柳轻云低叹一声,语意讥讽的说道:“倒真是个忠心之人,如此非常时期,我不回梁府也就是了。”
说完这话,便再不理睬翠环,微闭上眼睛,两颗豆大的泪珠顺着脸颊滚落枕畔。
一个声音在心里升起,早就料到的结局,何必伤心呢?
那个人,那个人到这里来,难道真的是为的自己吗?
想到这里,心便开始“砰砰”直跳,跳得她心里慌慌的,颇有些意乱神迷。
摇摇头,猛然翻了个身,脸朝向里侧,再不理睬床下跪着的翠环。
下午时候,温泉山庄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从不踏足温泉山庄的梁成举,竟然亲自到了这个在着四季如春般感觉的庄园。
刘星以管家的身份出来相迎的时候,正看到这位梁大人正站在厅堂之上,左右打量着这座堪比皇宫的府坻。
忙上前相迎,陪着一张笑脸,先上前施礼,用一张生意人惯常用的油嘴子说道:“草民刘星,见过梁大人,给梁大人祝福新年,望梁大人年年升官日日发财。”
梁成举一直倒也是个随性的人,此时却依是寒着一张老脸说道:“下官此次前来,是来拜访罗棋公子的,不知公子如今在也不在?”
刘星陪着笑,一边命人上香茶,一边说道:“可真是不巧了,我家公子爷前天回老家了,还真是不在呢!”
听了这话,梁成举皱起一张脸说道:“既是如此,我便接妹妹回家过年吧!她嫂嫂与妞妞一直报怨我没亲自来接妹妹回府,所以她才会使小性子做弄人的,这不被*无奈,下官只有亲自来接她回府了。”
说罢,摇了摇头,竟是露出了一脸无奈的苦笑。
刘星有一句没一句的答道:“是啊,是啊,早便听说夫人与我家女主子情意深重,果然如此,果然如此。”
虽然附合着,但却绝口不提柳轻云回府的事情。
只是一边说着话,一边顺手端起一盏香茶来,努力在脑中搜寻着可以把梁成举打发走的借口。
沉默良久之后,分明有些耐不住心烦的梁成举问道:“怎么?罗公子不在,我家妹子便连回家的权利也无有了吗?”
说罢,起身一拂袍袖,显是有些愤怒的继续说道:“莫说我家妹子还未进这罗家的门,没做罗家的媳妇,便就是进了门做了媳妇,难道还无有了回娘家的资格了吗?有我这个做哥哥的在一日,便断不会让自家妹子在他人屋檐下低头的。”
这话说的在理也合情,刘星本便不善言词,此时竟不知道应该如何推托了。
恰在此时,厅堂外一阵喧哗之声响起,一个人正大着嗓门在外边吼道:“你们这些人都给我闪开,本将军想进去见一见这蜀地的父母官,有何不可吗?”
声音大的足够震落一层墙皮,梁成举听了得外边的声音,不禁深皱起眉头对刘星说道:“这是何人胆敢在这堂堂的温泉山庄喧哗?也忒没有规矩了吧!”
听着外边不寻常的声音,刘星的汗都要下来了,心里想着:嗨,这个王扎礼也委实太过份了,你说这王扎礼此次前来,这不是成心找事儿来了吗?
还未等他回梁成举的话,强行分开众人的王扎礼大步流星的走了进来,看到坐在上位的梁成举,嘿嘿嘿便是一阵足以令人毛骨悚然的冷笑声说道:“我当是谁呢,可不就是当年那个小小的临州城的州官吗?”
梁成举听他能说出自己的认底细来,又看他竟是如此倨傲不驯,行为傲慢的样子,想必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此时,不怒反笑地问道:“正是下官,但不知这所来之人高姓大名?”
听了梁成举的问话,王扎礼笑的更是阴险,回首自顾自的抻过一把椅子坐于上边,顺手拿起茶壶,自斟自饮一杯说道:“若然说出本将军的名字,说出来能吓死你,你先扶稳了身子,听好了。”
梁成举听了此话,大笑两声一脸鄙夷的说道:“哈哈,本官两袖清风,夜半不怕鬼叫门,胆子也是奇大,即便是阎君鬼王的名字尚切不怕,更何况阁下你呢?”
王扎礼原本以为梁成举会认识自己,不想他非但不认识,还对自己如此轻侮,老脸之上便有些挂不住了,恨恨的放下手中的杯盏,变声变色的说道:“那你可识得,本将军便是王扎礼。”
听了他这话,梁成举只是斜着眼睛打量了他一眼,漫不经心的说道:“王扎礼便是那个目无君王的乱臣贼子,听说早已经死在了郡王爷的铁戟之下,怎么?又托生了?”
听了梁成举话,王扎礼再也沉不住气了,手握成拳,脸上是青黑不定的变幻着颜色。
再看一旁的刘星,正似无事人一般,好整以暇的看着杯子中的水,兀自出神,没准心里还乐开了花。
一时之间王扎礼有些恼羞成怒,心道,瞧我这日子过的,跟个三孙子似的。整日价看着大理人的脸色也便罢了,这当年自己都不屑一顾的大苍国的小毛毛官,如今也敢骑在他头上拉屎。
想到这里,心里是越来越气,胸中的那股无名怒火便是喷薄欲出。
把手中的杯盏往桌子上一拍,怒声叫道:“大胆梁成举,你可知道这温泉山庄,如今你是有得来没得回了,识相的,就乖乖的听本将军一句劝告,没准会在段皇爷面前替你美言几句,赏你个一官半职的也未可知,如若不然,本将军第一个要将你的狗头取下,以祭大理的国旗。”
他这几句有些不着头脑的话,一时间让梁成举似乎有些震怒,手中的杯盏一扬,一杯热茶瞬时泼在了王扎礼脸上,怒道:“似你这等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还敢在此胡言乱语,本官虽为文官,也有将你强绳之以法的责任。这温泉山庄,原本是我妹夫的园子,如何轮得到你这贼子在这里逍遥法外?”
说完此话,冲着门外大喝一声:“来人啊,孙建,王武,将这乱臣贼子给我拿下。”
王扎礼看一眼依是无动于衷的刘星,便有些沉不住气了,正想抽出自己身上宝剑的时候,却迟迟不见梁成举呼唤的人进来。
此时,便是连感觉已经超出自己掌控的刘星都有些吃惊了,真若是王扎礼与这梁成举厮打起来,自己这还真有些不好办了呢。
一来是大理国与大苍国还没有撕破面皮,明面上还是一团的和气。
二来,梁成举还是这蜀地的长官,真拿了他,后果不是谁都可以负得起的。
三来呢,也不得不说,梁成举可是柳轻云的哥哥呢,没有主子爷的明示,除了那个不知死活的王扎礼之外,任谁都不敢触这根弦。
恰在此时,门外一声低笑,一个声音自外而内传来:“我当是谁呢,敢情是梁大人到了,什么事情让一向沉稳的梁大人如此生气呢?大过年的,这又何必呢?”
看到所来之人,刘星似是长舒了一口气,感觉自己身上的担子忽然卸下了一大半。
所来之人,非是别人,正是先前跟随着段玉恒一道回大理国的布先生。
原本布先生是跟随段玉恒一同回的大理国,但不知为什么,段玉恒身边没有柳轻云,一时竟感觉浑身极不自在,总感觉要有什么事发生了似的。
大年三十晚上,大宴群臣,终是感觉食而不知其味,虽有佳人相伴,终是感觉心里一片落寞,整颗心似是飞走了一般,空荡荡的一片冷,越到最后,这种感觉越是厉害。
于是,便私下里悄悄告诉布先生,让他明日即刻启程,回温泉山庄做阵。
因始终放心不下柳轻云的身子,便让十二万分不乐意离开大理的方远雪也跟了过来。
布先生这人还没进温泉山庄呢,便感觉到了不同往日的异常气氛,空气中还挥发着有东西烧焦的浓重气味,主子爷的御书房那边虽然已经被人扑熄了火,但却依然有来来往往的人们,在一个小头目的率领下忙忙碌碌着。
心里便是“咯噔”一下子,心道:那里本是主子爷平时批改奏章的地方,还有一条密室,如今王扎礼叔倒俩个在那里暂时避难。
幸好在临去大理的那天晚上,里边的重要的东西已经收拾完了,不然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后又想道,难不成是王扎礼叔侄被人发现了?
后又看到大门外站着的官府中人,细问之下方才知道是梁成举来温泉山庄接妹妹来了。
心里就有了诸多的疑问,拉过一个仆人细细的问了个清楚。
方才知道,敢情昨晚确实在温泉山庄发生了一些不平常的事情,柳轻云被王氏叔侄给绑在了书房,在发生了一系列的事情这后,柳轻云一把火烧了书房,引来了刘星与翠环才得已脱身,具体的情节,这仆人也不是特别清楚。
简单的听了介绍之后,布先生心里便是一沉,暗道:看来这王扎礼当真是不知死活,主子爷本就厌恶此人,只不过是碍于林妃娘娘的脸面,勉强让他在大理国安身,不想这厮竟然不思悔改,竟敢打上了柳轻云的主意,不用想也知道是受了林妃娘娘的暗中挑唆。只怕是,便连林妃也不会在皇宫之中安然保命了!
刚行至厅堂,便听到王扎礼在那里咋咋乎乎大呼小叫,听他一骨脑的倒出了主子爷的身份底细,眉头便是一拧,暗道:这个泼货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不怪乎他会在短短的十余天的时间内,便功亏一篑,如此蠢材,如何能够成大事呢?
倒是这梁成举表现的相当沉稳,来蜀地时间不长,却颇得民心,不怪乎主子爷对他赞赏有加呢!
如果把此人收拢在主子爷的麾下,当真是件大功德呢!
证正思想间,忽听梁成举唤人要捉拿王扎礼,知道自己不能再听之任之了。
所以,这才命人出手制服了门外的差官,笑语声声地走进了厅堂。
自然而然的,来接妹妹回府的梁成举也被温泉山庄给软禁了。
刘星与这位布先生轮番对他进行游说工作,一开始梁成举还义正词严的摆出一幅势死不与他们同流合污的架式来。
可到最后,脸色也开始与之前有所不同了,言语竟也有些犹豫了。
是啊,老皇上成昆都把蜀地割让给大理了,自己这个大理的最高行正首长,岂不是要落个空职了吗?
想自己在朝中也无有个沾亲带故的,有道是一朝天子一朝臣,自己在云武帝成豪在位的时候连升三级,朝野内外一时传为佳谈,换成了成昆,还有自己的好日子过吗?
再者说了,自己的妹子,当然啦,虽然不是亲妹子,即将与大理皇上段玉恒结为美眷,用布先生的话来说,即使不被册封为皇后,也会成为后宫之首的皇贵妃,以后生下个皇子公主什么的,那皇后地位子不也就坐实了吗?
这样想着,梁成举的思想便开始发生了质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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